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之前见识过沈寒溪的骑射能力,没料到他的武艺竟也如此之高,虽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却全然没给那些刺客近身的机会。
龙蟠和随行的几名影卫也个个是高手,无奈埋伏在此地的人手众多,杀了一会儿后,他退回到沈寒溪身边,肃容道:“大人,很快官兵就会来,届时只怕身份便瞒不住了。”砍趴一个刺客,又道,“这些人狡猾得很,就是要逼咱们暴露行迹。”
沈寒溪眯了眯眼睛:“本官这次悄悄离京,可不能再落下话柄给那些言官,不必恋战。”
龙蟠自是明白其中的干系,吩咐那几个影卫:“你们护送大人先走,我殿后!快!”
沈寒溪握住宋然的手腕,将她往渡口处带。
渡口停着许多渔船,宋然被推上一艘小船,紧随其后的一名影卫迅速以刀斩断绑船的草绳,道:“大人先走!”
沈寒溪丢了一锭银子,给一脸懵然的船主:“开船。”
哑巴买药回来,远远看到此处情况,眉目霎时一凛。他才离去不到两刻钟,怎就发生如此剧变?只见龙蟠带着影卫正在苦战,四处都没有沈寒溪和宋然的影子。抬眼往江上看,只见一艘小船已经离岸数百丈远。
他匆匆解开一艘无主的船,却被围上来的刺客阻了动作。
不远处的龙蟠已经浑身血污,估摸着自家大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咆哮一声,以刀背将扑上来的两名刺客逼退几步,自腰间摸出一个竹制的筒来。那是廷卫司的狼烟棒,专为传递消息用。他将底下的引线一拉开,登时有道黑烟腾空而上。附近廷卫司的望楼见到此狼烟,自会前来增援。
只愿能撑到那个时候……
宋然本就有些着凉,这小小的渔船前后皆不挡风,她靠在船舱内,不禁冷得缩起了肩头。
沈寒溪立在船头,望着渐渐看不到的河岸,眸中有雾气腾起。
船家小心翼翼问他:“不知公子想到何处靠岸?”
他略一沉思,道:“到临清。”而后便矮身钻进到船内,见宋然正靠在船壁上,紧闭双目,脸色不是很好。他随手摸上她的额头,微微烫手。
感受到额上的凉意,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停着他白色滚边的衣袖,他的手正搭在她的额上,看清是他,她才放下戒备,松一口气:“大人。”
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收回手,淡淡道:“苏州府是不能回了,我们需就近寻个渡口,上岸。”
她眉头微皱,此时折回,无异于重入虎口,自是不能回去。可是不回去,她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哑巴……他买药回来,必会遇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
他似看透她的忧虑,淡淡道:“此次本官微服出门,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本官走了,龙蟠才好求助。你家哑巴连我廷卫司的追缉都能躲过,你还怕他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小喽罗吗。有空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她听了他的话,眉间略微舒展,道:“有大人在,民女不担心。”
他为她这句话微眯双目,道:“到临清还需半日,睡一觉。”
她往里面撤了半个身子:“大人也往里面坐坐吧,外面风大。”
她说罢,便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他静静看向她。因风寒发热,她睡得颇不安稳,大概还是冷,身子瑟瑟地发着抖。他心里虽感到一丝麻烦,身子却侧了一下,挡住了船口的风。
沈寒溪正闭目眼神,忽觉一个身子靠了上来。适才她将披风跑丢了,此时身上便略有些单薄。他知她是冷极,才会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她烧得含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小脸苍白,喘息不定。
他略一迟疑,将她揽入怀中。
她似终于找到了安稳的去处,在他怀中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平顺。他闻着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皂角香,微垂双目,凌乱的长发之下,是一张如斯干净的面孔。鼻子小巧而精致,下巴清瘦,弧度优美的唇微微张着,吐息如莲。她并非苏珑那种一眼便会惊艳的美人,却也经得起他这般近而细致的打量。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了那划船的老者一眼——此时不是允许他心猿意马的时候。
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宋然自睡梦中醒来,身上好似出了一些汗,衣服贴在身上,略有一些不舒服。脑袋下方好似枕着什么,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白色的衣料。
她突然缓回神来,心险些漏跳几拍。
她枕的是沈寒溪的腿,他的宽大衣袖正漫不经心地搭在她的身上。此时的他们,必定是十分暧昧的姿势。
她身子微僵,不知是该继续装睡,还是起身直面这尴尬的场面。继续装下去吧,他身上的味道又实在很令她分心。
“既醒了,便起来吧。”
他清冷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她只得自他腿上爬起,朝船外望去。江上晨蔼已经散尽,却仍然苍茫茫地看不到岸。大概过了几个弹指,她觉得始终看着船外也不是办法,终于转向他,若无其事地问他:“大人,我们到何处了?”
他道:“不知道。”
也是,这江上的风景都一个样,他哪里能辨别出来。
她一开口,才注意到口渴得厉害,正要问问船家有无水喝,便听那撑船的老翁道:“姑娘,公子,此时顺风顺水,容老朽在此暂歇片刻。”他说着,便放任船随水自流,又提了黄铜壶倒了一杯水,送到宋然面前:“姑娘,喝一杯茶吧。”
宋然正觉得口干,道谢后,便伸手去接。
此时,她隐隐察觉有些不对。那老翁看上去有七十左右了,但那双手却十分年轻,她留了个心眼儿,刻意装作没有接稳,将茶水打翻在他手上,顺势将他的手捞到手中:“真不好意思,您没烫坏吧?”
他连连道:“无妨。”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目光也刻意回避她。
这只手不光年轻,且骨节粗硬,是一双常年练武的手。
他走去后面重新倒茶时,她轻声对沈寒溪道:“大人,这人有问题。”
沈寒溪面具下的眼睛波澜不惊,轻描淡写道:“看出来了。”
宋然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看出来了,怎还如此从容?
那伪装成船家的男子行至船尾,找到藏在船舱的夹缝间的刀,适才宋然的表现令他有了防备,此时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缓缓逼近并肩坐在船头的二人,目露凶光地抬起刀,纳命来吧!
谁料,那孱弱的女子却忽然回过头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的弓弩,弓弩的尖正对着他。
她拿弓弩指着他,眸光锋利:“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弩快,识时务的话,把刀放下。”
这个袖弩是哑巴特意给她做的,还仔细教了她用法,让她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沈寒溪本来也要出手,见状收回动作。
那欲行不轨的男子起先还忌惮地退了一步,但见她的手微微颤抖,眼中不禁精光一闪,动作迅速地朝她扑了过来。宋然心口一惊,扣动了弩的扳机,弩箭长射而出,只可惜手微微抖了一下,江风又大,堪堪擦着那人的脸,射入了船的舱板上。
她轻微地惊呼出声,只觉得腰间落下一个力道,便被沈寒溪带起,再回神时,已经与他一起立在那“船夫”身后的船板上。
船身摇晃不已,他将她放开,迎上那“船夫”。他赤手空拳,掌风却凌厉,只几招,那“船夫”便惊讶于他的身手。十余招间,沈寒溪便扼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极有力量,竟将那船夫抬离地面,对方脸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双腿胡乱地蹬着。
沈寒溪掐着他的脖子,问他:“说,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冷漠中透着阴鸷。他一身白袍被江风掀动,整个人散发着难以言明的诡谲气息。
“有……有人在江湖上发了追杀令……”
船夫被扼住喉咙,说话断断续续,整张脸因窒息开始青紫肿胀,脸渐渐扭曲狰狞。
沈寒溪全无放开他的意思,继续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会在苏州府的渡口出现,又如何那么恰好知道,我会上你的船?”
“昨日一大早,便有人……透露了大人的行程,整个渡口的渡船,全都是……欲取大人性命的人……”
“这么说,无论我上哪艘船,都只有死路一条?呵,你们的雇主可够大手笔的。”
沈寒溪略松了手上力道,放他喘息:“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雇主是谁?”
男子连道不知,求他饶命。
宋然见他鼻翼翕动,瞳孔涣散,眼见就要没命,忍不住道:“大人,饶他一命,再慢慢盘问吧……”
沈寒溪闻言,手缓缓松了下来,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在对方袖间的暗器滑出之前,重新将他的喉骨扼住,重重将他甩了出去。只听“扑通”落水声响起,那人在水中挣扎片刻,很快就体力不支沉了下去。
宋然趴在船侧,脸色苍白地看着江水恢复平静,半晌才回神过来,此时只觉得脊背寒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回头看向沈寒溪,只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淡淡:“留他在船上,始终是个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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