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代嫁将军妾 > 第二十章 洛阳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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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小菲恭迎大小姐!”

    纤纤抵达行宫,并未传见小菲。

    小菲先一步随皇甫曜、柴运等人来到行宫,竟是以栖云庄大小姐的身份进驻。如今真的大小姐亲临,她自然要袒承身份。

    玉泉池内,热气蒸腾,水光晃动映上粉壁,像是水渍淡淡洇开,又似透明光影泠泠诡异。那如幻如梦的身影,正是纤纤的影子。十余日的疲乏,十余日的奔波,似要将所有风尘都尽释玉泉池中。

    纤纤回眸时处,小菲着一袭华丽锦袍,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小菲徐徐福身,道:“请大小姐恕罪,为防走漏消息,使臣叫我穿着大小姐的衣袍。”

    纤纤淡淡地扫过小菲,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她没有同意之前,就穿着她的衣服假扮,心里还是有些不悦。况且这件翠绿色的纱罗锦袍,她还没有穿过一件,以备入宫之后才穿的。“出去歇着,由小芹侍候!”

    小菲应了一声,退离玉泉池。

    唯留下纱帐之外静静伫立的小芹,她全身心的陶醉在温柔的水乡,微闭双目安养神息。正想得沉着,小菲在外间禀报道:“大小姐,迎亲使臣与大将军求见!”

    “不见!”纤纤有些不悦,为小菲打乱自己的神思。

    她与皇甫曜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虽无携手默契,却是心心相印。即便两心相悦又如何?对于她、对于他,现实如同一条宽广的河流,无渡舟之船,无过河之桥,要她们如何携手?

    小菲不愠不火,不卑不亢,继续道:“他们说,有重要事情要通禀大小姐。”

    纤纤依旧固执地道:“让他们候着。”

    纤纤很不喜欢,本想好好睡一觉,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练习琵琶,得了玉嫂的真传,勉强能弹上几首曲子。玉嫂为了助她练琴,还特意寻了好几本琵琶内的书籍。

    她看不到未来的路,甚至看不到未来的光明,脑海中一片茫然。一路行来,听到了太多不利于自己的流言,她本就是个冷情淡性之人,可是有些流言实在太过离谱。不影响心情是不可能的,她唯有将满腹的心事都化在手尖,一遍又一遍习练琵琶。

    小芹低声道:“大小姐若是不想见他,奴婢替你打发。”

    身为大小姐的近婢,能随大小姐嫁入宫闱,自然就得为大小姐排忧解愁,小芹自告奋勇,对于小菲的固执有些不乐。

    纤纤道:“你去吧,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想要好好歇息。”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与皇甫曜见而,更没有想好,如何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

    纤纤拊掌一拍,两名宫娥执着锦袍缓缓移来。手臂一抬,起身走上池边,一张华锦将她裹于其间。这一裹吸去了身上的水珠。她徐徐走向云屏,云屏桌案上放置着她从内到外的衣袍。一撂又一撂不同颜色的衣裙,早已按不同颜色分置妥当。

    整好内衫,两名宫娥进入云屏,帮着整理衣衫。

    宫娥正在帮忙梳理她如瀑的黑绒发丝,小芹禀道:“他们说有大事与大小姐商议!还请大小姐勿必一见。”

    勿必一见,是他们非见不可了,推也无法再推。

    纤纤道:“小芹,帮我梳发。”

    要见面了!

    要见一路行来不停思念的皇甫曜,一颗心狂乱的跳动,她不知道要以怎样的状态与他见面。而他们连给思索的机会都不给,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她。

    “大小姐,穿锦袍还是……”小芹的手指在一排叠放整齐的衣衫中流转,纤纤一眼就相中了那浅紫色的纱裙:“就这件!”小芹的手指在浅紫色与红色大花间流转,纤纤用手指点一下。

    挽了个干练的发式,按照以往自己的风格,头发还湿着,头顶挽了只不算太高的发髻,一根红玉簪子斜插其间。

    撩开重重纱帷,她步步轻移,每走十余步都有一道轻纱。来在行宫正殿,金炉之中篆烟袅袅,一室馥郁醉人馨香,这是她最喜欢的百合香气。

    轻纱之外,站着两个男子,一样挺胸平视着凤玉阶方向,默默的凝视。烟雾缭绕,纱帐内一个人影行举轻柔,正立于雕凤玉阶上以软绸擦着如缎长发。影姿傲视,肤如雪脂、肩若削,腰如束,每一处肌肤若绢绸细腻,如白玉皎洁,若秋实饱满圆润,散发出诱人的甘美光泽。

    二抱拳道:“柴运拜见皇后娘娘!”

    虽未大婚,因为已有圣旨,她就是皇后。

    想到皇后二字,纤纤就再也忆不起那日父亲提过的封号:“此刻唤皇后,名不正言不顺,请二位大人还是唤我云小姐吧?”

    虽有圣旨,却无册封大典。一纸圣旨只能证明她与南越皇帝柴适之间的婚约,而他们尚未大婚,所以她还不算是皇后娘娘。二人一是皇族,一为大将军,不知道是故事,还是无意间的口误。但纤纤却不能任由错下去,而是善意的告诉二人。

    “拜见云小姐!”

    若是云小姐,也只是山野一寻常女子,又如何担得起柴运、皇甫曜的大礼。

    想到深处,纤纤也懒得再驳二人的面子,移到凤玉阶上的座上,徐徐落座,优雅而高贵的。

    “启开纱帘,请二位大人。”小芹道。

    数名宫婢挂起层层纱帘,只余下最后一层珠帘。。

    二人款款抬眸,顿时被三十步外的冰雪玉人所吸引,清雅卓绝的风姿,亦如一株盛开的春兰,娇媚动人,虽未施脂粉却自有清丽婀娜风仪,吸人目光。

    柴运以为自己眼花,快走几步,在离她十步止住道:“江纤云,怎会是你?”

    空气凝固,江纤云在江湖的另一身份——栖云庄大小姐,柴运久久无法回应,比他更吃惊的则是皇甫曜,他知道丑丫头是云纤纤,却不知道云纤纤亦是当年的江纤云。

    一次次对视,一次次回避,目光却是逶迤地移向皇甫曜身上。那人峨冠崔嵬,剑眉朗目,高鼻方颌,宽袖掀拂之间透出硬朗的俊毅,目光转移之间切出威凛的气势。偶尔,她会碰到他无意中转移而来的目光,仅是一瞬,他转开,她亦别开。他也会在不经意间与她的目光相遇,她目光闪烁如剑光般令他不安。

    紫运一次次探索着,走到最后一层珠帘前,隔着轻轻摇晃的珠帘,透过缝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里面的玉人儿:“真是你?真的……是你?”像是梦呓,像是惊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纤纤的声音不高,语调中不失威严:“退下吧!”

    “是——”

    众人退去,唯有小芹依旧站在一侧,腰间挂戴着俩剑。

    柴运惊异地看着她:“江纤云,怎么会是,你……”一颗心怦怦乱跳。

    纤纤轻移莲步徐徐而来,挺胸昂首淡然凝视着一边依旧未能反应过来的皇甫曜。在相距珠帘三步之遥时,止住了脚步,故作平静地道:“柴运,在草原时,我记得你叫我丑丫头。”

    江纤云、丑丫头、栖云庄的大小姐,都是她?

    纤纤淡淡道:“不是我有意瞒你,而是那时斡齐尔一心想抓我,迫不得已,我必须如此。还请洛阳王莫要怪罪。”她平静地道:“我的本名,姓云,名纤纤,小字云儿。当日我说的江湖豪侠,乃是栖云庄庄主,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们三人的命运还真是有趣,兜兜转转间又聚在了一起,缘还是缘,却是萍水之缘。”

    道不出是感伤还是感叹,纤纤道:“二位大人请坐。小芹,奉茶!”

    纤纤回到座上,优雅地落座,手捧着清茶,轻呷一口。

    柴运从惊异之后,顿时就欢喜起来:“真没想到,你我还能重逢。更没想到,你摇身一变就成为栖云庄的大小姐。”

    他曾说过,倘若再见江纤云,他不会再错过。

    此刻的她近在咫尺,就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再相见,她的光芒令人无法忽视。回想草原的点点滴滴,她就曾无数次给个暗示,就像她讲过“浴火凤凰”的故事,多想她自己的故事。她从一只乌鸦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美丽的、脱俗的、优雅的、高贵的,令柴运百看不厌。

    “你怎么会是丑丫头,我记得你的声音……”柴运还是想不明白,那个丑陋的丫头会是面前美丽的女人。

    纤纤平静无波地讲道:“我与侍女逃出北凉人手中之后,曾被他们抓回,北凉左将军很是残暴,他险些就捏碎了我的脖子。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咽咙受创,自那以后就变嘶哑。幸许良医,几经调养才得以康复。”

    本是险遇,从她嘴里出来却少了惊险,多了淡然,仿佛她讲叙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她的话语与她的眼睛相比,少了太多生动,那明亮的一眸闪烁得如同夜空的星辰;又似深夜的明月、孤傲的俯视着大地苍生。

    “你……你真是让我意外。记得当日洛阳初识,京城郊外再遇,每一次你都给我不小的意外。这一次……这一次更厉害,没想到你就是栖云庄的大小姐,我皇兄即将迎娶的皇后……”柴运还沉浸梦境之中,说着过往,说着此刻自己的意外,没说两句,心却怦怦乱跳起来,似有一只巧手拨乱繁复的心弦。

    皇甫曜在惊诧之余,已回复平静中。难怪她会知晓将军府的事,知道他与纤柔的事,还以为柴运说的,她竟是江纤云。

    忆起与她在大将军府的一切,与她在草原一切……他不知如何应对,唯有长久的沉默。

    他爱上的丑丫头是江纤云,他曾经拳脚相向、百般言语辱骂的女人是他今生第一次,不,或许是今生唯一真爱的女人。让他情何以堪,让他如何应对。他无数次的幻想过,勾勒过也相逢的画面,没有一次是这样。他幻想过那张丑陋面具下的容颜是何等的美丽、何等的颠倒众生……却唯独不会想到,她竟是江纤云!

    纤纤道:“洛阳王,刚才你们说有大事见我,所为何事?”

    不光是他们心乱如麻,她的心又岂能安息。她本想多些时间考虑,可谁也给不了对方时间。

    皇甫曜手捧着茶盏,顾不得是刚奉上的滚烫茶水,大饮一口含在嘴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球,吐不是终是狠狠心咽入腹中。一路滚烫,烫疼了唇舌、烫痛了喉咙,像一把火焰一路烧到了心窝里。心乱如麻,让他忘记了痛,只是埋着头,仿佛痛不足以让他清晰,对于他这就像是梦,一定是梦。皇甫曜想着,又大饮一口,这一次比先前更炽烈的痛。

    柴运看看身边的皇甫曜,满是难色,若她只是云大小姐,他会一口道破,可她还是他们曾经相识的故人,反而有些难以启口。相逢是欢喜的,他不愿提及扫兴的话题。犹豫着、迟疑着,道:“这个……”

    他们一再求见,定然是有大事。纤纤道:“洛阳王与我是旧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难不成是南越皇帝这边又生变故,最初说的抵达洛阳行宫之后,南越朝会派出隆重的迎亲队伍抵达洛阳迎接。

    纤纤的话清除了柴适的顾虑,他决定说出要事。“皇上今日辰时已从京城出发,后日即将抵达行宫。”

    纤纤站起身,她不愿意让他们看自己复杂的表情,缓缓将身子转向一边。

    他要抵达行宫,而非亲迎皇后。

    柴运继续道:“五月二十,皇上已册封贵妃章氏为荣平皇后,称左皇后,您为右皇后。”

    纤纤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样啊。”心里却隐隐被扯痛,当她第二次选择要入宫之时,便已经再无退路。末了,加了一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柴适表明了诚意,在她来到洛阳之前,又立了另外一个女人为后。这就是帝王,既不可以失诚信,又要挽回自己的颜面。

    皇甫曜坐在一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沉默,刺痛了纤纤的心。

    她不能再坐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要追问皇甫曜。

    “二位大人若没有别的事,纤纤想早些歇息。近来奔波,体有不适,请二位大人见谅。”纤纤的客套让二人倍感生份。待她款款回眸,眼中氤氲的水雾像一面耀眼的明镜,令二人心中一颤。

    “请右皇后保重玉体!”

    纤纤身子颤了一下险些跌倒,她已经表明,现在自己还是皇后,可这话却是从皇甫曜嘴里说出来的。他不该如此讲,他应知晓她的心意。

    小芹一个箭步将她扶住:“大小姐,身子要紧。”

    “我没事,只是近来有些劳累。送二位大人出去。”即便是难过、意外,她依旧优雅地说着,不失分寸,让人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柴运定定地望着她柔弱的背影,华衣盛服下消瘦的身子柔软无依,绫衣下的纤纤玉指缓缓握紧。她哀痛的明眸里缠绕着缕缕无奈与丝丝伤感,很想冲上去将她拥在怀里,给她温暖、给她依靠,可是他却不能迈出这一步。在她故作的冷静、淡然之后,有一颗世间最纤弱的心。

    皇甫曜更是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当爱与愧交织一片,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只有深深地埋着头,脑海中不间断地浮现出江纤云、丑丫头的音容笑貌

    “皇甫曜,难怪我看到丑丫头的时候,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她就是她呀……”柴运想过无数次与她重逢的画面,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这样的意外,这样的惊喜,这样的特别。每一次再见,都让他不由自己的心动。

    皇甫曜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我们该离开了。此乃行宫,今又有新后居此,男子实在不易停留。”

    本已走近内殿的纤纤,听到皇甫曜的话,心中泛起涟漪。他们都高估了对彼此的情,或者是低看了对方的冷静与坚强。

    好,这样真好!

    她不该动心,不该违背自己在柴逍坟前立下的誓言。

    夜很寂静,长途奔波之后,她了无睡意。怀抱琵琶,断断续续地弹奏起来,这是她新近学习的曲子,本就初学琵琶,此刻听来更是难听,像是屋檐里滴落的水声。

    不知弹了多久,纤纤累了,倒在软榻上,望着漂亮的帐顶发呆。

    外屋小榻上,小芹已经熟睡,或是小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心酸的泪水滑落枕边,不是为柴适又新封另一个皇后,而是因为今日与皇甫曜的再见。

    她怎能哭,怎能为别人的丈夫流泪,云纤纤啊,不可以再哭了。

    想到纤柔,想到皇甫曜是纤柔的丈夫。纤纤止住了泪水,满怀祝福地合上双眼。她告诫自己:必须要锁心封情,否则,将来会伤痕累累。她必须要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为过世的母亲活下去。

    烦了,传小芹陪她下会儿棋;累了,她就小睡一会儿;无聊了,学着弹琵琶,或者看一会儿书。日子总是要过,而且把每一个时辰都安排都满的话,她就不会觉得空虚。

    已经两天了,柴适并没有来行宫。或者他又有新的想法,毕竟她这个皇后让他失了很大颜面。

    纤纤正欲安歇,可是她依旧无睡意。夜深人静,她不想吵到别人。这些日子她用琵琶解闷,弹得手指头都已酸麻。看书无心情,下棋无心思……对什么都没了往昔的兴致,仿佛谁在一夜之间带走了她了三魂六魄,余下的这点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小芹与一干宫娥、婢女早已睡下,而她却全无睡意。独自在内殿之中徘徊、踱步,她落漠而孤寂的影子,像一副移动的水染泼墨之图。

    纤纤移身到棋盘前,像以前那样摆着一局千古棋局,坐在棋盘之侧,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

    不知过了多外,身后,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就如此刻的她,孤寂而沉重的,尽管轻柔,却如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耳膜,吓击在她的心上。

    “小芹,不用陪我,你早些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会儿。”她轻柔地道,不愿把声音说得更大,因为这虽是行宫,周围住着很多宫人,在她的眼里她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一个锦袍男子走近纤纤,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将一盘将死棋局在三步之内盘活,又在二十步内反败为胜。

    “妙,真没想到你还是棋艺高手!”

    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纤纤吃惊,倏然起身。

    他有一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几种黑色重叠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他不是这世间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抹影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又如远隔天涯。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眉眼之间与柴运有六分相似,二分威严,二分凌厉。明黄色的衣飞袍微微轻拂,浑身散溢着一种奇异的馨香,是属于男人的气息。

    纤纤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纤纤。

    须臾,纤纤徐徐俯身道:“民女云纤纤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柴适俯身搀起女子,两手相握,纤纤玉手柔软无骨,带着丝丝冰凉,从掌心传来,很快让人冷到心底,而柔软如缎的肌肤却诱起无限的遐思。

    柴适早就听江湖传言:栖云庄大小姐生得貌美倾城,她的容貌很是清丽,最吸引人的是她身上那股脱俗之姿,举手投足间的淡然与优雅。丽而不艳,娇而不媚、柔而不弱,雅而不俗,这样的女子让他如何生厌意?

    纤纤快速收手,道:“皇上,请坐!”起身从一边取过茶盏,斟了一盏茶递与柴适。

    长久的沉默,她的容貌在他众多的嫔妃中并不算特别出色,但她身上有平常女子没有的风仪,就像是一粒绚丽的明珠落在金玉之间,总能引人注意。

    柴适发现她的眼睛很美,顾盼生辉,含水传情,胜过夜空的繁星,赛过深夜的冷月。眨动间,两片睫翼扑闪,美得如同飞舞的蝴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的睫毛也可以美得如此。那明亮的黑眸,亦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得人心乱意动。

    气氛很尴尬,柴适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在片刻之间就读懂她,看懂她……

    一名宫人进入内殿,手中捧着一块锦帕,小心翼翼地走到罗帏之中。

    纤纤心中明白,这块锦帕的意义。他们尚未举行婚礼,却要有夫妻之实。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可是现在进退两难,她已不能选择,眼下也只能拖一时算一时了。

    纤纤道:“长夜漫漫,倘若皇上不弃,民女陪你下棋如何?”

    “好!”

    她的身上,没有官宦小姐的娇柔,没有后宫嫔妃的做作,举手投足都是坦然。

    柴适心里在想,她是不是与后宫嫔妃一般,使用的乃是欲擒故纵之计。

    纤纤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傲然,是帝王对所有嫔妃的态度,任何一个嫔妃对于帝王来说,只是繁衍子嗣的工具,没有真实的情感,只是对皇族责任。道:“民女今晚若是赢了,民女就侍寝,算是对自己的奖赏。”

    然,一盘棋接着一盘棋,她的棋艺比他高,她总能输得很巧妙,要么是和局,要么就是他赢上一两子,六盘棋下来,从没有超过两子。而六盘棋,她也从未赢过。

    正欲下第七盘棋时,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柴适活动着双臂,道:“乐九,取锦帕。”

    太监弯腰从榻上捧过锦帕,长长而齐整地地捧在手中。

    柴适看了一眼纤纤,从腰间拔开短剑。

    纤纤明白了,他这是要做戏给别看,要让众人知晓,这乃是他们初夜之红。

    “皇上……”纤纤伸手拦住柴适,“皇上不必如此。”

    “云纤纤,你和朕下了一夜的棋,朕心里明白,你心里更明白。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愿侍寝。”

    纤纤不想否认柴适的话,的确是如此,她宁可下一夜的棋也不要侍寝。原以为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到了跟前,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

    柴适道:“如果朕不如此做,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她为他的话怔住了,可是这分明就是在说谎话。

    柴适短剑一挥,指头鲜血直滴,滴洒在洁白的锦帕上,快速洇散,血色梅花越化越大,红得夺目,红得惊心,朵朵血梅透出泠泠诡异。

    纤纤心乱如麻,她不明白柴适的所举又是所为何事。是要告诉所有人,她依旧是完璧之身,今昔他们已成夫妻之成?想到此处,纤纤心中一团纠结,茫然也在此刻不期而至。

    柴适错把她的纠结当成了愧疚,平静地道:“乐九,回头把锦帕交与内务府。”

    “皇上何苦定要这么做?”纤纤呢喃问道,看到那鲜红的梅,触目惊心,这就是她与自己“丈夫”相处的第一晚。

    “云纤纤,朕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否完璧之身,朕都会善待于你。”

    善待于她,而不是拿她当最爱的女人。

    “倘若我不是云雁天的女儿,倘若我不曾拥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还会如此么?”

    她还是她,和以前一样,说话总是这么犀利,一句话就击中要害。

    “云纤纤——”柴适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话语会如此的直接、刻薄到让人受不了。他不可否认,娶她是看中了栖云庄倾世的财富,而不是这个女人,天下的美女很多,他后宫比比皆是,并非无她不可。

    纤纤后悔说出了这样的话,但这的确是事实。

    她走近乐九,一把夺过锦帕:“皇上想要知道什么答案,尽管问民女吧。”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这样一代帝王说话。可是她不愿这么做,更不愿配合他去欺骗世人。是否完璧之身又如何,铁柱就因为真心喜欢小莲而娶她。皇甫曜也不曾因为她貌陋就嫌弃于她。若有真爱就不应有太多的计较,爱她这个人,爱她那些受伤的过往……只有怜惜。

    柴适的不计较,则是为了谋夺栖云庄倾世财富。

    她第一次进入将军府,是为了不让江府上下落入险境;第二次,却是为了替父亲换回良药。

    “退下!”一声令下,内殿之内就剩他与她。

    柴适落座,道:“既然云大小姐如此干脆,朕也不绕弯子。你身陷北凉之时,有没有被斡齐尔……”

    他要直接地告诉她,这么做就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节。

    而她却丝毫不领情,转过身子道:“我说没有,皇上会信吗?可信的法子就是侍寝以证清白。可是纤纤不想这么做,纤纤若是请求皇上解除婚约,皇上会应允吗?”

    既然他要怀疑,为什么还要坚持娶她。天下的流言如何抵毁于他,他的颜面何存?他不是已经有皇后,何必再娶一位皇后?

    柴适哑然,的确很意外,没有想到,他们见面她竟要解除婚约。

    纤纤道:“皇上能封章氏为后,可见心中有她。既然皇上已寻到自己的真爱,为何要多一个女人分享受她的尊崇。南越、栖云庄联姻,有很多种方法?”

    他要她侍寝,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柴适。甚至害怕将来与他相守,有一个人已在不知不觉驻扎心底,她的心再也住不下第二人。

    “譬如呢?”

    纤纤没有慌乱,而是更为淡定地道:“譬如将我许与皇上信任的臣子,亦或让我改嫁皇族。”

    柴适这就糊涂了,她宁愿嫁皇族,也不会愿嫁他,这又是何道理。

    “当然,这只是纤纤个人之见,皇上要如何,纤纤自当遵命。”

    “朕要你侍寝!”

    纤纤看着柴适,不由笑道:“失贞与否,还有两个法子,一请稳婆验身,二点宫痧以示清白。纤纤在没有喜欢皇上之前,不愿侍寝。”

    “云纤纤,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就如此肯定朕会喜欢你。”

    “回皇上,纤纤是对皇上没有信心。在皇上进来之前,纤纤就感觉到:这个男人心中已有心怡的女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倾心真爱两个女人?故而纤纤没有信心。”“两情相悦自是难求,一厢情愿却是苦果,纤纤不想尝试这枚苦果。还望皇上成全。”

    柴适听罢,若有所思,她说他心中已有女人,是谁,是新封的左皇后章氏,还是淑妃、美人、才人……待想过五六名最得宠的嫔妃后,柴适自己也糊涂了。只片刻,柴适明白她的真实用意:“你心中有人?”

    “没有。”纤纤回答得很快,快到他的话音刚落,她就脱口而出。

    纤纤从怀中掏出一块麒麟金佩,鸡蛋大小,麒麟踏着祥云,金光闪烁,华丽无比:“不瞒皇上,纤纤尚在年幼之时就许了人家。对方乃是江湖中人,只是两家联姻不久,他家遭遇大难,他也失了消息。这只麒麟便是当年两家联姻的信物。”“爹与姑母都说,联系不上了,可纤纤从未信过。纤纤肯请皇上再给些时日,我……想亲自去江湖寻找,倘若寻到他,还望皇上成就良缘,若是寻找不到,纤纤但凭皇上做主……”

    她需要时间,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现状,成为柴适的后妃。但在她没有说服自己之前,她不想为难自己去接受一个陌生人为自己的丈夫。

    “朕还比不了一个江湖浪子?”

    “不是比不了,而是不可失信于人。这么多年了,他虽未来,可是纤纤还要想去他的故里一寻,方才安心。”“一女岂可嫁二夫。”

    “若是找到,发现他不学无术、玩世不恭,亦或身有残疾,病体缠身,你又当如何?”

    云纤纤不会拿子虚乌有之事来说,柴适相信她的话,自古江湖重诚信守情义,在句话在纤纤身上得到了证实。

    “纤纤嫁他!”嫁给这样的男子虽心有不甘,总好过嫁给帝王,若是他真的如此,纤纤也只能嫁他。她已是无心无情之人,嫁谁都是嫁。

    柴适为她的执着感动,道:“你要多少时间?”

    “两年为限。”

    “两年太多,朕只能给你半年时间。”

    言语之间,二人讨价还价,竟似市井商贩。

    柴适道:“翌年上元佳节为最后期限。”

    还是半年,只不过多了半个月。

    “云纤纤多谢皇上,谢皇上隆恩!”

    柴适凝视着窗外,东方破晓,已现出一道曙光:“在你离开洛阳行宫之前,朕会派人在你手臂点上宫痧。上元佳节时,无论结局如何,朕会再来洛阳行宫见你。”

    在此之前,她不会去京城皇宫,而是要在洛阳行宫继续住下去。

    “谢皇上恩典!”纤纤俯下身子。

    柴适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此事已成心结,只有她自己去解开,方才会心甘情愿地随她进宫。

    “好自为之!”

    “恭送皇上!”纤纤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心中一阵欢喜,与其说要去江南寻找林家后人,那个传说中与她有婚约之中,不如说她更向往江南美景。

    无论结局如何,她该做的已经做过了,此生无悔,一世无憾。不为别的,纤纤对林家神秘的消失,离奇的遇害感兴趣,或者说更想知道与她有婚约的男人是否还在人世。就像她说的,如果他在就嫁给他,好过嫁与帝王,随他浪迹江湖,快意恩仇倒也不错。

    ——这是分割线——

    柴适在洛阳行宫只呆了三日,自那夜相见之后,二人再未见面。就如纤纤最初的猜测,柴适离开洛阳时,未要求纤纤随行,也未提封号、大婚之事,避开此话题在众人瞩目而来又在所有人关注下而去。

    在柴适离开洛阳行宫次日,纤纤令小菲易成自己的模样,携小芹离了洛阳。这期间,小菲只屑装病就成,以病榻休养为由,谢绝所有人求见。

    江南自古繁华,六月的江南夏日炎炎,湖水融融,柳丝在夏风中轻轻的摇摆,犹如二八少女那娇软的身姿。西湖岸畔,游人如织,车水马龙,赏景的、依水纳凉的,还有情深款款的年轻夫妇、少年男女,都成为这副江南彩锦的一部分。

    纤纤与小芹易换成男装,扮作主仆模样,站在船尾平静地欣赏着江南美景。

    小芹看着眼前繁华如锦的景象,不由感叹道:“公子,人间天堂在苏杭,若是春日来时,这里定然更美。”

    一艘漂亮的花舫驰过纤纤身畔,船舫之内传出悦耳非常的琵琶乐。纤纤心中一阵欢喜,目光追随着花船舫,那如叙如泣的弦律,似豆蔻少女那萌动的情愫,时而是翩飞的彩蝶留恋花间,时而化身两尾追逐的锦鲤水下嬉戏……这是一曲《鸳梦曲》,纤纤弹不好此曲,弹此曲者必须心中有柔情,胸中有痴念方可奏出。

    小芹随着纤纤的目光,望着花舫船,道“公子,这是江南青楼的船。”

    船尾、船头各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花玉阁”几字,不需问,这花玉阁是一家青楼之名。江南多美人才子,大数出名美人都源自青楼,她们貌美如仙,她们才华横溢,她们风华绝代、她们风流多情。

    正思忖,花舫船上出来一个如花少女,身着粉色小褂,头挽两只蝴蝶小髻,两只平常的簪子,两条粉色的丝绦,依然是位俏丽侍女。她挥动着手中的丝帕,大声道:“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纤纤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她唤别人。只听那侍女道:“公子,我叫的就是你,快过来!”

    令船夫将小船靠近花舫船,船上搭下一块踏板,纤纤与小芹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舫船。如果不是学了几年武功,又懂轻松,这么窄的木板,还真不敢走。

    粉褂侍女款款施礼,道:“公子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姑娘特意相邀请公子饮杯水酒。”

    “请——”纤纤学着男子模样,拍扇一挥。

    乐声飘荡,如诉如泣,不得不佩服弹曲之人的高超技巧,如珠玉落盘,似山泉泠泠,又似林风阵阵……弹奏得惟妙惟肖。

    撩开珠帘,在桌案一侧,坐着位粉衣少女,高挽云髻,眉眼如画,刹是妩媚动人,美丽而不俗艳,贵而不傲,仿佛春日山涧照水而开的娇花。

    纤纤在她的对面坐下,摇着折扇,随着她乐起的起伏或高或低地打着拍子。

    一曲止,美人徐徐站起,微微欠身,音若林间百灵,似春风拂面般的温缓:“贱妾妙仙拜见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皇甫……皇甫纤。”

    只顾着赏美景,居然忘了为自己想个名,夺口而出居然是皇甫二字,险些就说成是皇甫曜,这可是南越朝堂堂大将军。

    “皇甫谦?可是谦谦君子之谦。”

    纤纤抱拳道:“正是。在下有礼了!”

    妙仙微微思吟道:“我国姓皇甫的不多,钱塘武林世家皇甫氏,又有当朝大将军皇甫,不知公子与他们可有关系。”

    不是云谦、江谦、田谦,却偏偏是皇甫谦,纤纤出口暗自问起自己。

    纤纤笑道:“并无关系,只是碰巧也姓皇甫罢了。”

    妙仙道:“听先前公子神情,也是懂音律之人。若是公子不弃,公子能否屈尊与妙仙和奏一曲。”

    “好!取箫来!”她所精通的乐器,箫、琴,而弹琵琶的技术实在不能见人。

    琵琶声起,纤纤吹箫和乐,两乐相随,犹如蝶舞牡丹,又似锦上添花,别有一番生趣,自是动人、美丽。

    粉褂侍女打量着小芹:这位小厮中等身材,眉眼清秀,心下生出几分好感。主子们和乐,她们做下人的也可以去一边吃茶,随便详问二人的身份。

    真是青楼女子,连个小丫头都如此热情,弄得小芹很不自在,推攘之间,粉褂侍女已然瞧出小芹是个女的。神情慌张地奔回船舫,好几次都要告诉妙仙,怎耐二人和乐正乐,硬是没有插话的机会。

    乐声止,纤纤将长箫放在桌案上,妙仙放下琵琶,面露喜色:“贱妾已经两年未如此尽兴,公子请用茶!”

    纤纤坐在到桌前,正巧看到棋盘,二人又下起棋来,妙仙连输两盘。

    小芹从舱外进来,抱拳道:“公子,时辰不早了。”

    纤纤抬眸之时,看到了粉褂侍女神情中的不悦,无论对自己还是小芹。这样的愠怒之色,只有女子对女子方才可见,就像在江家时,姨娘之间看对方的眼神。难不成,这丫头已经瞧出她们主仆乃是女的。

    纤纤不想骗人,她没有瞧不起青楼女子的意思,因为纤柔也曾一度堕落风尘。瞧不起她就是瞧不起自己的妹妹,青楼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十之**都是迫无无奈。

    纤纤挥挥手,示意小芹退去。

    从侍女那满是不悦的表情中,纤纤已经瞧出了异样。道:“在下有一事欺瞒了姑娘,我也是女子。”

    妙仙听说她是女子,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变得逾发高兴,道:“看到你的背影,我已猜到。”

    纤纤心里暗道:难不成她就如此笨拙不用易容术就很难扮出男人模样。

    妙仙道:“姑娘天生丽质,风姿绰约,才华更是出众,妙仙这些年没有佩服过谁,却唯独佩服姑娘。”

    天下间能如此气质的女子不多,明知是青楼女,神情中没有不屑、没有傲然的更不多了。纤纤的举止令妙仙佩服。

    “难得姑娘不生气。”

    妙仙站起身,细细的审视着纤纤:“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听你口音是京城人氏,不知到此处所为何事。”

    “访亲!”纤纤道。

    “找到了么?”

    纤纤摇头:“小时候,两家还时有来往。只是后来断绝联系,家母有遗言,所以务必要找到。”

    “妙仙能帮你什么忙?”

    纤纤摇头:“暂时还不需要,若是需要姑娘帮忙的地方,定不客气。”

    两个女子见面,将彼此引为知己,没有妒意,只有对彼此的欣赏。纤纤不得不佩服妙仙的眼力,能在初次见面时就识破她的女儿身身份。

    “我对姑娘弹琵琶的技艺甚是佩服,若有机会,一定会拜姑娘为师好好学习琵琶。”

    “我一定静候大驾,不吝切磋。公子走好——”妙仙款款行礼。

    当即令粉褂侍女将她们主仆送下船舫,妙仙久久的凝视着纤纤的背影,虽是初识却如早就相识,或许这就是一见如故吧。

    “姑娘,她们是女的。”侍女道。

    妙仙侧目,淡淡道:“我知道!此女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磊落坦荡,就算是男子也难有几个能做到,非富即贵。”

    “姑娘……”侍女满是不解。

    妙仙笑颜如花,道:“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天下间的女子有几个听说对方是青楼女子时,不会避而远之,还有几个会如此真诚地与人和乐,仅凭此,妙仙就对纤纤生出几分好感。

    ——这是分割线——

    杭州的夏天很热,与京城的热不同,京城是干热,而江南却是湿热。

    纤纤与小芹夜宿客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有太多的向往,只是期望寻找那人,她就有了不入宫的理由。想过法子说服自己,但当命运即将改变,是她的不甘心。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必须得找到林家公子。

    纤纤在静静地等待,到了杭州明日就去姑苏。林家虽然不在了,可是林家老宅还在,不知道那座宅子里能否寻到当年的蛛丝马迹。如果说最初来时只有一分的希望,现在却是十分的期待能寻到他。

    幻想着从未见过面的他,希望他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何想到他,他就莫名的化身成了皇甫曜。

    又是皇甫曜!

    洛阳行宫与皇甫曜的重逢,他的沉默深深刺痛了纤纤的心。

    再漫长的黑夜都会过去,可是在黑夜中等候天亮远比黑夜还令人难熬。

    天终于亮了,而纤纤却进入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待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近晌午时分,小芹静静地盘坐在床上。

    “你怎么不叫我,今日我们还要去姑苏呢。”

    “不急一时。”小芹道。

    纤纤坐起身,细细打量小芹:她的发丝上隐隐还带着晨露,现在还不到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不可能是汗。道“你今晨出去了,打听到什么?”

    小芹含笑,还以为她睡得很沉呢,到底被发现了。

    “奴婢去了趟郊外茶肆,向几位老人打听。”小芹坐到床沿,悠悠道:“十四年前,林家上下被下了大狱,说是通敌判国,名为开镖局,实则乃是北凉的细作。十四年前中秋佳节林家被推往姑苏菜市口斩首。”

    中秋佳节正是万家团聚之际,却成为林家一家罹难日。大越开国以来,但凡上报朝廷的钦犯、重犯都定于此日斩首示众。而林家“通敌判国”的“罪证”确凿,全家上下皆被斩首。

    纤纤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骇痛。锥心刺痛难以言表,林金麒虽不在被斩行列,这十余年来却一直是钦犯身份,难以真面目示人。倘若他还活着,或许林家老宅之中还能寻到蛛丝马迹。

    纤纤心中涌出些许感动,自己还在睡觉,小芹却已经出去打听消息。“还有呢?”

    “奴婢还听说,自从林家全家被斩首之后,林家老宅就成为江南有名的鬼屋。最初还有人进去,慢慢的进入鬼屋的人不疯就癫,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近十年来再也没人进去过。”

    “鬼屋?”纤纤沉吟着,举步在屋中徘徊,“小芹,你信么?”

    “小芹没见过鬼神,有兴趣见识一下。”

    江南人人避之,她却把历险当成是见识,纤纤佩服小芹的胆识。却对林家老宅闹鬼一说心生疑窦。

    据茶肆老人讲,林家老宅每到夜半时分,就会传出诡异的怪声,时而像婴孩的哭声,时而又似妇人的啼哭、女人的歌声,还有桌案滚动的声音……狗吠的声音,总之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传说,早些年有几个自视胆大的屠夫进入林家老宅,次日天亮时,几个人疯狂冲出宅子,很快人们就发现,这几个屠夫都患了疯癫之病,还有一个因惊吓过度次日就身亡。自那以后,林家老宅闹鬼一事就在江南一带流传,即便是大白天也没有人敢近林宅,个个避而远方,更没有人进去过。

    按照规矩林家本该被官府查没转卖,可因为宅里闹鬼,这宅子一直没有卖出去。于是江南人都说:林家满门是被冤枉的,冤魂不散,聚集在林家老宅内作崇。周围好心的邻里,也曾请凑集银俩请来几位道人、和尚作法,可根本不管用,古怪的事依旧接二连三的发生,每至夜半时分,那座宅子里依旧有小孩的哭声、狗儿的吠叫……

    纤纤与小芹在客栈里备好干粮,租了辆快马到姑苏。

    林家老宅在姑苏甚是出名,就算问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也能指着林家老宅的方向。姑苏妇人对付不听话的孩子,就说:“再不听话,今晚就把你关到林家老宅去。”连几岁的小孩,都知道是那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方。

    孩子是天下最善于说真话之人,一路过来相劝别去的人实在太多。进入姑苏,纤纤就寻了个孩子:“小弟弟,林家老宅怎么走?”

    孩子约莫**岁,一听林家老宅,眸子里闪烁着惊恐的表情:“你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路边酒肆的老汉呢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奉劝公子莫去林家凶宅……”老汉身材不高,不胖不瘦,精神十足,一边忙着打烊,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这话似对纤纤说,又似在对所有过往的行人说。

    老汉道:“冤魂聚集,不可去,去不得,一去不归……”语调带着伤痛,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

    纤纤打量着老者,他的神情很平静,捕捉不到他神情中丝毫的惊恐之色。实难想像,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老者似对林家老宅知晓很多,与小芹交换眼神后,纤纤转身走近酒肆,道:“老人家,林家真的没后人了吗?当年不是有个林家小公子在外学艺,他……”

    不待纤纤说完,老者冷冷地看着她,这目光冷似千年寒冰,能冷冻人的心肺。只一眼,纤纤止住了话,低声道:“老人家莫要误会,我只是来访亲的。”

    “快离开吧!林家乃是朝廷重犯,若是被官府人知晓,定会拿你下狱。是非之地切莫逗留。”老人告诫道。

    小芹走近,轻轻地拽扯着纤纤的衣袖。

    主仆二人离了老汉的酒肆,走在被暮色笼罩的姑苏街头。姑苏一家接一家的灯火点亮,像天上的街市,胜繁星点点。当满天星辰闪烁,分不清夜色中的是灯火还是繁星。姑苏城中,小河纵横,灯火倒映在水波之中,越发给人无尽的错觉。

    行人稀少,只有她们主仆一前一后的无语走着。自此怀揣着心事,纤纤在回味着老者的话,那是告诫的话语,而她已对林家老宅产生了太强的好奇。

    “我们去林家老宅吧?”小芹对老宅的兴趣并不比纤纤少。老宅里有鬼,长这么大,她还真没瞧过鬼是什么样子。

    纤纤却不想因为好奇再生风波:“不急这一时,待我们打听清楚再说。”

    近了一家客栈,此处倒也安静。透过敞开的客栈大门,柜台前站着一名打瞌睡的中年男子。

    “小芹,今儿在此歇息。”纤纤走进客栈,唤了声:“店家,要间两人住的上房。”

    小芹满是不悦,还以为今晚就能林家老宅,她硬是按捺着所有的好奇撑到现在,可是大小姐居然不去。

    小芹站在客栈门口,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纤纤硬拽着她的手往客栈内去。

    “小芹,今儿不许你去!”纤纤近乎命令地道。

    小芹的眉宇凝成了一团,不是不悦,是很不高兴,都到了姑苏城,可是大小姐却不许她去林家老宅。那个地方真有鬼吗?听江南人说得如此神秘,小芹感觉自己都快被满满的好奇给撑死了。

    纤纤沉吟道:“人世有无鬼神我不知,既然所有人都说有凶相,我们就不能贸然行事。”

    在草原她已经累及了小莲,是她身不由己无法掌控,可现在她能掌控,不希望小芹再出意外。

    “大小姐,我们为何不去一探究竟,说不准真能揭开谜团。”

    “不许!”纤纤加强了语气,严肃地看着小芹:“这些天赶路都累了,今儿好好歇着,以后再说。”

    睡就睡,不去就不去。小芹嘴中不说,心里可是一百个不乐意。

    当明月挂上在天空,先前的繁星都消失了,只有几颗可数的星星相伴明月。今儿的月儿很圆像一轮白玉盘悬在天空,皎洁而明亮的撒下万丈银纱。几缕天纱似的云雾环饶在月儿周围,几颗星星像世间的闪亮的宝钻,又似一只只漂亮的眼睛。

    小芹辗转难眠,她的心都挂在林家老宅上。一路过来,从杭州到姑苏,听到的都是关于林家老宅那诡异的故事。

    鬼,世间到底有没有鬼?

    大小姐不好奇,也不许她好奇。

    小芹实在睡不着,满颗心都系挂着林家老宅上。她还是想去探探究竟,看看就好,这鬼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否就像小时候听的故事那般,伸手摸不到,却专扰人心性。

    “大小姐,大小姐!”小芹低唤了两声。

    纤纤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没有应话,难得气温凉下来,正好睡觉。

    小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缓地走近帐子,月光穿过窗棂,映出点点白色的光花,一朵、两朵,像是黑夜里绽放的白梅。一朵光点端端落在纤纤的额头上,像一朵漂亮的莲花,将纤纤如花的容颜衬托得逾加的清丽脱俗。沉熟的纤纤,像一个安静的婴孩脸颊上漾着淡淡的笑,嘴角划出漂亮的弧线,似沉醉在一个美丽的梦境之中。

    “大小姐……”小芹还是有些不放心,再唤一声,确定纤纤真的睡沉稳了,一手握紧宝剑,一手提着鞋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小芹回头望了一眼纤纤,心里暗道:大小姐一直为林家婚约所困,若是寻到林家公子也算为小姐解开心结。此念一闪,小芹张开双臂从二楼客栈纵身跃下,落在草地上,俯身穿好鞋子,起身往林家老宅飞驰而去。

    夏天的夜,蛙鸣一片,蟋蟀轻唱,风儿舞着月影,姑苏城笼罩明月的银纱之中,寂静而喧哗的。寂静,没有白日说话声、喧哗音;喧哗,只有夜深人静时,青蛙、蟋蟀才会歌唱。白天属于人,夜晚则是属于它们。

    纤纤睡得很香,一路行来,一日热胜一日,好不容易有如此舒适的气温。这是无梦的夜,也是无悲、无忧的心情,如此的平静,就像是杭州的镜湖。

    纤纤正云游梦中,只听“砰朗——”一声,有人推开了房门,惊散了美梦,她倏地坐起身子喝问道:“谁?”

    随着“扑通”栽倒地上的声音,小芹痛苦的呢喃:“大……大小姐……”又

    纤纤翻身起床,借着月光取出火捻子,点亮桌上油灯。低头就看到小芹倒在地板上,已然昏死过去。

    “小芹!小芹……”

    这丫头何时出去的,她不知道,但看小芹手握宝剑,又从外面归来,难不成……

    她去了林家老宅!

    纤纤打量着小芹:一张煞白如纸,大汗淋漓,没道理出去一趟回来就生了重病。

    “小芹,出了什么事?小芹……”

    小芹紧闭着双眼。

    纤纤将小芹扶到床上,用手再摸,又似比以前更冰冷了,正值盛夏,如冰冷的身子,只怕真是得了什么重病。纤纤打开包袱,取出栖云庄的秘传之药,启开小芹的嘴,将一粒药丸塞下。

    小芹去了林家老宅,然后回来就昏迷不醒,拖下去不是法子,得尽快找郎中,而现在她又不能离开。

    纤纤到了楼下柜台前,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银子一拍,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

    掌柜正要发作,眼前银光一闪,看到银元宝,一对大眼睛眯成缝,抓住银元宝,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家奴病了,你立即去找姑苏城里最好的郎中来,越快越好,这点银子算是你的跑腿费。或是她好了,少不得店家的好处。”

    有钱能使鬼推磨,栖云庄或许少很多东西,唯独不差银子。纤纤也能瞧明白这位掌柜可是典型的见银眼笑的人物。

    店家听说还有好处,心中大喜,哈腰道:“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去,马上去。”

    纤纤回到客房,用手一探小芹身子,比先前更冰。这般下去如何了得。连自家秘制药丸都不管用,岂不要误了小芹的性命。她又不懂医术,又不能乱给小芹喂药,气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踱步、徘徊。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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