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代嫁将军妾 > 第二十七章 怆惶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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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丫,丑丫,他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取了如此难听的名字。

    小芹道:“就是江氏与大将军的女儿。”

    纤柔的女儿,她的外甥,纤纤心中一阵刺痛。江家遭难了,女儿也没了,可怜的纤柔又要如何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

    这一切都是皇甫曜造成的,她不会放过皇甫曜。“小菲,传皇甫曜来见我!”

    “大小姐……”

    纤纤厉声道:“还站着作甚,快去找人!”

    纤纤再也不能冷静,她无法想像,纤柔面对这些是如何走过来。她一直在担心,担心纤柔再受伤害,如果可以,她愿意独自承受。可有些伤痛,是无法替代的,它就像无法代替对方生病一样。

    纤纤呆呆地坐在桌案前,双手紧握,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乱了,乱成了乱麻,乱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偌大的洛阳行宫内,一片寂静,指甲深深地掐陷到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知道有些事无法隐瞒一辈子,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柔儿!柔儿……”

    记忆中那个扎着牛角小辫的玉娃娃般的小姑娘;记忆中,那个衣着水红色的纱裙,那个绝色倾城的少女……记忆中,那个能歌善舞的快乐三小姐;记忆中,那个永不知愁苦的金枝玉叶……

    点点滴滴,从柔儿八岁一直到柔儿进入将军府,皇甫曜粗鲁的对待,皇甫曜声声骂柔儿是贱人……

    “柔儿……”她想怪纤柔害死了柴逍,可最后她却无法责怪。对于纤柔,纤纤总是无限度的宽容,无限的体谅。

    “禀大小姐,皇甫将军到!”

    听到此处,纤纤未挽长发,任一头漂亮如缎的长发披撒身上,直垂至腰身。如离弦的箭,从内殿奔到了前殿。

    大殿中央,站着一袭青袍的男子,头上用银冠束住发丝,横插一根白玉钗,这与纤纤记忆并没有什么两样,不同是他的颓废与憔悴。他平静地站在那儿,抬眸时看到纤纤,眼睛里掠过异样的光芒。

    “皇甫曜——”纤纤厉喝一声,冲上前去:“昔日你是如何答应我,你说你会善待纤柔……可是柔儿,柔儿她……”

    皇甫曜没有解释,任由纤纤抓住他的衣襟,像发疯似的推攘着,叫嚷着:“皇甫曜,是你把纤柔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你害了她……她有什么错,江平之害你全家之时,她不过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皇甫曜“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她的膝下,任由她飞舞的拳头,任由她又踢又骂。

    她心痛如烈,他的心情也不比她好过。

    “江纤柔至疯都是末将的错……”

    “你说什么?”纤纤在慌乱之间,仿佛听到皇甫曜说“疯”字,傻傻地看着小芹。

    小芹不敢正视纤纤的目光,快速低垂眼眸。

    皇甫曜用沉痛地声音道:“昨儿深夜,江纤柔她……疯了!”

    “疯……疯了?”纤纤唇舌打结。

    她一直以为,纤柔比自己要坚强。至少纤柔敢于争取自己的幸福,在纤柔对待柴逍的事,纤纤就瞧出来了。

    顿时,纤纤只觉天眩地转,身子一软,坐到冰冷的地上:“这……这怎么可能?”

    是恨?是爱?是痛?是惜?

    万般情结纠缠一团,纤纤无力地扒在地上,泪眼朦胧地凝视着皇甫曜:“皇甫曜,你终于报仇了,你真的快乐吗?”

    皇甫曜缓缓抬眸。

    目光交错,纤纤第一次看不透他的眼睛,这是如此陌生的眼神。

    “你与纤柔的女儿死了,纤柔疯了……你怎么会心痛,你从来都不想要纤柔生的孩子?你怎会心痛,纤柔也是你报复的工具……纤柔啊——”纤纤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似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浪:“你明知我最在意什么,可是你……却要无情的摧残。”

    纤柔能怀上孩子真的很不容易,记得她怀第一胎时,皇甫曜逼纤柔服下堕胎药,还要纤柔再也不能怀孕,为解纤柔中毒药性,小芬花了多少心事,不知道私下找栖云庄的名医开了多少方子。纤柔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了孩子,可这孩子竟然殁了。

    孩子不光纤柔的骨血,也如同在纤纤心上剜去了一块肉。

    她恨,恨自己没能在纤柔最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她怨,怨纤柔不该爱上皇甫曜。两家有仇,两人结合原本就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皇甫曜有恨,而今连纤柔也有恨。

    当纤柔无法承担、负荷之时,纤柔就疯了。

    这一刻,纤纤恨不能陪纤柔一起发疯。什么温婉、优雅?一并都见鬼去吧,她恨不得立即就杀了皇甫曜为纤柔消恨。

    “大小姐节哀……”小菲看着痛不欲生的纤纤,正要宽慰几句,就被纤纤一阵厉喝:“出去,都出去!”

    纤纤痛苦的怀抱双臂,身子不由自己的颤栗着,分不清是这冬风刺骨的冷,还是纤柔疯了的消息令她无法承受。

    “丑丫头——”皇甫曜一阵心痛,跪着移动身欲将她揽入怀中,她却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泪终是滑落,挂在脸上,也落在心底。冰冷的泪像千年的严冰,刺痛了纤纤的心。

    “皇甫曜,为了你,我甚至愿意放弃皇后之尊;为了你,我拒洛阳王于千里……为了你和纤柔,我曾想过放弃尊严与纤柔共侍一夫……你们……都曾是我心中最重的人……为什么要彼此伤害?”

    两个她在意的人相互伤害,伤害了他们彼此,也伤害了她。她在中间有多难,悲痛之中,纤纤道破了一直以抗拒为后的真相。她拖延婚期,只是因为心有所属,什么林金麒,那不是她拒婚找来的藉口中。最真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爱上了皇甫曜,爱得那样的深,深得她无法用言语表示。

    皇甫曜听到耳里,暖在心上,他也爱她,可是今昔,他介于彼此的身份,却不能道出来。唯有化成最沉痛的央求:“不要恨我!我也不想……”

    “你也不想?当初我是如何请求你的。我求你善待纤柔……”

    皇甫曜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一切,当这一切发生时,他也被惊住了。从腰间取下马鞭,捧在手上,道:“皇甫曜自请责罚!是末将辜负了你,是末将伤了江纤柔……”

    如果可以让她不如此难受,他愿意她狠狠的抽打自己一场。痛在身上,总好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痛在心上。

    “责罚?如今责罚你还有何用?”纤纤仰天长叹,定定的凝视着屋顶:“回头我会派人将江纤柔接到行宫。我们之间……”

    他不要结束,他喜欢她,不,应该说爱她。别离的日子,他夜夜都想着她。

    “啪——啪——”皇甫曜挥动马鞭,自鞭身子,“请你息怒……”

    请她息怒?这分明就是属下对主子的口吻,到了今日,他依旧拿她是主子,是未来的皇后。

    “皇甫曜,你就如此希望我嫁入皇宫?”纤纤将冰冷的眸子移到皇甫曜的身上,看他自挥马鞭,鞭鞭击打在身上。

    他也曾鞭笞过她。

    她不要留下他的记忆,就不要再对这样的男子有丝毫的留恋。

    既然他欠打、讨打,就用这鞭子鞭去他们之间最后的情意。

    纤纤强撑着身子:“皇甫曜,我……错看了你!”夺过他手中的鞭子。

    皇甫曜道:“请责罚!”

    “皇甫曜——”纤纤握紧鞭子重重地击到他的后背,许是因为剧痛,皇甫曜身子摇了两下,嘴里喊道:“打得好!再打——”

    “恶魔!禽兽——”纤纤想到过往的点滴,纤柔跟他之后就没过过好日子,而今竟然疯了。怎不令她心痛。

    只三下后,她却再也不打了:“你欠纤柔的,由她自己讨。欠我的三鞭,我已讨回。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交集,形同陌路……”纤纤抛开马鞭,转过身去,继续仰望着屋顶,平息内心的波澜,冷冷地道:“皇甫曜,我……不恨你,因为你连恨都不配得到……”

    纤纤合上双目,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怎会对这样如此无情的男子动心,害了纤柔,也害苦了自己。情感与理智是两个不搭边,当她想用理智来控制情感时,这情已似脱缰的马难以掌控。

    皇甫曜就似一匹烈马,她将情系挂于他身,是那样的无望,而那样不由自己的付出。

    皇甫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地上拾起马鞭:“是你求皇上重查林家判国案?”

    纤纤一如既往的冰冷:“这……与你无干。”

    他又不是林金麒,她又为何要告诉他。真可笑,她居然在无数个深夜里,心中暗间地祈盼:皇甫曜会是林曜。

    从洛阳到京城并不算远,朝臣中不乏皇甫曜的好友,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是靖王的义子。但凡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知道详情也不足为奇。

    “你为何要一再帮林家?”当他怀疑她的身份时,纤纤却早已没有耐心,挥臂指着宫门方向,厉喝道:“滚出去!”

    皇甫曜却不甘心,低声道:“她姓云,你也姓云。”提高嗓门道:“云纤纤,你是不是有一只金麒麟?”

    同样的问题,就在不久间,依旧是这间大殿。纤纤曾追问皇甫曜:“你是不是叫林金麒。”

    然,他与她当初的相问一样,都问得不是时候。林金麒,多么熟悉的名字,就像从梦里飘来了。若非她问起,皇甫曜还真的忘了,他原本是姓林的。可是他,却误会她想借此对付自己,居然违心的否认。

    纤纤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怒不可遏,高声道:“滚——”

    小芹、小菲听到纤纤的声音,从大殿外面进来,道:“大将军请——”

    她是吗?

    走了几步,转身回望大殿:她仰望着屋顶,那样的无助,那样的难过……

    “大将军请——”小菲声声催促。

    皇甫曜转过身子,轻柔得像捧住了世间的珍宝,拥住她的双臂,压住所有的愧疚、难过,化成最深情的询问:“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一只金麒麟?你……”

    “滚——”纤纤的声音很大,尾音拖得极长,本是怒吼,却变成了唱歌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双手放开,没有怒意、没有委屈,倘若她真是与自己年幼订亲之人,他欠了她太多,太多。就算他立即剖开他的腹,挖出他的心,都不足回服她曾承受的一切。

    皇甫曜转过身去,忆起自己上次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了假话。如果她回答了,也定如他当初,说的是假话。

    他终是走了,纤纤的心却无法再安宁,落漠而无力地躺在罗帏之中。回忆点滴,他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丑丫”,乃是他心中有她。他离开时那万千的不舍,那沉重而摇晃的背影……仿佛在数日之内苍老了十岁,憔悴得弱不禁风。

    纤柔的事让她难过,而皇甫曜的改变一样令她心疼。

    “大小姐……”小芹手捧着莲子羹,“吃些东西再休息。”

    “小芹,今儿,你的话似乎没说完。”纤纤道。

    冷静如她,即便再难过,她也要吃东西。纤柔已经疯了,她不能再倒下。

    纤纤想怪,可是面对自己关心与在意的人,她一如以往地选择了宽容与谅解。

    小芹低头道:“大小姐只让奴婢打听江氏的事。”

    “好了,我不怪你。说吧——”

    纤纤将一口口的莲子羹送入嘴中,轻轻的咀嚼着,此刻品来点点都是酸楚。远胜过当日她无奈进入将军府时的心痛。

    “江氏得知是皇甫大将军斩杀了江平之父子三人,当时并未发作。回到大将军府还特意设下家宴请大将军一并饮酒。那夜也不知何故,大将军竟然吃醉了。睡到半夜,江氏手握短剑要杀大将军为父兄报仇……幸通房丫鬟藿香机警,否则大将军就被江氏给杀死了。人虽没有丧命,却连中三剑,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转过来。大将军醒转之后,并没有责罚江氏,而是派人将她软禁于夏……院之内。”

    小芹并不知道纤柔住在夏风院,她更不知晓将军府各院落的名字。

    “府中上下将江氏与大小姐分开,可是江氏整日又哭又闹,非要索回丑丫小姐不可。大将军见她孤苦,便令人将丑丫大小姐送到夏院。”

    纤纤平静地道:“这是皇甫曜希望纤柔可以放下私怨,好好与他过日子。”

    “大小姐说得是。只是江氏要回女儿却不精心照料,如今正值严寒,夜里也不给孩子盖被添衣,没几日,丑丫小姐就……”

    一个原本乖巧可爱的孩子就这样殁了!

    纤纤还没有见过那孩子,一定如纤柔小时候一般的可爱吧。想到孩子,心被揪得生痛。

    “待江氏发现丑丫小姐身子冰凉,请郎中来瞧,竟已死了多时。孩子一死,她整日抱着孩子的尸体絮絮叨叨,不吃不喝。祥管家夫妇实在看不下去,趁江氏打盹之时,祥婶悄悄带走丑丫小姐的尸体。不见了孩子,江氏又大哭大闹一场,祥婶劝慰不住,就任由她去。不曾想到昨儿深夜,江氏竟发了疯,赤身在夏院里又唱又跳,又哭又笑……”

    听小芹说来,今日她却是不该如此待皇甫曜。

    “大小姐,皇甫大将军其实也挺可怜的。今儿天一亮就带人在洛阳里四处寻访郎中,江氏险些害他丢了性命,而今疯疯癫癫,更是将大将军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

    兜兜转转间,她们姐妹的命运与皇甫曜交织在一起,这是命定的冤孽,还是一段前世注定的缘。

    纤纤不知道,她的心早已经糊涂了。此刻听小芹讲出,满心都是怜惜,都是心痛。她痛纤柔的今天,也又怜惜如今的皇甫曜。

    她与皇甫曜都穿戴了重重的伪装,她们曾相约要彼此真诚以待。可是真诚对于她们又是那样的难。

    “小芹,我……今儿是不是太过份了?”

    皇甫曜面对江纤柔的剑刺,却选择了不予追究,若在以往又岂会容忍纤柔。

    江平之害了皇甫曜的父母亲人,他又岂有不恨之理。皇甫曜是亲生杀了江平之,可是倘若江平之没有判逃之意,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只是江平之。

    “大小姐,江氏与您到底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听到消息你失态也是人之常情。”

    小芹知道:对皇甫曜纤纤有着特别的情愫,他们毕竟是一起共过患难的人。虽然小芹不知他们在北凉草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但看大小姐对皇甫曜,没有一个男子能够替代皇甫曜在大小姐心中的份量。

    纤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心乱极了,好乱,好乱……”“小芹,你再帮走一趟大将军府,亲口告诉皇甫曜:是我错怪了他。”

    既然相爱,何苦相欺相磨。

    她不是皇甫曜,就算纤柔的疯真是皇甫曜所伤,她也打算原谅他。惩罚他,也是在惩罚自己。因为他们的心从来都在一起。自北凉归来,他们的说话机会少,可这一切并不代表他们就彼此生疏。

    纤纤放下手中的碗,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嫁给皇甫曜!”

    “大小姐——”小芹惊呼一声。

    纤纤的脸上漾出从未有过的笑容,释怀的、灿烂而美丽的:“这是最好的方法。柔儿是我在意的人,皇甫曜也是。只要嫁给皇甫曜,我就能很好地照顾柔儿。”

    “大小姐,你不可以这样!大庄主不会同意的。”

    纤纤下了罗帐,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风光,道:“由京城分铺传回栖云庄的信,爹爹定已收到。无论怎样,我一定要说服他,我——要嫁给皇甫曜!”

    她勿须再因为担心与妹妹因情反目,在她发怒、生气之后,她选择的依旧是宽容。一切皆因一个字——爱。她爱纤柔,所以宽容;她爱皇甫曜,所以决定要嫁。就如她今日生气时对皇甫曜所言,其实她的内心除了皇甫曜就未想过会嫁给旁人。

    “小芹不懂。小芹只知道,身为云家女儿,就要为云氏一族谋福、牺牲,就算是要了小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看看边城的两国百姓,多少家破人亡,百余年来,云氏一族因为团结一心,敢于牺牲自我保一族,才会如此鼎盛、平安。您是云氏主家的大小姐,理应比奴婢更懂这个道理,况且南越皇帝许你的是皇后之位,纵观满朝文武,哪个不挤破头想把自己女儿、妹妹嫁给皇上,若是她们能做皇后,个个梦里都能笑醒……”

    “可我不喜欢!”她不喜欢,所以她不要嫁给南越皇族。

    纤纤看着小芹:这丫头所有的不悦都表露在脸上。如果她再逼小芹去大将军府,恐怕已是不能。

    她与皇甫曜之间,错过了太多。

    不要去怪皇甫曜是否是林金麒,她已经真的不在意了。她求皇上重审林家案,让生者重见天日,也让林家冤死之人得以昭雪,已经对得住她了。就算林金麒还在人世,她毁约再嫁皇甫曜,他也不能再怪她。

    纤柔有恨、皇甫曜有怨,只有她嫁给这二人,他们才能得到平安,而她也才能得到幸福。这样的决定若是早下会如何?纤柔定不会疯,皇甫曜也不会做得如此绝决?两个受到了伤害的人,两个她一样在意的人,她希望他们能够重新觅回快乐,重新看到他们脸上那绽开的笑容。

    倘若不尽早告诉皇甫曜,这一夜他定会无眠。但是小芹指定是不会再去,就算小芹同意要去,纤纤还真是不放心,怕又引出个九月初十晨的误会之事出来。现在的皇甫曜,就像是站在水边的人,只要有人一推,他就会跌入水中。

    纤纤也曾受过伤害,受过伤害的心不愿伤害别人,也不愿再凭添风波。

    “小芹,你说得在理。我再认真想想,你且下去歇息。”纤纤稳住小芹,回到罗帷之中。

    小芹应了一声退去。

    躺在绣枕上,眼前都是皇甫曜离开时那落漠的背影。心里越想越不放心,她想亲自去瞧瞧,看看皇甫曜,看看疯后的纤柔。

    已近四更时分,行宫内传来夜漏声声,似她不安而匀称的心跳。

    纤纤坐起身子,挑了件紧身深色衣裙,翻身上了屋顶。

    “大小姐……”屋顶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小芹。

    跟在纤纤身边数月,小芹已经知道:大小姐也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这一次态度改变得也太快了些,心下就琢磨起来。还真被她给猜中了,大小姐不再派她去,而是决定要亲自夜探大将军府。

    “你要阻我?”纤纤手握住腰间的二尺短剑,如果小芹定要与她动手,今儿就算打出去,她也一定要去。

    小芹道:“既然大小姐一定要去,奴婢陪你一起去。”

    纤纤略感惊诧。

    小芹继续道:“奴婢阻止不住,唯有陪你。再则云氏一族的安危与将来都系在大小姐一人身上,奴婢必须保护好大小姐。”她不想知道大小姐要做什么,重要的只有大小姐的安危。

    小芹越解释,纤纤就觉得越乱,心中一暖,道:“好,我们一起去。”

    夜色的大将军寂静中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唱的是京城的民谣:“乖乖宝,快睡觉,娘亲陪你一起摇……”

    说是唱又像是轻吟,轻柔得像夜里的一股轻风,稍不注意就消逝不见。又像是天空中最稀薄的云丝,一股风来,就被吹散。

    这声音对于纤纤是熟悉的,是纤柔的声音,只不是过早已变得苍白而脆弱。

    小芹停在屋顶,道:“大小姐早去早回,奴婢为你把风。”

    纤纤迎风而立,转身往春雨阁方向奔去,上了屋顶,轻轻地移开青瓦。

    屋子里,一旁站着藿香,桌上放置着瓷瓶药水等物。

    “大将军,请你把这药喝了吧!再不喝又该要凉了……”

    皇甫曜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右手扶在桌上,左手随意地垂下,满脸愁容:她竟说从此不再见他。

    不再见面,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原谅他。纤柔疯了,而他也无再可以挟她之人。

    他们之间的情缘,就像空中的风与纸鸢,当风已去,那纸鸢终要坠落。

    一颗心似被人掏空一般,即便已经回来许久,皇甫曜还无法回到现实之中。

    桌案上,放着两块粘贴在一块的冰玉雁,在微弱的烛火下映出一片橙红,像一团跳盈的火焰。

    冰玉雁,她的冰玉雁早就丢失,怎会在他的手里?她只有半块,另外半块……纤纤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纤纤忆起自己第一次与皇甫曜在书房交手,是那时候么?不知道何时丢了半块冰玉,但桌上是一只合二为一的冰玉雁,半块属于她,另半块属于林金麒。

    皇甫曜是林金麒!

    对于纤纤这是莫大的震撼,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她曾怀疑过。

    而他,也曾怀疑过。

    可他们却没有当面说清的机会。有过相视的机会,却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她是来道歉的?

    还是来指责皇甫曜忽视了纤柔,害纤柔最终疯癫。

    纤纤的心乱了,乱成了一团麻,但得知真相的她却是那样的欢喜。

    喜悦像无边的浪潮包裹着她的身心。

    藿香道:“大将军,你大伤未愈,再也经不得折腾。就让奴婢为你上药吧……”

    “你出去歇着,不用管我。”皇甫曜蚊丝未动。还是不敢相信,再也见不到她。

    藿香满是难色,柔声道:“大将军不吃药、不上药,奴婢就不歇息。”

    当纤纤第一次进入将军府,从藿香的眼中她就瞧出来:这丫头喜欢皇甫曜。

    “好,那你就在这屋里呆一夜!”皇甫曜冷冷地道,没有一丝感情。

    纤纤一番纠结,是在看过纤柔之后离开,还是与他说个明白。合二为一的不仅有他的冰玉雁,还有她的金麒麟。

    无论有多少的怨言,有多少的怒火,此刻都化成最欢欣的期盼与持守。

    纤纤拿定主意,浅笑两声,道:“多大的人,还让小丫头哄你吃药,害臊不害臊?”

    皇甫曜是林金麒!这是一个太过沉重的问题,纤纤巧笑嫣然。然后用笑来应对相认的尴尬,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必须要学会淡然以对。

    这是梦?不是梦!皇甫曜抬头时就看到屋顶上一张熟悉的脸庞——丑丫头,她的身子如鲤鱼打挺,从屋顶跃落下来,端端落到皇甫曜的面前。

    “丑丫头……”皇甫曜一阵欢喜,欲揽她入怀,纤纤却巧妙地移到藿香身侧的桌案上,纤指握起“金创药”,道:“你下去,这里有我!”

    藿香满是疑色,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丑陋的丫头。可是大将军见到她时真的很开心。

    “藿香,你可以下去了。”皇甫曜道。

    纤纤将手移到药碗边,捧起药碗,皇甫曜笑容满面的接过药碗:“我喝!”

    藿香劝说了、僵持了一晚,他都不肯喝。这丑丫头一出现,大将军不说二话就捧着碗,一饮而尽。

    “真好喝!很甜——像蜜糖一样。”在云之巅的铁柱家时,他就曾说过。此刻听来倍觉温馨,像从梦里飘来。

    纤纤猛然发现,自他们来到洛阳,他们之间就从未如此亲近过,甚至彼此间都没有好好地说过话。笑道:“我要不要尝一点?”

    “没有了……”皇甫曜捧着饮尽的空碗给纤纤瞧。

    纤纤拾起桌上的冰玉雁,有烛光下透出温暖的火红色,盈盈闪动:“这是……”

    “年幼之时父亲曾与云大侠订下儿女婚约,这是云家所给的信物。信物合,人应聚……”

    纤纤也曾有过相同的想法,信物于她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皇甫曜。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只锦囊:“你打开瞧瞧!”

    皇甫曜将两指探入锦囊,夹出一对金麒麟挂佩,烛光下散发耀眼而华丽的光芒:“丑丫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纤纤手捧冰玉雁,兜兜转转,他们原本有多次机会说清楚,可是他们却一一错过。这一次若不是她深夜来访,这件事又会拖延更久。

    空气停滞,时间停滞,目光停滞……

    手捧两件合二为一的信物,是她与他对滞的目光,眼神交错,这其间有意外的欢喜,有莫名的感慨,还有丝丝甜蜜涌上心头。

    当百般期盼,千分静候化成他们这样的相逢,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只有她的淡定,他的惊喜。

    “丑丫头……”皇甫曜嘴唇蠕动,这是激动的颤抖,终是咽下所有的苍白言语,只有最深情的凝视。

    “金麒——”她轻声的呼唤,看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入骨子,印入脑海中。

    他走得沉重,每一步都如泰山一般;她走得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历经了百年。不变的只有彼此眼里无尽的眷恋。

    两人终于走近,在相隔两步,她再也迈不出步子,而他也为及再走,伸臂拥住了她。

    她听到有力的心跳,而他则感觉到温暖而柔软的身躯。她淡淡的体香飘散在他的左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轻易就将他网在了中央。就算被束缚,也是快乐的驻扎;就算是停留,也是心灵欢欣的靠岸。

    就这样久久的拥抱对方,将头依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唯有静静的感受着这平静而幸福的时光。踏实而平静的,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曾无数次怀疑过彼此,可直到今日才揭开最后的答案。

    “丑丫头……”

    “我小字云儿,你叫我云儿吧。爹、娘、逍哥哥他们都曾这么唤我?”

    听她说到逍哥哥几字,皇甫曜缓缓地将她放开,双手握住她的两臂,柔声道:“你还忘不了富贵候?”

    “我欠了他很多,忘不了的……”

    皇甫曜垂下眸子,说不出此刻的感触,只听纤纤继续道:“我喜欢你!富贵候就像我的哥哥,而你……”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心底流出的:“是云儿想托付一生的人……”

    “云儿——”皇甫曜将她揉在怀中,轻柔的抚摸着,脸部轻柔的摩挲着,像是两只彼此相依的小猫,无尽的温情、无尽的缠绵。

    “金麒,今天打疼了你。”

    “如果鞭笞换来了今昔的相聚,我愿意,是我辜负了你……”

    纤纤伸出两指纤手封住他的唇:“我会尽量说服爹爹,求他另派联姻人选。金麒,让我为你的伤口上药吧……”

    纤纤缓缓坐下,手捧着冰玉雁,再看看金麒麟,他的冰玉雁,她的金麒麟,终于合在了一起。而她们也终于坦承了身份。

    “物归原主,金麒,林家的麒麟,云家的冰玉……”纤纤将一对金麒麟递与皇甫曜。

    目光交错,信物合二为一,人呢?

    人相会,并没有迎来二人成婚的讯息。相反,因为纤纤如今的身份,令皇甫曜看不到未来。

    幸福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褪去上衣,看着你胸膛上包裹的白布,上面浸染着斑斑血迹。纤纤沉默着,当褪白布,后背是她今日留下的三道鞭痕。前胸则是三剑血窟,因为时过数日,伤口已经结疤,她可以想像,他当时是怎样的险境。

    “你的酒量并不差,怎会被柔儿给灌醉了?”

    纤纤并没有用桌上的创伤药,对于她来说这些药都太差。从怀中掏出事先备好的药水,涂抹在他的伤口:“这是云家最好的药,一定可以助你早日康复。”

    药水涂在伤口,一阵钻心的痛,可是他满心都是甜蜜与幸福的感觉。

    “金麒,答应我,以后不要让自己再添一道伤口中。为我保护自己……”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皇甫曜半坐身子,手臂一挥揽住她的纤腰。他的唇覆上她的嘴,深又用力地吸吮着,唇齿间痴缠着、纠结着、辗转着,直至彼此的唇齿间盈满了对方的气息。他不舍而缠绵温婉的亲点着她的额头,一点一点、一寸一分地缓慢游漓,痴恋地再度含住她的唇瓣,更深、更温柔的将舌头探入她的嘴中。

    她几近窒息,感受着他如火的炽烈深情,欲推开,却浑身乏力,甘愿被征服,甘愿被他这样环拥。他的唇一寸一寸的移开,她的下巴、她的脖颈,顾不得身上的伤,将她的身子压在身上,贪恋的深情凝视,用嘴一勾,帐帘垂下,借着烛火,他缓缓地揭开她脸上的面具,看着她清丽的脸庞,胸腔似积蓄了太多的烈焰。

    纤纤似发泄般地咬上他的唇,温柔而炽烈地撬开他的齿,饥渴般地吮舔他的舌,辗转撕咬,肆意纠缠。烈狂如洪水泛滥,这一幕炽艳势如破竹,洪水足可摧枯拉朽,毁灭最后的理智。皇甫曜睁开迷离的眼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仿佛要在瞬间为她化为灰烬,身体的何处起了意外的变幻,他不安地将她压得更紧了,似要与她合二为一,从此不再分离,从此他们只是一个人。

    皇甫曜最后的理智尽消,左手拥抱着她柔弱的身子,右手开始拉开她腰间的蝴蝶结,一寸又一寸拂上她的胸脯,直至她内衫那抹粉色的亵衣呈现眼前。他似惊醒过来,愤愤地骂了一声:“该死!”随即一声响亮的耳光击打在自己的脸上,他不要这么待她。所有的动作在此刻停凝,皇甫曜强迫自己将脸转向一边,道:“对不起……”

    纤纤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浑身泛力得如同一团柔软的絮,轻飘的而欢喜的:“我不怪你,这……是我自愿的。云儿这一生只属于你……”捧着皇甫曜的脸。

    皇甫曜深情地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我要给你最隆重的婚礼,我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将你娶入大将军府……”“在这之前,我绝不会再毁你的声名。”

    他已经毁了她声名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对于江纤云他可以无情,可他面前的女子乃是云纤纤。

    纤纤听罢,定定神,回到现实,拢好衣衫。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此刻方才明白,情之所致,非道理可言,更非理智可控制。

    “带我去夏风院瞧瞧柔儿吧!”

    “嗯——”

    彼此整好衣衫,纤纤要重新戴好面具,皇甫曜却探手从她怀中掏出丝帕,宠溺而深情地将丝帕蒙在她的脸上。“我陪你去!”牵着她软弱无骨的纤手,两人一前一后离了春雨阁。

    藿香凝视着纤纤的背影,似曾相识,可是那张脸她确实不认识。将军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亲密地牵着一个女子的手,一高一矮、一魁梧一倩秀,他们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可是将军怎会喜欢上如此丑陋的女子,连一个丫鬟的容貌都不及。

    近了夏风院,听到一个女人歌声,唱的还是那首童谣:“乖乖宝,要睡觉,娘亲帮你摇啊摇……”

    夏风院的院门微合,轻轻一推进入院内。纤柔的厢房还亮着灯,门与窗早已经用木条封死,窗上又开了碗口大的窗口,是为了方便从这里送入食物与水。透过碗口大的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切:房里空空如野,一张木板摆在地上,木板上放着两桌被褥。纤柔坐在板床上,怀里抱着绣花枕头,身子摇摇晃晃,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口里一遍一遍地唱着同一首童谣。

    这哪里还是纤纤记忆中那个清纯、妩媚、美丽的柔儿,仿佛在别后已经苍老了十几岁,哪里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女子。岁月的风霜、生活的坎坷过早地掠走了她的青春与美貌,一张脸苍白得如同白纸,一双眼睛变得尤其的大,双眼沉陷,仿佛已经很久未睡觉了。

    “我每日都派祥婶为她梳洗、整理……你放心,我会派人好生照料。”

    纤纤心里很难过,而她已经不想再责备皇甫曜,相怨、责备也只会在彼此的伤口上撒盐,让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添新伤。柔声道:“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她。”

    “你说得对,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感觉到快乐。”

    斩杀江平之父子三人之后,皇甫曜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首先他看到了纤纤眼中的怒意与难色,然后就是纤柔的疯癫,而他也险些死在纤柔的剑下。一个原本漂亮可爱的玉娃娃——丑丫,也因为父母之间的仇怨过早地去了。虽然这个孩子是纤柔所生,可也是皇甫曜的骨血,相处了那么久,他还是喜欢那孩子的。

    “可你轻松了,毕竟为了报仇你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如果皇甫曜不能亲报此仇,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心安。

    “我用十几年,还不及你用几天。皇上因你派人重审林家判国案,我应该谢你!”

    心情是沉重的,纤纤不忍再看下去,除了心痛还是心痛,她已经无暇去顾忌太多的感受,只想好好的珍惜眼前人,不要再有恨、再有怨,更不要再度错失。柔声道:“倘若我不是与你有婚约之人,你会娶我吗?”

    皇甫曜轻柔地摇头,回答是肯定的。

    纤纤轻淡地笑了,笑得酸楚而无奈,原来那个爱得极深的人是自己。“倘若你不是金麒,我还是会选择嫁你……因为我的心,早已属于你。”

    皇甫曜心中微微一颤:“明日一早我就进宫请求皇上,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她爱得比他要深,虽然皇甫曜的回答多少会让她觉得难受。只因爱他,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毫无保留,爱得没有理智,爱得无了退路。她无法计较这场爱情之中,谁爱得多,谁又爱得少。但是她的爱,却比皇甫曜的更令人感动。

    无论他是否是林金麒,她已经决定了与他相伴一生。

    倘若纤柔未疯,她会犹豫,但爱他依旧是无悔的选择。

    皇甫曜心中微微一颤:“明日一早我就进宫请求皇上,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不用。”纤纤了解柴运兄弟的想法,“我现在担心的是皇上会提前订下大婚之期。宫中之时,我也曾相求过皇上,他根本就不同意另选云氏女子入宫联姻的建议。”

    “万一皇上圣意已决,那我就派兵把你抢出来。!”

    纤纤为他的话笑了,“你不会这么做,在你心里还有一份忠诚。只怕待你冷静之后,你会默默地承受。”

    他的忠心,足可以让他放弃所有义气的、情感的烈焰,这份忠心就像一盆可以灭火的水,让他永远无法为情感做出冲动的事。

    纤柔欲夺他的性命,但他却选择了宽容。仅凭此点,纤纤已经知足了。

    皇甫曜努力想要解释,“不会,不会……”

    “柔儿已经出事,我不想你再有意外。金麒,一切都等我爹到洛阳之后再议。”

    是他冷静带动了她的冷静,还是她看到了幸福的曙光。纤纤不愿细想,只是缓慢地走着。

    出了夏风院,两人并肩而行,在后花园中止住了脚步,进了凉亭小坐。

    冬夜的月光皎皎,夜风轻柔,已是四更时分。

    “金麒,待林家昭雪之后,回家瞧瞧你母亲与妹妹。”

    “你见过……那个女人。”

    “金麒——”纤纤讶异地惊呼一声,“那是你母亲啊!”

    他曾告诉她:说他的母亲被江平之凌辱之后就自尽身亡了,而事实玉无瑕还活着,虽然活得艰辛,却一直活着。

    “林伯母活得不易,为了保住林家老宅十几年来一直扮鬼吓人,吓得众人不敢买下老宅。还有你妹妹,一出生就活着仇恨之中,一日不得安宁,从未过一日好日子。”

    “妹妹?”皇甫曜沉吟着,满是疑色:“难不成是婶娘的孩子,可是婶娘还未待孩子出世就在牢中自尽了。”他在纤纤的神情看到了疑雾,缓声道:“十几年前,江平之贪恋我母亲的美色,为了占有她,罗列了判国罪,害我父亲、二叔入狱。我婶娘本是钱塘武林世家皇甫氏家的小姐,入狱之后,皇甫氏花重金上下打点,曾要救我婶娘出去。我婶娘与叔父鹣蝶情深,至死也不肯分开,当时就婉拒了皇甫氏的大管家。我叔父百般央求,要婶娘保住林家骨血,可婶娘说已请名医诊过脉,腹中胎儿乃是一女婴,林家自有我这条香火,她何苦要生下个孩子来受苦。我叔父不应,当时很生气打了她一耳光。待次日叔父醒来,婶娘已经用银簪自尽身亡了。不,那时候我就藏身在皇甫世家,婶娘的孩子若是保住了,自有皇甫世家哺养,不可能是那孩子……”

    纤纤道:“你不耻母亲受辱苟活,所以才说她已经死了。你敬重婶娘保节自尽,所以才将姓氏更为皇甫?”

    皇甫曜并不隐瞒,答道:“皇甫世家救了我一命,他们一直待我恩重如山。还将我名字收入皇甫族谱之中,否则以我钦犯之后又如何能成为大将军。”

    难怪,无论是皇甫曜还是柴运,都说是钱塘皇甫氏之后。原来如此,如果没有冰玉雁、金麒麟,他们还会继续错过。

    纤纤声音轻柔,就似夜间的清风,“林伯母给那孩子取名冤孽!”

    “冤孽?”皇甫曜又惊又疑,仿佛猜透其间的玄机瞬间弹跳起来:“她想干什么?居然生下与仇人孽种。她……她真是无耻!”

    “金麒——”纤纤惊呼一声,拉住他的大手,让他重新坐下:“不要生气,你怎么总是想到名节,为什么不想想林伯母的难处。许她也想一死了之,可是这孩子也有可能是你父亲的骨血呀,左右为难,她才决定忍辱负重……”

    “她叫冤孽,若是我林家骨血,那女人怎会给她这样的名字。她一定是孽种,是她与……与……”看着月光下满是怒容的纤纤,皇甫曜再也说不下去。

    “我要你记住,无论怎样她也是你母亲,冤孽也是你的妹妹,你们乃是一母同胞,你……不可以恨她们。我不许你恨她们,如果你想与我在一起,就必须善待你的母亲和妹妹。”纤纤用命令的语调说道,她不许,不许亲人相恨的事发生,“你不想想,女人有多无奈,就像我,不也是一度成为别人的棋子。若是……我被人强占了去,你……”

    “你冰清玉洁,她根本无法与你相比。倘若是你,你一定会自尽以保清白。那女人……她本就出生风尘……”

    他怎么可以如此仇视自己的母亲,就算玉无瑕出身风尘又如何?她是他的生母啊!

    纤纤听到此处,再也无法容忍,倏然起身,看来不给他点厉害,他是无法清静的,“啪——啪——”就是两记耳光,道:“林金麒,你好好想想,你不能再怪她,不能——如果你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体谅,我会考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纤纤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凉亭,没走多远,腰身就被人紧紧地揽住,他在她耳边轻柔地吹着热气,温存而不舍,缠绵而纠结地:“别走!我不想失去你。云儿,我的丑丫头,你是我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好,你若真在乎我。我要你包容林伯母,包容冤孽,就算冤孽真不是林家的骨血,你也要像我待柔儿那样的爱她,拿她当你最亲的妹妹……”

    纤纤的话说得绝决,没有丝毫的退让。纤纤在世的亲人不多,皇甫曜也是如此,她不希望再有惨剧发生。更不希望皇甫曜在彻底地失去母亲之后才醒悟到这点。

    “不要逼我!我好后悔先前在春雨阁没有……”

    没有怎样?没有要了她,没有让她真正成为他的女人,才会有此刻怕失去的恐惧。看来,他还是没有真正的反省,更没有弄明白亲情的重要。纤纤用手去拨他大手,她一拨,他的手越发地紧了。

    “我不放,我不放……”皇甫曜强忍着被她拧疼的手,就是不撒手,他步步紧移,捧住她的脸,像在春雨阁时那样,投入而霸道,温柔而深情地覆落而至,从额头至眉梢……

    纤纤紧握着拳头,很想给他一记耳光,可是这样管用么?

    他的吻至脖颈,她想要推开,可是面前的男子是她心心挂念之人。理智终是占了上锋,纤纤正要推开时,传来小芹冰冷的声音:“大胆——”就在迟疑之际,剑光一闪,宝剑已架在皇甫曜的脖子上,“再敢轻薄我家大小姐,刀剑无情!”

    纤纤推开皇甫曜,道:“你好好想想,决定了体谅她们时就来找我。”她径直往黑幕中移去。

    主仆二人过了围墙,张臂跃过。眨眼的工夫消失无影,就似她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

    林曜站在后花园,头望皎月,感受着夜风的轻拂。夜风虽轻、虽柔,从脖颈处灌入浑身,一样寒冷。

    林曜打了一个寒颤往春雨阁方向移去。

    躺在罗帏之中,想到母亲玉无瑕,脑海中掠过一张清艳卓绝的脸庞,他的母亲曾是江南出名的美人。从他能记事起,就常听林家下人和邻里们称赞她母亲的美貌,与美貌一起听到的那就是母亲出身风尘。

    最初他不知道“出身风尘”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他渐渐地明白了,这个词语与“粉头”、“皮肉生意”等联系在一起。那一年,林曜七岁。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每次他被人欺负时,他们都指着他骂“妓女的儿子”。再后来,林曜就少与母亲说话了。七岁那年,父亲忙于林家的生意,决定将他送出去学武功。他就离开了家乡,但每年过节时他就会回家。

    九岁时,叔父迎娶了皇甫世家的小姐。婶娘是一个模样端庄、眉眼清秀又极为贤淑的女人。林曜很是喜欢她,常一起与婶娘说话。他常暗暗地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像婶娘这样的母亲。婶娘进门时之后,林曜更不想外出学武功了,整日缠着婶娘要好吃的,缠着婶娘要婶娘给他绣香囊、钱袋子……仿佛婶娘才是他的娘,林大夫人不是他的母亲一般。

    那一年,林家来了一位姓云的高人叔叔,与父亲、叔父很是投缘,林家上下都敬称他一声“云大侠”,传说他就是江湖之中一代豪侠,还说他的武功打遍江湖无敌人,关内关外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很快,林曜就与这位“高人叔叔”亲近了,整日缠着他要学武功,年少时的他也想成为江湖第一大侠。

    有一天,“高人叔叔”说要把他的女儿嫁给他。林曜高兴坏了,他可不要找个像娘那样出生的女人。“高人叔叔”的女儿一定是出生清白的小姐,然后他欢喜地跑去正义厅告诉父亲与叔父。那天夜里,林、云结成了姻亲,说好了待“高人叔叔”的女儿满十六岁时就去迎娶。

    父亲拿出了林家的祖传宝物——金麒麟,一分为二,雌的交与了“高人叔叔”,雄的留给了林曜。林曜看到金麒麟,方知自己的字“金麒”的由来。当年父亲、母亲相识后,这对金麒麟就是订情信物;再往前追溯,爷爷、奶奶相恋时也是这对金麒麟作为信物。“高人叔叔”身上除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就只有一块随手携带的冰玉雁,他将冰玉雁分成两块,说是一人一半。将来儿女成亲之时,就是冰玉雁合二为一之时。信物相聚,新人会合。

    两家订亲之后,林曜与“高人叔叔”更亲近了,父亲也不再催他去寺里学武功。“高人叔叔”一面传授林曜精妙的剑法,一面还教他一些调养上乘内功的心法口诀,声声唤他“女婿”。

    “高人叔叔”在姑苏城内一呆就是三个多月的时间,后来说是家中有要事就先行离开了。这次离开之后,林曜一直到三年多后才再见到他。他又来林家小住,只是再也没有以前爽朗,他的眉眼里似乎多了忧伤。但依旧教林曜剑法、武功,还考验几年前教他的东西。

    “高人叔叔”又离开了,和上次一样,每一次都不许林家人相送。林曜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出了姑苏城。

    “高人叔叔”离开不到半年,林家就出事了。那天,在外跑生意的父亲要回姑苏,母亲心急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码头等候父亲。父亲是等到了,可同时等来的还有林家的灾祸。那一天,当朝刚上任的年轻户部侍郎江平之得到圣宠,被赐封为江南巡查使、钦差,特令他到江南一带巡视。他在豪华的船舫里首先就看到了岸上那个美丽如天仙的绝色妇人,顿时就生了歹意。姑苏府尹大人当时坐陪在侧,很快就从如痴如醉的江平之眼里看到了门道,为了巴结、讨好,竟令人架祸林家。

    姑苏府尹派人彻抄林家,非说林家兄弟“通敌判国、北凉细作”,在抄家之时竟从兄弟二人身上搜出了北凉人的秘函。那时候,林曜并不在家中,已再度被父亲逼出林家在外学艺。曾有老管家说,有下人亲眼看到姑苏府尹令官兵在搜身之时,趁人不备,将北凉秘函塞到父、叔身上。可那位看见的下人,就在父、叔被抓的次日莫名被杀,老管家因为畏惧官府势力,更不敢提及此事。

    林曜几次要回家,都被皇甫世家的大公子阻止了。他说:若是林曜现身,林家就真的断了香火。

    林曜知道,皇甫大公子并不是真想保他,而是因为婶娘在临死之前再三叮嘱了大公子要设法保住他。婶娘说:金麒是我瞧着长大,虽不是我亲儿,可他是林家唯一的香火,请大哥勿必保他性命。

    父、叔罪证确凿,先帝亲笔御批:秋后立斩。中秋佳节正是万家团圆之季,却是林家生离相别之时,林曜扮成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藏在人群之中,亲眼目睹了父亲、叔父被斩于姑苏城菜市口中。那天一同斩首的还有一个伪装成他母亲的女人。当时林曜以为母亲也死了,知晓母亲未死真相是在数月之后。

    那天,天气很冷,滴水成冰。

    林曜誓杀姑苏府尹与江平之,深夜爬到了姑苏府中,移开大青瓦,在辉煌的灯光下,他看到芙蓉帐内有两个赤身的男女,床帏里春色荡漾,纱帐内旖旎无边。林曜心想:此事正是不备之时,不杀此二人更待何时。

    他从屋梁小心跃下,蹑手蹑脚走近床帏,挑开床帏之际,他方才看清,那个与姑苏府尹缠绵、纠结的女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恨波如潮,他怒不可遏,他挥起宝剑一剑刺中了姑苏府尹的心脏,第二剑快速割下了姑苏府尹的人头。府尹大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飞射出来,飞贱到母亲如玉的身躯上。母亲并没有惊呼,只是张大嘴并快速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那一刻,林曜可以肯定:母亲认出了他。

    林曜看着浑身发颤的她,冷冷的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字字都是恨,声声都是怨。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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