路程不久,天黑之前就到了。
封灼的服务站其实已经是在沙漠的边缘,车子开出十多公里,进入一片绿洲,之后经过了一座碎石山,县城就来到了眼前。
相对开阔的地界,一眼望过去城市绿化做得相对来讲还不错,没有很现代化的楼宇,整个县城看起来和华城比较发达的乡镇差不多。
在来的路上,梁深晚已经用吕品的车载充电器给手机充好了电。
手机上的信号标志开始有了微弱反应,尽管不强烈,不过好歹是可以跟外界联系了。
“你想清楚了吗?”吕品打了左转,拐进了城市主干线。
梁深晚心有他想,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思考吕品的问题。
驶过县城的街心公园,梁深晚的手机开始振动,接着是一条又一条的短消息还有未接电话的提示。
她将右手的大拇指放在home键上,指纹认证通过,手机主界面上“信息”右上方的未读提示99+,“电话”未接99+,聊天软件上的未读提示同样是99+。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先点开哪一个。
吕品瞄了她一眼:“前面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了。”
梁深晚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三层小楼,房前有一条白色的围栏,围栏后面种着几株她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
她点开了电话栏。
梁家呈在那天联系到她之后便再也没有打来过。
——真的跟我解除父女关系了?
梁深晚心一凉,接着往上滑。
胡丹花倒是每天都打,不过打得不多。
——看来也是对我失望透顶了!
梁浅初,从时间线上看,他应该是手上腾得出空闲就在打。
——这世上大概只有梁浅初是真的在乎自己。
洛长白从始至终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凌安知倒是打过两个。
剩下的就是平时一起逛街、去美容院的朋友,大多数是打了一个电话,看没人接就放弃了。
比较意外的是之前拒绝了她的摄影作品的那个老师倒是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吕品将车开进院子,门口站了一个小朋友,身上穿着一件起了球看不出颜色的毛衣,裤子有些长得不合身。但长得却非常可爱,特别是那双眼睛,觉得似曾相识。长相没有一点异域或者少数民族的特点。
她没忍住,打开手机相机,构图、调焦“咔嚓”将男孩框进了画面里。
那孩子的眼睛……她自顾自地在心里嘀咕,他表情略微有些拘谨。
她看了看,最后觉得不妥,又删了。
“你的行李都在上面。”吕品指了指二楼,“如果没有想好的话,你可以再考虑一晚。明天有回华城的火车,也有去你支教的那个克什村的班车,错过的话都要再等三天。”
梁深晚点了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吕品冲门口的小朋友招了招手,又回头对梁深晚说:“这个是我们房东的儿子,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
“那没事的话,我先上楼,回消息。”她扬了扬手上的手机。
“好。”
梁深晚上到二楼,见吕品开着车又出去了。她推开门,屋子很干燥,这大概是跟地域有关系。
靠墙的地方有一张饰纹鲜艳的木床,床下铺着好看的维族特色地毯,她的行李箱就放在地毯旁边。
她走过去坐在地毯上,重新将手机打开。
信息栏。没出意外,基本上都是梁浅初发来的。
——4月16日,妹妹,事情暴露了,老妈居然闯进了你的闺房,我逼打成招,你好自为之吧。
——4月17日,洛长白刚刚来了一趟,知道你逃婚,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说那就改个日期。我的天,这个男人是不是吃秤砣长大的。
——4月17日,我从内心里是支持你的,但老梁这一次好像真的很不开心哎。
——4月17日,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老梁派去接你的人跟你碰头了吗?你的订婚礼延迟于明天中午举行,老梁说,你要是不出现,他就不认你了。
——4月18日,梁深晚,玩笑好像开大了,你在哪儿?接电话!
——4月18日,老梁被你气得都不回家了,晚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4月18日,晚晚,你再不接电话,我可要报警了。
……
梁深晚选中了梁浅初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了。
梁深晚还没开口,对方就迫不及待地说:“我不管你是谁,如果梁深晚在你手上,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但请你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否则的话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你不得好死。”
倾家荡产要一个人不得好死,那他的死法想必一定会很惨。梁深晚心头一暖,嗓子发硬。她调整的呼吸,对着电话说:“哥,是我。”
“晚晚?”梁浅初不敢相信,“是你,真的是你?你还好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怎么都不跟家里联系?”
“我遇到了一点事儿。”
“什么事?严不严重,你现在好不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我挺好的,爸妈……”
“老梁就那脾气,说不想管你了,订婚礼之后我就没见到过他。老妈一直不表态,估计也是被你气得够呛。但你也知道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回来服个软就好了。”
梁深晚试探着又问:“洛家那边没有为难你们吧?”
“这个我倒没有留意。这个把星期,我光顾着担心你的事情了,洛家那边还真没上心。”
“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握着手机,思忖良久缓缓开口。
梁浅初意识到了不一般,问:“谁?”
“周湳浦。”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
“还有关咲。”
梁深晚其实并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但心里总想找个人去发泄一下。
过了很久梁浅初才又问:“你们现在在一起?”
“没有,我们没有在一起。”
“那看来,你和洛长白的婚事不会有结果了。”
梁深晚嘱咐:“这件事,你先别让爸妈知道。”
“所以,你现在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梁深晚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人才对梁浅初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你不是在吓我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梁浅初的语气有些惊慌。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梁浅初语气急躁:“那你赶紧回来。”
“我现在暂时不能回去。爸妈那边你帮忙安抚一下,还有洛家,我总觉得洛长白太过平静的反应不是什么好事。”
“家这边你就不要担心了,你自己好好保重,不行的话赶紧回来,听到没?”
梁深晚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小男孩站在门边望着她。她低下头用手捂着话筒说:“先不跟你说了。”
挂了电话,她招呼那个男孩进来,男孩手上端着一碗牛肉面递给她。
“给我的?”
男孩点了点头。
“谢谢。”
梁深晚将面放到桌子上,见那孩子还没有走,就问:“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嗯。”
“会说普通话?”
“会。”
“真可爱。”她伸手捏了捏了那孩子的脸,目光却停留在那孩子的脖子上,“项链真漂亮。”
那孩子低头看了一眼马上把坠子藏进衣服里,并说:“我阿姨送给我的。”
“你阿姨?你爸妈呢?”
就这样跟那孩子唠起了家常。
那孩子虽然有些拘谨,但并不怕生,跟她说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房东的孩子,只是一直跟着她长大而已,他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姐姐,”那孩子问,“华城好玩吗?”
梁深晚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是华城来的?”
“吕品哥哥说的,他还说以后会带我去华城呢。”
梁深晚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吕品在楼下叫那孩子的名字,那孩子闻声一溜烟跑没了。
她现在没有胃口吃东西,起身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凌安知的电话打进来了。
正好,梁深晚正要找她算账,她倒有自知之明。
电话接通,对方先开口:“我的祖宗啊,你终于接通了。”
“凌安知,你先不要跟我说话。我拿我们十几年的友谊问你,老实回答我,你对我做这些,良心不会痛吗?你知道我遭了什么罪吗?明明说好的只是一个乡村支教,你可好,大手一挥直接给我送新疆来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的祖宗,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能吃苦,我也不知道那一期的支教是怎么安排的,人员都是随机分配。”
“撒谎。”梁深晚坚定地给她定义,“凌安知,我们友尽了。”
“别啊,我可是想给你送锦旗来着的。”
“史上最蠢锦旗吗?你拿我当猴耍?”
“那也是最漂亮的母猴。”
“滚蛋。”
“不过,你说你遭罪了,是什么?”
梁深晚一顿:“电话里说不清楚。”
“不会是出门没戴护身符才会倒霉的吧?”
“是因为认识了你才会倒霉的。”
不过说到护身符,她的护身符因为凌安知拿去戴了一晚,她心里多少有些膈应。这次出门她没戴到脖子上,而是把线放长围到了腰间。
难道非要戴到脖子上才会有用?
思考间,凌安知嘿嘿一笑:“你捐赠的药已经收到了,没想到你爸爸那么大手笔,之后又捐赠了一批给我们,你说吧,锦旗上的字你想要什么?”
“凌安知一辈子单身、孤独终老之类的,写上吧。”
“晚晚,太恶毒了吧!”停顿一下,没等到梁深晚的回答,“既然不喜欢,那就赶紧回去,但我替非洲同胞感谢你是真的。”
梁深晚隔着电话瞪了她一眼,想到就算是把眼珠瞪出来她也不知道,就只好随意跟她寒暄:“已经到非洲了吗?”
“已经到了,我都挺好的。”
“那就好。”梁深晚想到凌安知那副看起来营养不良的身体,不免替她担心,“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非洲那种地方比不得国内。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受了委屈不要一个人担着,跟我说。不管是钱还是时间,你知道我最不缺了,要多少都行。”
梁深晚捏着手机,分明听到了电话那头咽口水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凌安知降低了声音的分贝,听起来格外温柔:“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梁深晚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凌安知又慌忙地补充:“不然,你赶紧回去吧。”
“我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梁深晚觉得很奇怪,要是搁以前,凌安知一定会出言戏弄自己,这会儿却又要自己回去,不像她的风格。
随后不久凌安知给她发了一张图片,是她和梁家呈的对话截图。
对话中梁家呈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凌安知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并且承诺再给她捐赠一批抗生素。
梁深晚笑了笑。梁家呈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每次提起她的名字他就能把眉毛皱得拧出水来。一时心血来潮,梁深晚点开了凌安知的微信头像进入到了她的朋友圈,坐标非洲某个地区,图片都是当地人。
翻了一下觉得无聊正准备丢开手机的时候,洛长白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他说:“晚晚,我有的是耐心。”
梁深晚打了个寒战,莫名的。
拨了梁家呈的电话,对方没接。她只好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报了个平安,并说了一些暂时不能回去的原因以及途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
胡丹花那边她不打算联系,反正梁浅初都会转达。心里一阵空虚,但她知道这空虚绝对不是来自梁家呈不接电话,而是心心念念了多少日夜的人,匆匆来过后又消失不见,就像是枯草爬上心头,种满了荒芜。
她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低头看到口袋里周湳浦给她的对讲机,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
梁深晚将桌子上的面端过去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倒不是味道不好,是她心里太堵了。才不过半天不到的时间,她想就他已经快要想疯了。
她大概真的是中了周湳浦的毒,这毒在她体内,潜伏期一辈子,随时都会爆发,无药可治,又死不了。
曾经苦心追求过他三年,那三年可以说她几乎把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全部丢完了。他从不正面回应她,甚至不知道拒绝过多少次她的表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也是常有的事。
可那个时候,至少他一直在她身边,每天只要她想见,哪怕是穿过整整一座城,她也会见到他。
现在,周湳浦不属于她了,连明天都不属于。他像空气,你知道他在,就是抓不住。那种超出平常的情感折磨,让她痛苦不已。
梁浅初发来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
梁深晚仰着头将眼泪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平复了心情,她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之后起身去了卫生间。她需要洗个澡,去去尘气。
小男孩上来收碗的时候,梁深晚的手机屏幕亮了,梁家呈回了短信。
去克什村的班车凌晨五点就到了楼下,吕品站在门口帮她把行李拿到车上。
四月底的气温略微比中旬高,但早上依旧寒凉。梁深晚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军绿色飞行夹克,裤子是黑色九分牛仔裤,裤脚是不规则的剪裁。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她穿了双帆布鞋。
吕品冲她招手,她正在绾头发。
“梁小姐,我就不送你过去了。你的另一个伙伴已经去克什村了,到站司机会提醒你,你别睡过头就行。”
梁深晚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脑后:“我知道了。”
“不过,我挺意外,你为什么会留下来,我以为……”
梁深晚冲他微笑:“你就当我想为教育事业做贡献吧。”
这句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有着言之不尽的违和感,她身上没有那种深明大义的气质,至少吕品看不出来,所以他才会奇怪。
非得要有一个理由的话,梁深晚是说不出来的。只是她凭直觉猜测,在她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湳浦所在的军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军队,他们的行踪和身份对外都是隐秘的。所以那天,他们在去封灼服务站途中遇到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冲着周湳浦去的。至于他口中的那句“行踪泄露”的话,她完全无法相信。
那么,既然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们想找到她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周湳浦替她挡下了那些麻烦,搞不好已经把麻烦招惹到他身上了。虽然她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她在这段感情里会有的态度。
“哦,对了,你把这个证明拿着。”吕品递给她一张盖了红章的纸,“下面的村镇信息不发达,经济落后,人们的开化程度不高,以前又受过异族入侵伤害,现在的警惕性非常高,没这个的话,他们不会接受你的,一定要保管好。”
梁深晚将证明接过去折好放进外套口袋,之后就上了班车。
班车出了县城,梁深晚准备给梁浅初发个消息报告行踪,摸遍了全身以及背包只有周湳浦之前送她的对讲机在外套口袋里,手机却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一路波折,这场经历已经无法用人在囧途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西天取经,没有个九九八十一难,只怕是见不到佛祖。
眼见窗外已经露白,班车驶离县城已经很久了。
吕品说这班车三天才会有一趟,因为人烟稀少,每天发车的话成本不保。
这个时候返回去,不一定能拿到手机,耽误了这趟班车又得等,再说县城的信号都那个鬼样子了,到下面的村镇手机多半也用不上。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折返的念头,头靠在后背上,闭上眼,在班车的摇摇晃晃中又睡着了……
“下车,下车!”她感觉有人在推搡她。
睁眼,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几乎是全副武装,戴着医用一次性口罩、一次性帽子,还有一次性罩衣。
样子好像是医生。
她莫名其妙:“请问是克什村到了吗?”
“请您下车配合检查。”
她环顾车厢,发现只有她一人还在车上,于是立马起身跟着那些人下了车。
车厢外,其他乘客两两三三地围成一团,嘴巴里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懂,像是某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
那医生模样的男人冲梁深晚招招手,梁深晚走了过去,不待她询问仔细,对方拆掉一次性针管连碘酒都不擦直接戳进了她左手的中指。
梁深晚“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医生眉头一皱:“站到一边,等两分钟。”
人堆里有两个人说的是汉语,只听他们在谈论,前几天有一批中东的武装分子非法入境了,他们那边正在流行一种TTSS的热病,听说跟他们接触的人都会被传染……
梁深晚大脑一片空白。
这说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的中指,细长的指尖上还有未能擦干净的血迹,她眼一黑,“扑通”一声倒到了地上。
梁深晚读高三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恰逢甲流,别的地方都还好,华城却特别严重,说病源就是从华城传播的。
学校为此将校园封闭,学生全部放假。
梁家呈更是明令禁止两个孩子外出,让陈阿姨严格监管。
梁浅初无所谓,但梁深晚哪里受得了。她刚巧那个时候知道周湳浦和关咲住在一起,别人近水楼台很有可能会先得月,她要是再坐视不管,那前两年的付出肯定得白费。
周湳浦从来就不是高冷的人,相反,用其他女生的话来说,还是个暖男,暖了一圈子的女生,偏巧看梁深晚各种不顺眼。
周末或者寒暑假如果不是梁深晚厚着脸皮去找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甚至连她打过去的电话都不会接。
可是那段时间,周湳浦居然破天荒地每天给梁深晚打一个电话。
流感接近尾声的一个晚上,周湳浦例行公事,梁深晚接起电话,对方却只是把电话通着,并不说话。
“阿湳,”梁深晚趴在小厅的地毯上,“我想见你。”
周湳浦完成了化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才回复:“你从哪个信息里得知,你想见我,我就会给你见的?”
梁深晚的声音很脆生,但又不扎耳,她低低地笑了两声才说:“你别想骗我了,其实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给我打电话,你肯定是关心我。”
周湳浦从书桌尽头拿过英语磁带塞进复读机,准备再跟她啰唆两句就开始做听力:“给你打电话是怕你不顾死活地跑来找我,你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你要中途把病毒携带过来传染给我怎么办。还有,你要是把你这点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给年级垫底。”
“垫底怎么了,总要有人垫底对不对。再说了,我只不过是偏科,英语死都学不好……”
“数学死都学不好,文综死都学不好,除了语文是因为从小有汉语语感,勉强过得去,梁深晚,你还有什么是学得好的?”
梁深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也有特长的。”
摄影就是她的特长。为什么会有这个特长,用凌安知的话来说,大概是她为了能在各种艰苦的条件下拍出满意的周湳浦,长期锻炼出来的。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但是,我已经一周没见你了,再说现在流感都已经快过去了,阿湳,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
“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就站在窗口,让我看你两眼行不?”
“不行!”
“阿湳……”
“你要是敢来,我就转学,搬家,出国也行。”
“……”梁深晚委屈地看了看手机屏幕,最后只得妥协,“不去就不去,我已经想你想得三天没吃饭了,大不了饿死,反正你也无所谓。”
“你知道我无所谓就好,所以别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周湳浦挂了电话,把磁带从复读机里拿出来又放回了原位。
梁深晚沮丧地趴在地板上哀号,心里多少有些受挫。
半个小时后楼上的梁浅初从窗口给她吊了一盆蜡梅下来,花盆撞击她的窗子,她烦躁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走过去推开窗子准备接住,却发现下雪了,雪地里站着的正是周湳浦。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她圣诞节的时候送他的她亲手织的白围巾。
站在她的窗外,后花园里的路灯下,他的眼睛像漆黑的深井,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轻轻勾着嘴角抬头正望着她笑。
梁深晚推开窗子,寒冬腊月的风吹在脸上刺生生作痛,但她却觉得浑身暖热,眼前的飞雪不像是飞雪,倒像是春天里纷飞的花瓣。
就在那个晚上,她决定了这辈子要一直喜欢周湳浦,喜欢到喜欢不动了为止。
十指连心,所以指尖上的痛好像比别的地方更敏感。
但让梁深晚从昏迷中醒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道剧烈的爆炸声。
她从甜美的梦中惊醒,睁眼翻身几乎是一气呵成。
并不是在医院,也没有被绑架,她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一间破旧的木房子里。
神啊,这又是什么情况。
方寸之间,木房子的缝隙里传来了一片火光,接着又有两声爆破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她一哆嗦,赶紧跑到门口,但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难道,我真的是被感染了,现在要被秘密处决?”她用力地敲门,“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算是被感染,也不能随意处决吧,这可是法制社会,大清早亡了呀!
梁深晚使劲推门,无奈力气有限,从木头缝里望出去,眼瞅着火势已经在往自己这边蔓延。
这间木房子,虽然破旧,但并未腐朽,她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情急之下,她只能用身体去撞,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四面墙都被她撞了个遍,木房子里只是越来越热,并没有丝毫被撼动的征兆,她脱掉了外套丢在一边,继续去撞。
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啪”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是火烧柴木的声音。
必定没错了,她想,被关进木房子,然后一把火烧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风一吹,再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有机会把病毒传播出去了。
这肯定是被设计好的。
梁深晚自认为也算是个好人,从上小学开始,学校组织捐款,她哪一次不是捐得最多的那个,包括后来长大了,在街上遇到乞丐,明明已经给过钱了,后面别人换件衣服重新跑到她面前,她都会跟个冤大头一样痛痛快快地给钱。
除了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不是那么好,梁深晚这个人,四平八稳的,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死于非命。
这火烧得还真是奇怪,头顶上都已经要烧秃噜了,四周还安然无恙。她想找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建筑和南方的悬梁木屋不同,它们没有梁,支撑力不大,梁深晚面临着屋顶随时坍塌的可能。
她开始慌了,继续用力地撞击墙面,右臂撞到麻木也不停,虽说横竖都是一死,可如果是这么个死法的话,那得多憋屈。不说自己憋屈,梁家呈肯定会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堂堂一家医药公司的老板,居然让得了病的女儿被火烧死。
火已经将她头顶上的木梁烧穿,她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被烧断的木梁,她的心里攀上了绝望。
要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没听过周湳浦说“我爱你”这句话,哪怕是骗她的,他也从未说过。
她不再挣扎,目光呆滞,甚至连哭都不会了,心里一下子被木木的物质填满。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接近死亡的时候,器官做出的反应是这样的。
远处传来了枪声,她最近总是会听到的声音,所以已经熟稔了。
之后又有一个剧烈的爆炸,只是这个爆炸成了梁深晚此刻脆弱生死线上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根稻草落下,她的线也就要断了。
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势沿着她身后的木墙向下蔓延,头顶上的木梁烧到了尽头,从中间断裂,呈“V”字形向她砸来。
梁深晚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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