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代嫁将军妾 > 第二十八章 林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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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尸骨未寒,可是他的母亲却已经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离开前,林曜只身来到林家墓地,跪在父亲的坟前,一直跪到了天亮。林曜说不出的恨,那天夜里他就离开了江南,离开了姑苏、更远离了那个带给他无限耻辱的母亲。

    林曜决定:今生今世他都不原谅那样的母亲。是她害了林家上下,是她背叛了父亲,他没有那样一个不知廉耻、失贞失节的母亲……

    如果江平之、姑苏府尹给他的是恨,而母亲给他的则是耻与愧。母亲背叛,害他都有一种难见林家先祖的愧疚。

    云儿要他体谅母亲,他如何体谅,为什么母亲不学婶娘,为什么母亲没有婶娘的刚烈?他宁可随了婶娘的皇甫姓,也不愿愧对林家,顶着林家的姓氏,更不愿面对那样的母亲。

    纤纤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是小芹唤醒了她。

    小芹对纤纤是忠实的,更是体贴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提醒她好好用食。

    小菲禀道:“大小姐,洛阳王求见!”

    纤纤听到此人,十分胃口就消了三分。不能不见,只是对于柴运的纠缠,她真的已经倦了。

    “请他外殿小坐,我片刻即到。”

    不能再拖了,当她拿定了主意,就注定了会有人受伤。伤自己,这些年她受的伤害还不够多么?伤皇甫曜,不可能,她喜欢的人是皇甫曜。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纤纤想应该是在北凉草原时,她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寻找回拒的理由,但情字难违,她还是陷进去了。对他的喜欢,似乎更早。

    冬天到了,大殿内生了暖炉,左右各有一个,可因为大殿太大,还是有丝丝凉意。

    今儿的柴运着了件漂亮的紫锦斗篷,纹着漂亮的狮鹤图案,上面用金银两色的丝线勾案边,给斗篷增添了无限的贵气。身穿紫色锦袍,腰带是深紫色的,用黄绸滚边。头上戴了一顶条状狐裘帽,宽约二寸,额头中央的裘皮上嵌着一粒圆润的明珠,灼灼生辉,头发挽成一髻,将发髻套入金制峨冠之内,男子的金钗通常都没有女子的繁坠,只是一根简单的钗簪,无花,无饰,一头如一粒滚圆的金珠,另一头是呈尖锥体,横插金冠。

    纤纤多内殿出来,着的依旧是粉色冬袍,未穿斗篷,头发也是随意的挽起,头饰一如既往的少,多一点赚繁复,少一点少妩媚。

    “纤纤……”柴运欢喜地看着她。

    他的身侧桌案上放着一只锦布包裹的盒子。

    “洛阳王今日有何事?”

    柴运笑道:“这几日很冷,赶巧去岁得了件狐裘斗篷,你披上指定暖和。”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近桌案,打开盒子:“今儿来了,就与你商议一下婚期之事。本王不想再等了,我可不想你被皇上夺了去……”

    “我就知道天下没这么好的事,原来你要用区区一件狐裘斗篷买下我这个人。我云纤纤就仅值一件狐裘斗篷的价么?”

    她是故意要与柴运闹翻,希望柴运知难而退。

    柴运脸上漾着尴尬的神情:“天下何人不知,栖云庄大小姐身份百万俩银子,当日离开栖云庄,嫁妆值四百万俩白银,即便是我朝长公主出阁,最重时也不过二十万两银子,少时不过二万两……云大小姐可是天下无价女子。”

    柴运用灿烂的笑容来驱赶些许堪色。

    启开锦盒,里面是一件火若烈焰的斗篷,红色狐裘千金难求,比白色更难得。纤纤自然知晓斗篷的份量,却她不能收。

    她定定神,狠心道:“不过是件破斗篷,我不要!”

    “谁说是破的了,你瞧还新着呢。听说这件斗篷是先皇后……”

    “先皇后?”纤纤打断他的话,满脸不屑,“死人用过的东西你就拿来给我,我不要!我不要。这会很不吉利的!”

    这件斗篷本是靖王妃的,初是先帝送给先皇后,后来柴适被封为太子,先皇后又辗转赠予靖王妃。可是他未说完,就被纤纤误以为是先皇后的东西。委屈道:“是先皇后赐给我母亲的斗篷,母亲一直赚这颜色太艳,所以一直未穿。我瞧着你穿正好……”

    她的心头掠过丝丝愧意,不,她不能心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与他断了,得让柴运明白:他们之间是万万不可能在一起的。

    “别人不要的物什,你就拿来哄我。这斗篷不知道被几个女人拒绝过。我——不要!”纤纤越发的骄纵。

    柴运抖开斗篷:“府里那几个女人她们倒是争着想要,可本王只想给你。”

    对于她冷中带刺的言语,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打动她的心。

    “纤纤,来,披上试试,你穿上指定好看。”

    “拿开,我才不要。我最讨厌就是兽皮、羽毛什么的。洛阳王,若没有别的事,纤纤告退!”

    总之,她就是不会收下此物,说完转身就要回内殿。

    柴运将红裘斗篷放回锦盒:“云纤纤——”她放缓了脚步,柴运继续道:“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你这是想故意激怒于本王。你连皇后之位都不屑一顿,又岂会在意这世间的俗物。你说,要怎样才肯嫁给本王?”

    “洛阳王,你放过我罢。”拒绝的话语已经说过,她央求道:“我不厌你,但对你也无意,所以……”

    “云纤纤,是不是皇宫那些日子,你对皇上动了心?”柴运问完,纤纤未能答话,他又自言自语道:“那么……你是为了栖云庄的生意要牺牲自己了。”

    纤纤低下眸子,款款福身:“纤纤主意已定,还请王爷莫再为难纤纤。”

    “为难?是你在为难本王。为了你本王将众夫人赶去郊外别业,整个洛阳谁不知道本王要迎娶你为洛阳王妃,可你……却说无意。云纤纤,你真乃大善,当初为了江家上下,你放弃柴逍进入将军府;而今你为了栖云庄,又要牺牲自己的一生。既然你的决定是错,本王就代你下决定罢。”

    什么决定?顾名思义,纤纤心下猜测起来:不会是他要逼婚吧。

    柴运捧回锦盒,走向宫门,还未出去,外面就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云纤纤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栖云庄云纤纤德容端庄,封荣宁皇后已久。经钦天监夜观天相,正月十二乃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擢此日大婚。钦此!谢恩——”

    纤纤微微一愣,无论她愿意与否,今已成定局。

    与她一样意外的还有外面跪着的柴运。

    “谢主隆恩——”

    宣旨太监走近纤纤:“云纤纤接旨!”

    纤纤手捧圣旨,宣旨太监笑道:“老奴这便回京复命,往后还望皇后娘娘多多关照。”

    纤纤心下犯疑,纠结着如何回应这位公公。却见老太监拂尘一挥,转身道:“回京!”

    手捧圣旨,顷刻间似万分沉重。

    柴运站起身,走近纤纤,俯身将嘴放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一再拒绝本王,就是为了嫁入皇宫么?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同意嫁与本王,本王为你可以冒犯龙颜……”

    如果以前纤纤怀疑柴运的诚意,现在她是相信的。她的目光停留在宫门外,看到一袭铠甲的皇甫曜。倘若说这话的人是他该有多好,她会毫不犹豫的拉着他的手,入京、进宫,就算前路满布荆棘,她也在所不惜。

    柴运随着她的目光追索,误以为她是向往宫外的生活,浅笑道:“本王知道你不喜欢皇宫,倘若你……”

    “多谢洛阳王好意,洛阳王请回吧!”纤纤打乱了他的话,这是多少次打乱洛阳王的话,她自己已经记不得了。

    她不想听洛阳王说这些,对方越是逼迫,她越是固执。

    柴运心中一紧,道:“你真的决定了么?”

    他曾经以为看懂了她,可现在柴运糊涂了。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以为是,从来不曾真正的懂她。

    好,如果他得不到她。他不许她嫁与皇兄,“云纤纤,你还欠本王一件事。”

    纤纤很快就忆起了柴运进宫为江家上下求情的事。

    柴运见得逞,朗声道:“本王不许你嫁给皇上。”

    皇上的圣旨已下,她哪有不嫁之理。可是他就是要她也尝尝无奈的滋味,他一心想要娶她,而她却一再的拒绝。

    目光交融、交错,他再次错误地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至少她感到为难而无奈。

    当她的眸子如夜晚的星月般闪动时,她认真地道:“我答应你!”

    她答应了!柴运觉得很是意外。

    “是不是我答应、我做到,就不再欠你的情?”纤纤一如最初的淡漠,仿佛回到当初被江平之逼嫁将军府时的情景。

    柴运很好,可是她对他没有感觉,如果有,那也是曾经朋友似的友谊,但这世间男女本就没有最单纯的友谊。不是他爱了,就是她陷入情网,谁也说不清楚。

    “呵——哈——”柴运狂浪的大笑起来,声声笑语惊荡宫殿,“你居然答应了?”

    “是否我做到,就不再亏欠于你?”柴运不是江平之,可纤纤希望他时,这样她心里会觉得好受些。

    柴运止住笑声,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纤纤,原以为看懂,如今又看不懂了。他用一个承诺来防她嫁入皇宫,她用另一个承诺来抵偿情债。“云纤纤,你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哈——哈——柴运错看了你,错看了你——”

    真真可笑,当初的柴逍就是这样伤痕累累。明知她的为人,可他还是身陷其间,居然梦想给她幸福,居然想着与她白首携老。他的情深,她不要;他的钟情,她弃如敝履。

    柴运手捧锦盒,继续往宫外走去,刚走四五步,他停下脚步:“圣旨已下,云纤纤,本王倒要瞧瞧你如何抗婚。你不嫁皇上,当今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你这该死的女人,注定一生孤寂!”说完又是柴运那震动琼宇的狂笑声,如浪潮,似风声,“哈——哈——”声声回荡在洛阳行宫之中。

    既然她决定了不嫁,他为何不能骂她。当他的深情一再被她忽视与拒绝,曾经的爱掩埋心底,表露出来的就只剩下恨意。

    柴运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的恨,恨她的退让,恨她的答应,恨她那所有为别人的牺牲与伟大……总之要有多恨就有多恨,他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的恨一个女人。仿佛只有看到她一生孤寂,他才觉得痛快!

    “云纤纤,你已经答应了不嫁皇上。倘若违背承诺,本王诅咒你一世不得安宁,终身孤苦无依,一生都作别人的嫁衣!”

    柴运面露凶相,目光似一把严厉的刀子,仿佛要剖开她的肚子,细细地看清她的心是红是黑。

    当所爱之人无法接受自己,柴运在一纸圣旨的来临之时选择了恨。

    纤纤满是疼惜地看着柴运,事已至此,当圣旨已下,他与她就已经无缘。不,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无缘的。她不想伤人,可最终还是负了柴运。

    恨比爱好,至少柴运不会成为第二个柴逍。如果恨可以让他平安的活着,就让他选择恨了。

    纤纤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与不爱的人相守一生,当她浪迹草原,当她徘徊生死之间,皇甫曜已经比他先一步走入她的心里。当她明白了皇甫曜的另一个身份,发现他乃是自幼有着婚约的人,她的心意更坚。

    “洛阳王——”看着柴运落漠的背影,纤纤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她不想伤人,但终究伤了他。

    柴运回过身子,本是怒容的脸上漾起两分喜色:“你改变主意了?”

    纤纤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还能与他说什么。不伤已伤,她不愿意,可他们之间注定了有一个要受伤。若不伤他,就会伤己、伤皇甫曜,两个受伤,总好过一人之伤。

    柴运的脸颊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望着宫门外,头也不回地离去。第一次在纤纤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绝决,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抛于脑后,仿佛要将他最后对她的依恋也一并带走,不留下一丝痕迹,连最后一抹灿烂阳光般的笑容也不要留下。

    皇甫曜看着出宫的柴运,本想与他说两句话,看着柴运的落漠与神伤,还有那无法掩饰的怒容,终是没有开口。

    她就要嫁给皇上了,她终是要做右皇后……

    皇甫曜站在宫门外,静静地凝视着宫门的尺头,只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心里很复杂,当他们明了彼此的身份,却无法让他看到未来。

    未来,她的未来是右皇后之尊;而他的未来,又与谁共度余生?想到她或许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即便那人是他敬重的皇帝义兄,可皇甫曜还是觉得心痛难过。

    徘徊,再徘徊。

    是放弃?还是坚持?

    放弃已不能,他是那样的眷恋着她。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他,他已经糊涂,就像已经爱了很多年。

    坚持,若是坚持他们就能长相厮守。皇上没有因为洛阳王而放弃她,就能因为他放弃?

    皇甫曜再也不想在宫外等候下去,更不想与她一起等来最后的别离。拿定了主意,皇甫曜进入宫门,抱拳对小菲道:“请姑娘通禀一声,末将谒见云大小姐!”

    小菲稍作沉思,低声道:“大将军稍等,奴婢这就去。”

    小菲匆匆来到后殿,纤纤正坐在菱花镜前发呆。猛地听到皇甫曜来见,心中突然欢喜起来,柴运那些诅咒的话语就像一丝迷雾,在皇甫曜这股大风来袭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芹先一步斥退左右,唯留下大殿之上的纤纤与皇甫曜。小菲识趣的承担起防风的责任,而小芹的重任依旧是保护纤纤。

    纤纤道:“你知道了?”

    “嗯——”皇甫曜弱弱地应答着。

    “你如何看?”

    沉默,是长久的沉默。

    纤纤讷讷地看着皇甫曜,期盼着他能说些什么。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大殿内一如以往的沉寂。满是心事的他,一往平静的她。

    纤纤有些自嘲地道:“犹记昨日,你还说皇上若是下旨,你就会抢先一步带我走……原来这只是你的玩笑话。”

    她就不值他冲动一回么?对于她,只要他如柴运一半的炽烈,她也不会觉得这般的冷。

    “我想带你走,可是现在皇上正派人重审林家判国案,在林家未能沉冤昭雪之前,我还不能轻举枉动。”

    他的心里,林家重于她。

    只是沉冤昭雪是何时,若是正月十二之后呢?

    “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纤纤心里涌过一丝甜蜜的温暖。巧笑嫣然,道:“有你这一句话,值了!”

    “我很矛盾,也很害怕……”皇甫曜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甚至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就惹恼了她。

    纤纤依旧平静又不失温婉地轻声问道:“矛盾什么?害怕什么?”

    “你明白的,你总是能一下就瞧出我的心思。”言下之意:既然你瞧得明白,何须定要让我说出来。

    纤纤道:“我就是要你说,我想听你说。”

    皇甫曜听罢,知她不生气,凝视着她如水的明眸,道:“我不想让皇上娶你,可是我又不能进京禀告皇上实情。我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嫁你别人……”

    纤纤欢喜地抬臂,握住他的大手,所有的深情蓄在眼中,久久的凝望,目光交错,她想要他看清自己的心。她的眼里有他,心里有他,只有他,无论是谁再也进不了她的眼、她的。她的眼里住着一个人,心里也驻扎一个人,任谁也赶不走。

    “这样的我,你喜欢么?”

    皇甫曜深情地点头。

    “说出来!”纤纤的声音柔缓得像春泉,美妙而轻盈的,胜过世间所有美妙的曲调。

    皇甫曜倒吸一口寒气,看到她的眼睛,他无法回拒,一字一顿饱含深情地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至死不渝——”纤纤捧着他的手,轻柔地放到自己的心口。

    她要告诉他,这不是轻易说出口的情话,是她用心说出来的。从回避到坦承相待,对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出来就更难了。

    “至死不渝——”皇甫曜还着复杂的情绪,重复着她的话。

    “有这话就够了,别的你什么也不要说。我理解,我都理解。”纤纤移开眸子,“我们都已经错过太多,也失去太多,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昨晚我与你说过的话。体谅林伯母,接纳冤孽,因为她们是你的亲人,不要再恨……”

    “云儿……对我太难。”皇甫曜也想要体谅,可他目睹了母亲对父亲的背叛,又知道母亲竟然生下仇人的女儿,要他如何面对。在这一点时,他没有纤纤的大度与包容。

    “一切慢慢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去寺庙散散心,听听佛禅,这对你有好处。”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悦耳动听,他很喜欢听。拥着柔软如昔的她,像一个无骨的玉人儿,身上散发出醉人的菊花香气,袅绕心头,久久挥散不去。她对他就像一个梦,当坦承了身份,他们也坦承了深情。这是他所盼望的,当梦想成真,他却怀疑这只是一场梦。

    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多希望时间停留,就这样相依一生,没有别离,没有苦痛。心里涌过甜蜜的暖泉,滋润了心扉,也甜蜜了他。

    “金麒……”

    “嗯——”

    “好好活着,为我!”

    皇甫曜觉得很开心,快乐是可以感染的,她就像一抹最暖的火焰,可以在瞬间温暖他多年来感到冰冷的世界:“云儿,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是么?”纤纤希望,除了自己是他最在意的,还有林伯母,还有冤孽。

    皇甫曜浅笑道:“非你不娶——”

    不知这样相依了多久,直到小菲来禀:“大小姐,该用午点了。”

    她方才知晓已经到了晌午时分,皇甫曜站起身道:“末将告退——”

    她与他虽只相隔一道宫墙,可对她仿佛相隔千山万水,让他踏入宫门是件难事。因为圣旨之事,他此去后入宫的机会就更少了。因为他要避开人言,而她也必须装出安心待嫁的样子。

    不甘心,却不得不安静地等待。

    她在宫内弹琵琶,他能隐隐听到,总会不由自己的驻足聆听。年幼的他讨厌琵琶,因为母亲玉无瑕乃是琵琶高手,因为喜欢她,第一次站在宫门外认真的听。琵琶的音律再不如以往那般令他厌恶,似乎还有些莫名的喜欢。

    音律很轻快,像天上轻轻飘浮的白云,似空中自由飞翔的雄鹰……他仿佛闻到了北凉草原的青草气息,仿佛看到了北凉河边那个提着水桶的“丑丫头”,仿佛他们驰骋在广阔的北凉草原。天原交接,蓝色的天,绿色的草原,只有他与她,那样的自在,那样的快活……

    日子静静的流淌,他觉得静静等待江南姑苏传来的消息是种煎熬,皇上同意重审当年的林家判国案不易。然时间却仿佛忘记了等待的人儿,照常流逝,照样从等待人儿的身边溜走。

    转眼就到了腊月严冬,她出宫门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他更喜欢傻傻地站在宫门前徘徊,他忘了有几天没有见到她,细算起来好像是三天,又像是两天,对于他仿佛过了好几年。他关心今天的她穿了什么样的衣袍,吃了什么样的饭菜,又弹了什么样的曲子。

    皇甫曜在宫门前停下脚步,远眺着行宫,希望她走出宫门,哪怕只是一瞬也好。他会在心里暗暗地想:这两日她不出来,是否生病了?可是行宫内并未传出她生病的消息。然后,他又会想:难道是她的心情不好。他认真的聆听她的琵琶,在她的音律里听不出怅惆。他会怪自己为何不学音律,他只知道好听与否,却从音律中听不出她的心情。

    “嗒——嗒——”在雾幕之中传来了一阵马蹄的声音,很快就近了行宫门口。

    一行数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戴着纱帷帽的青袍男人,手中握着一柄宝剑。他的身后跟着十余人,有男有女,服饰各异。

    “站住,此乃洛阳行宫,岂是尔等能近的。快走远些——”皇甫曜大声喝斥。

    青袍男人丝毫不管,手臂一挥,有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迎了过来,双手抱拳道:“将军莫要误会,我等乃是栖云庄的人。”言毕,来人大声道:“栖云庄特使到——”

    皇甫曜从他的高喊声中辩出,对方用了腹语,更有强大的内力。声音不远不近正好控制在行宫之内,再远的地方就听不到了。心中暗自感叹栖云庄人的内力深厚。

    只喊两遍,宫门内传出女子的呼声:“恭迎特使!”

    小菲、小芹左右簇拥着纤纤:她着了一身紫色的冬袍,身披一件紫锦斗篷,上面绣着喜鹊登梅图,用了金银两色的华丽锦衣,越发的华丽高贵。纤纤提着裙摆,一路小奔,近了宫门口,她放缓脚步。

    纱帷帽男人也定定地绣过纱帷看着纤纤,只片刻,他张开双臂,纤纤娇笑两声:“我都等好些天,能来真是太好了!”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扑到他的怀里,男子像拥住快乐的小鸟,柔声道:“我们不是来了么?”

    皇甫曜怒火燃烧,搞不懂云纤纤为何在那纱帷帽男人的面前就抛去了尊崇、高贵,居然主动投怀送抱,还那般的欢喜。就算是她投入他的怀抱,也不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她的笑是释怀、是无忧的阳光。

    妒火乱串,他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还要亲见他们相拥进入行宫,手紧紧地握住了宝剑,再也忍不了。皇甫曜“嗖——”拔开宝剑跳入宫门,厉声道:“大胆狂徒,快放开云大小姐——”

    宝剑直刺纱帷帽男人,说时迟,那时快,就快接近之时,只见纱帷帽轻柔推开怀中的纤纤,两指夹住了刺来的剑锋。

    十余名栖云庄的人以云大小姐送亲使的身份进入行宫,还未站稳就见自家主子与皇甫曜打了起来。

    腿脚功夫间,二人竟有着莫名相似的招式。皇甫曜不过七八招后就显出微弱,胸中一团怒火,连连使出自己的绝招,对方不温不火,总能巧妙的拆招。

    纱帷帽身子一闪,手臂一挥,震得皇甫曜手臂发麻,宝剑落地,像是着魔一般飞向纱帷帽的大手,剑光闪动,宝剑在眨眼之间架在了皇甫曜的脖颈上:“好大的胆子——”

    纤纤一阵情急,惊呼一声:“爹,不要!”

    皇甫曜听到这一声爹,紧崩的脸释缓下来,不由得漾出迷人的笑容:“误会!是误会——”用手欲推宝剑,只听云雁天冷声道:“小曜儿,十几年没见,你的武功还是这么差。”

    透过纱帷帽,云雁天扫过纤纤的脸:没有惊色,反倒是皇甫曜竟有如释重负之感。心下已明白几分,朗笑两声,道:“这便是大将军的迎客之道么?”

    “云前辈见谅,末将得罪了!”皇甫曜抱拳道。还以为是她在栖云庄时的相好,不曾想竟她的父亲。在铁柱家时,那个她相依的年轻男子便是她的父亲了。

    她的父亲,他的“高人叔叔”,他是认识的,即便过了十几年,高人叔叔的模样还记得清楚。也不是那年轻男子的模样啊!这其间只有一个原由,那便是当年自己见过的高人叔叔易过容,或者铁柱家见到的年轻男子易了容。难怪他的风度、言吐他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竟是如此,那日所见便是高人叔叔。

    “小菲,今儿大伙累了,你去安置住处、食物。”云雁天吩咐道。

    小菲应道:“是——”

    按照规矩无论是洛阳行宫,还是皇宫禁苑,除了皇上能住,其他男子只能住到宫外去。小菲得了令,飞野似的离了宫门。

    其余人紧跟在云雁天身后,来到了行宫内大殿。

    纤纤拉着父亲的手,直往内殿而去。

    “云儿,你要悔婚皆是因为他?”云雁天从女儿的眼神中瞧出,她对皇甫曜有着异样的情怀。

    纤纤并没有否认,道:“爹,我不要进宫,不要嫁给皇上。你另选云氏女子联姻吧。”

    这样的话她在给父亲的信里已经说过,再被纤纤说出来,只能证实她的确是拿定主意,再也不容更改了。

    “你这傻孩子,南越皇上许的可是皇后之尊。”

    “爹若想去,爹嫁好了。总之纤纤不要嫁给他,就算是死也不要嫁。爹爹还真是,当年将女儿许给林家的是你,如今又将女儿许给南越皇帝,好女不嫁二夫,你一个女儿却许了两个男人,你不怕人笑话,女儿还觉害臊呢?总之,女儿只想嫁给林金麒,除了他……谁也不想嫁。”

    “唉——这岂是说着玩的。要不,为父另替林金麒觅个好女子,收她为义女……”

    “爹,不要,不要。为何不收个义女,将她嫁给皇上?”

    这一次她不会再退让,定会坚持自己的心意,更会紧紧地把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偎依在父亲的怀中,纤纤贪婪地享受着父亲给予的宠爱。父亲的怀抱,是她年幼时最渴望的港湾,踏实的、安全的,无论有多少繁复的心事,只要将头依在父亲怀中,心情就能平复下来。

    “爹,你娶姑母了么?”

    “没有,为父不想为难自己——”

    他不为难自己,不愿意娶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为妻。“爹不要为难自己,就要云儿为难么?”

    被女儿这么一问,云雁天“呵——呵——”干笑两声:“你确定要嫁给林金麒,他曾经……伤害过你。”

    “过去了。”纤纤又往父亲的怀里蹭了蹭,想要化成一个小小人儿,可以整日腻在父亲的怀中,又似要讨回这许多年来父亲欠下的爱护。“爹,成全女儿吧。为了他,女儿愿意放弃一切。”

    “一切?”云雁天轻柔地推开怀中的女儿,细细地打量:“包括皇后之尊,包括栖云庄大小姐的身份?”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纤纤看着云雁天的眼睛。

    “南越皇帝已下圣旨,云儿啊这抗旨违婚可不是我们栖云庄该做的。再则,除了你栖云庄还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真的没有了?

    云雁天继续道:“云氏主家在晚辈之中,就你一人身份尊崇。若是从云氏奴仆中选挑义女,尊为小姐,必竟不是小姐。云儿……”

    “爹,你什么都不要说。总之女儿不要进宫,若是爹爹再逼女儿,你……就替女儿收尸好了。”如果真的要她拼死的搏,她愿意,“再则女儿答应了洛阳王,不嫁入皇宫,他那日诅咒女儿,女儿不要孤苦一生。”

    如果需要给父亲一个理由,她可以找出一大把。

    云雁天无奈地道:“罢了,为父累了。明日再来瞧你……”

    “爹——”纤纤拽住云雁天的衣角,缓缓跪下:“爹,求你成全女儿。若是娘在世,她一定会理解女儿,女儿不要重复娘的路……”

    “好了,你想想再说。”

    虽然信中纤纤已经说明详情,可云雁天还是希望女儿能改变主意。

    云雁天看罢纤纤来到行宫门口,隔着纱帷静静地打量着皇甫曜。若非交手,他不会知道面前这个成熟的男人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孩子,上次在铁柱家就曾见过他。如今细细想来,女儿爱上他定是在草原时候的事。

    皇甫曜抱拳道:“云前辈,先前晚辈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怎么想都难将皇甫曜与那个机警聪慧的孩子联系起来,云雁天冷冷地鼻尖挤出一丝冷笑:“嗯——”

    皇甫曜注视着一行数人离开的方向,猜不透云雁天这是什么意思。

    行宫内,传出了他熟悉的琵琶乐声,一声声如叙如泣,平静如昔,皇甫曜闭上双目,仿佛看到了明亮的西子湖畔,泛起点点涟漪,明月映在湖光,微风一拂,碎了一湖的月光。乐声中,有她的坚持,还有她的淡定。

    皇甫曜听罢,悬着的心恢复到宁静之中。

    栖云庄特使一行在洛阳城内安顿下来,每日云雁天依例来到洛阳行宫。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云雁天站在通往内殿门口,静静的凝视着里面全神弹琵琶的纤纤,不忍打断,直至她一曲毕,云雁天才道:“昨儿的事,考虑怎样?”

    纤纤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的决定:“爹,女儿不改了!不改了——”

    “真不改了?”

    “不改了!”纤纤肯定在答道。

    云雁天迟疑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剑柄上镶金嵌着红色宝石,剑鞘更是华丽无比,与剑柄一样镶嵌着金色的锦鲤,鱼的眼睛嵌着黑色宝石,周围的水草花嵌的是蓝、红两色的宝石。

    他抛出了宝剑,纤纤心中一沉,娇声唤道:“爹——”

    云雁天放开嗓门,骂道:“死丫头,为何这般不听话。身为栖云庄的大小姐,理应为栖云庄的将来打算,皇上厚爱,册封你为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若再执迷不悟,今儿就用此宝剑自绝性命!为父就只当没有生过你……”

    “爹……”纤纤不敢相信,这是她亲生父亲说出的话,为了栖云庄的利益,要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倘若她再不应,竟要她自决于此。

    小菲、小芹见云雁天大怒,纷纷奔了过来:“庄主……”

    特使是他爹,他爹是大庄主。身为栖云庄的家主,行走江湖,连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有在父女相对时,他才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雁天转过身子,怒指着众人,道:“都退下去!”

    空气凝固,纤纤看着桌上的宝剑,双目含泪,若是父亲真动了杀她之心。她又如何能,如何能躲得过去。抑住心内的悲伤,纤纤握起宝剑。

    云雁天看着她抓住宝剑,只见她扬起宝剑,说时迟,那时快,他快速地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手:“你……真要宁死也不愿进宫?”

    纤纤肯定地点头,道:“女儿的性命是爹给的,爹虽未尽女儿的哺养之则,可云儿毕竟是您的女儿,爹要女儿死,女儿不敢不死。”

    云雁天生在江湖,长在栖云庄,对于父亲纤纤并不甚了解。她所知道的,也只是年幼时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但她知道父亲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江平之不在乎她的死活,云雁天却是真的在乎。

    云雁天夺过纤纤手中的短剑:他只是想试一试女儿的决定。笑道:“罢了!为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皇甫曜当真值得你如此相托么?”

    “值得!”纤纤肯定的道。

    “傻女儿——”云雁天将纤纤拥在怀中。

    内殿内再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小芹、小菲也不知里面了何事,正待进去探晓详情,传来纤纤的声音:“小菲,请皇甫大将军进来说话。”

    小菲应了一声,快速宫门口奔去。

    待小菲携皇甫曜来到内殿,云雁天早已离去。云雁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出神入化,小菲是知晓的。桌案上依旧放置着那柄最华丽的宝剑!纤纤站在窗前,背对门口,似在沉思。

    “云儿……”皇甫曜轻柔地唤了一声。

    纤纤面上无波无澜,转身扑到他的怀中,一股熟悉的菊花香顿时弥漫着他的鼻尖。皇甫曜拥她的腰身又紧了两分:“云前辈逼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你如何想?”纤纤带着疑虑。

    皇甫曜停顿片刻,认真地道:“林家已昭雪,我愿今晚就携你远走高飞。”

    “拐带未来的皇后,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灭族之罪,林伯母刚重见天日又要因你重新沦回地狱之中。你不能这么做,我也不能。”

    有他这一句话,就算被父亲所迫,她已经满足了,至少皇甫曜有想过要带她远走高飞。

    “金麒,我……”纤纤欲言,看到屏风后背那一抹青袍衣袖,心中咯噔一下,改口道:“我要出趟远门。”这种滋味很不好受,生死别离,却要强迫自己撒下弥天大谎。

    父亲是为她好,而她则想为皇甫曜。

    这是父亲唯一的法子,也是她与他唯一的选择。

    “远门?”皇甫曜不解其意,呢喃地追问。

    纤纤道:“是啊,是出趟远门。金麒,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否为我做件事。”

    “你说……”

    纤纤用眼瞟着屏风,定定神道:“我要你在翌年二月二十二日前赶回林家认祖归宗,无论林伯母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答应。这是我唯一要求你的……”

    她要他回林家,可是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答应我,答应我……”纤纤抬眸,双手捧着他的脸,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一眼看透他心里的世界。

    她的目光灼烈而温柔的,令他无法回拒。

    皇甫曜倒吸一口寒气,被她莫名的话语包围,心底升起一股不安,道:“好,我答应!”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要嫁给别人。”

    “我不嫁别人……”纤纤止住心中的悲酸,认真的道:“我不许你娶别人。”

    “我答应……”

    纤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脸,第一次被他那张俊朗的脸庞所吸,他真的很英俊。她无数次想要恨,却从来不曾真正的恨过他、怨过他,恨就似烟花般的短暂,而爱他却如常流不息的江河。

    “你走吧,记住你的承诺。”纤纤道。

    “你也一样——”从行宫内殿到宫门,不过数百丈的距离,而他们却如同相隔了千山万水。

    看皇甫曜离去,纤纤久久的凝望,看着他的背影,似要将他永远放在心底。

    身后,传来云雁天平静如水的声音:“这是唯一的法子。帝王的旨意不可违背,为了栖云庄,为了皇家颜面……”

    “为栖云庄,为皇家颜面……”纤纤呢喃着,步步移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短剑,握在手中,云雁天匆匆离了内殿,他不要看她自决。

    纤纤一步又一步捧着短剑,徘徊着,犹豫着。

    小菲满是好奇,福身唤了声:“大庄主……”

    “小菲,莫要扰她,让她再好好想想,是入宫为后,还是自决性命?”云雁天说得无惊无波,轻淡得如同在说:让她选今儿晚上是吃羹汤还是吃米饭。

    小菲应了声“是——”进入后殿,看纤纤手捧短剑,若有所思。无论怎样,大小姐到底是大庄主唯一的骨肉,他还不至于真的要逼死自己的女儿。小菲这般一样也就不再担心了。

    “大小姐,你就别再也大庄主僵持了。这么多年来,一旦是大庄主决定的事,没人敢下他对恃的。”小菲善意的劝慰着。

    小芹对栖云庄是绝对的忠诚,她虽不打听详情,只管执行命令,但绝不对做出半点违背栖云庄利益之事;而小菲,却相对柔韧,她会听命于纤纤,会认真的去做纤纤为她安排每一件事。

    出门在外,纤纤带小芹。可是到了关键时候,纤纤还是相信小菲更多一些。小菲比小芹更像一个女儿家,也比小芹明白纤纤心中的苦与不易。

    纤纤分辩出这些,道:“小菲莫走——”

    小菲走到内殿门口,听她吩咐回过身:“大小姐,有何吩咐?”

    草原时,她们主仆也曾同生共死,也曾一起经历过逃亡的艰辛。可到了洛阳行宫之后,纤纤却有意无意地疏远着小菲。

    小菲一直想问原由,可她是侍女、是奴婢,她不能责问主子的不是。

    “小菲,你可怨我?”纤纤轻声问道。

    小菲想了片刻,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所以大小姐才会防备于她。

    纤纤继续道:“你和小芹各有所长,小芹的武艺过人,离宫外出之时,是我最好的同行者,她会不惜一切保全我的安危,但她所忠心的是栖云庄,是大庄主,其次才是我。”

    小芹是冷静的,就在她那夜要去忠勇大将军府里时纤纤就已经看出来了。

    “但小菲不同,很多时候小菲比小芹更有人情味。你心软,会因我心中的苦而纵容我。我是大小姐,就算做错了事,也无法能责怪我,但旁人会认为我受你挑唆……”

    小菲心中一惊,她与大小姐的生疏仿佛是从草原分别之后就开始了。悠悠道:“原来,大小姐疏离小菲也只是想……想要……”

    纤纤苦笑道:“我不想因为自己做错事而累及你。小芹会时常告诫,什么是分寸,但是你却会宠溺我,为了不连累你,我不得不……”

    不待纤纤说完,小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奴婢如何担待得起!小菲错了,小菲不该在心里怨忿大小姐。”

    “小莲已经因我受了苦,我真的不想再累及你。小菲,莫要怪我。”

    “大小姐,小菲不敢……”泪水朦胧,小菲一直暗暗地纠结了许久,今日才知晓真相。只以为大小姐不喜欢自己,厌恶自己,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小姐想要保护她。

    大小姐离开洛阳行宫,去江南没有带她;大小姐去京城,也不曾带她。不是不信她,不是厌恶她,而是不想她受到伤害。小莲遭遇的一切在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大小姐心上的隐痛。

    纤纤握住小菲的手,过了许久才道:“为我做一件事,待翌年二月时,定要催促皇甫曜回江南老家认祖归宗,切记!”

    一丝不良的预感涌上小菲的心头,道:“大小姐,你千万别自决,大庄主只是一时气话,他不会真的这么待你。要不,你就听他的话,安心嫁入宫中……”

    “你想多了,什么事也没有。”纤纤打乱小菲的话,“你去歇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就表现得如此的明显,连小菲都瞧出来了。如果她真表现如此,皇甫曜也能瞧出来。

    天色一点点地暮下来,后殿之内出奇的安静,静得没有一丝的声响。纤纤在栖云庄特使入洛阳城第一次没在黄昏弹琵琶,这让本就空寂的行宫显得越发的静谧。

    小芹手捧着从厨房取来羹汤,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菜,道:“小菲,还是你送进去吧。近来,似乎大小姐越发地相信你了。”

    径直进入内殿:大殿内,纤纤心口插着一柄短剑,鲜血直淌,血液染红了粉色的锦袍,原本粉色的袍子胸口前绽放一朵巨大的血花。

    “大小姐!大小姐——”小菲两声惊呼。

    外殿,小芹听到声音急步奔入内殿。

    罗帏之中,纤纤平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是特意装扮过,双手紧紧地握住短剑,双目微闭。若不是这鲜红的血,很难让人相信,她不是睡着、不是昏迷,而是去了。

    小芹将手探到她的鼻尖:气息全无!

    “大小姐!大小姐——”小芹狂呼起来。

    她是栖云庄唯一的大小姐,是大庄主亲生的女儿,大庄主竟然真的逼死了自己的女儿。

    暮色黄昏中,在云雁天离开很久之后,行宫内突然传出一阵悲天的嚎哭,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皇甫曜好奇的望着行宫方向,只见一名锦衣宫娥飞奔而来,见到皇甫曜就急切地道:“大事不好了!云大小姐……云大小姐拔剑自尽了……还请大将军赶紧飞书传入京师……”宫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染红了衣袍,染红了被褥,更没有想到大小姐在父亲的相逼之下,居然真的选择了自尽身亡。

    “你……你说什么?”皇甫曜惊在原地,浑身似灌铅一般的沉重,抬不起双腿,无法挪身,只是久久的呆视着宫娥。

    宫娥继续道:“今儿午后,她说要一个人静静,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刚才小芹、小菲去送羹粥,才发现人已过逝多时……”

    她死了!她死了……

    今儿她还依在他的怀里,说“我不嫁别人……”,她还说“我不许你娶别人”,记忆犹新,这才多外的工夫竟天人永隔了。

    “你胡说——”皇甫曜厉吼一声,快速往行宫内奔去,到大殿直入内殿:殿内,跪着十余宫人,罗帏轻挂,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头上未戴任何发饰,竟似她与他第一次见面时样子,仿佛要歇息,又似刚刚睡醒来不及梳洗打扮,一头乌黑的发丝散发在四周,似要抛开尘世一切的缠绕。

    这,怎么可能?

    皇甫曜跌跌撞撞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真的已逝多时,她的胸口还插着那柄华丽的短剑。剑锋之时还沾染着她的鲜血。他握信短剑,挥手一拔,这短剑虽不及长剑,可也是长约六七寸的样子,这么长的剑,没入她的脏腑之内。她再难活命!

    她真的死了!

    耳畔回响着她曾说过的话语,那样的真真切切,那样的快乐无忧……

    自此后,他与她天人永隔!

    “不!不——云儿,云儿!”皇甫曜浑身无力,软坐在她的床前。

    是不是他太过懦弱,竟然不敢带她走?

    她是否有怨过、怪过,面对他一次次将林家放在首位,她总是那样淡然的对待。

    “云儿啊——”心似被人剜了一洞,落漠而痛苦的纠结着,看着面前依旧美丽的她,她不再与他说话了?

    他是靖王府的四公子,自从嫡长哥哥柴适登基为帝,他被封洛阳王。而其他的兄弟们却只得了“候”的封爵。因为母亲乃是靖王府的正室王妃,他被默认为靖王世子、未来的靖王。加上他与新帝乃是同胞的兄弟,是朝中的权贵。

    那一年的春天,他迎娶了第三房妾室。有娇妾美女相拥,夫复何求。与自幼在京中为质子柴逍相比,他是快活的、幸福的与自在的。

    柴运本想与柴逍炫耀自己的妻妾们,可他发现,柴逍似乎对女色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柴逍总是那样的儒雅,他每日在富贵候府内不是看书就是研究音律,这家伙似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柴逍长得极美,是京城之中公认的美男子,因他自幼体质孱弱,有一种西子捧心之美。行似杨柳,从来没见过男子长得比女子还柔弱、还秀美的。他拥有仿佛精雕细琢般的脸庞,英挺、秀美的鼻子和樱花般的唇色。他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带着浅淡的笑容。这种微笑,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他深邃如黑潭般的眼睛灿若星辰,让人生出遥远的疏离感,仿佛这是天上的仙子才应有的。他颀长而优雅,穿着一袭从不改变的珍珠白色长袍,腰间总是挂着一支长箫,箫是普通的黄竹所制,上面绘着竹叶纹饰,一头装点着红色的丝穗与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带着天生高贵不凡的气息,如一块世间最完美的璧玉。静时如出泥的净荷,动时似天上飘浮的白云,一样的纯净,一样的令人远观而不敢近亵。

    在柴适登基的那个春天,柴运去了富贵候府邸,那时柴逍正在书房里全心绘着一副仕女图。图中的女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柴运瞧得出来,一笔一勾一点间,柴逍都蓄满了无尽的情意。每画一会儿,他就会静静的凝视许久。

    柴运问:“她是谁?”

    柴逍的神情蓄着满满的幸福,回答道:“我的未婚妻。”

    柴运第一次听到“江纤云”几个字,记住她,是因为她的名字与京城出名的大美人、才女江纤柔有几分像,还有一点,她是江纤柔的同母姐姐。

    柴运很是好奇,为什么柴逍没有喜欢上誉满京师的江纤柔,独独爱上了名不见经传的江纤云。

    后来,柴运曾数次到富贵候府拜访。每一次都能从柴逍的口中听到关于江纤云的事,柴逍会因为与她下输了棋而把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会因为一段曲子反复练习数日……总之,柴逍几乎每一次的闭门谢客几乎都为了她。

    柴运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女子,但他知道,柴逍如此才华横溢的人甘拜下风,此女定然有过人之处。

    永康帝二年,全国各地开始遴选美女,江平之府上美名远播的江纤柔成为后宫嫔妃人选。

    可柴运怎么也没想到,新帝瞧也没瞧由宫廷画师呈上来的画影,直接将此女勾勒出列。同时,还另下圣旨,将江纤柔赐婚忠勇大将军——皇甫曜。

    这一年的正月,江纤柔失踪了,满京师的人都说她与人私奔了。这件事也漫延到了柴逍的身上,因为他喜爱的未婚妻弃他而去,为了江府、为了父兄嫁入洛阳忠勇大将军府妾。

    妻不为而甘为妾,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勇气这么做。柴运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又是微微的一震,他有些同情柴逍的遭遇。可心下,却对这个叫江纤云的女子产生更强的好奇。

    终于有一天,柴运拉了先锋将军**一道去忠勇大将军吃酒。

    席间,皇甫曜传他的妾室前来陪宴。

    柴运第一次见到了柴逍口中的奇女子,她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容貌一般、谈吐一般。他在心里暗自笑话柴逍:夸大了对她的赞美。怎么看,这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过,他在酒宴上倒是第一次领教了江纤柔的才华,能歌善舞,许是柴运宫廷舞瞧得太多,他再次觉得这也是世人言过其实。

    对于江纤云的好奇,在见过之后烟消云散。可柴运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会是在柴逍的坟前。

    雷雨之中,他听到了一曲仿若天籁的人间清音,穿透人的心灵,又是那样的宁静致远。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曲子。

    江纤云!那个弹琴的女子竟然是江纤云。

    他曾以为江纤云对柴逍无情,听她在坟前声声泣血,方才知晓,他们曾是一对彼此心仪的恋人。如此美妙的琴音,他再也无缘听见,因为她在柴逍坟前自折琴弦,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弹。

    与她纠结的次数多了,每一次见面她给他带来多一份惊喜。直至看她被皇甫曜逼离洛阳,望着她远去的马车,他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间,他已爱上了她。

    他被凝帝封为迎亲使,奉命去南、北交壤的边城迎接新后。他与皇甫曜也因此开始了一段北凉草原的流浪之旅。

    洛阳行宫,当宫娥们挂起层层珠帘纱幔,看到座上的女子竟然是她。

    他怔住了……

    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斓珊处。

    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事,甚至愿意为她去冒险……只为打动她的芳心,启开她的心扉。

    他曾说过,若再遇就不要再错过。尤其当她在草原知晓了他的心事,他与她之间再不需要掩饰什么。他张扬的、咄咄逼人的一次又一次地坦露自己的心意,而她却是一尘不变的退让、拒绝,甚至不屑用伤人的话语来回拒。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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