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溪说罢,见宋然脸色苍白,理着衣袖的手不禁顿下,问她:“吓到了?”
一个浪打过来,船身剧烈地晃了起来。他见她站立不稳,便伸手搀扶,她却迅速避开他的手,逃也一般地躲入了船篷内。
无人撑船,船便顺水漂流。
宋然抱住膝头,朝船外的人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只映了一个孤绝的影子在她眸中。那背影如谪仙,亦如修罗。她第一次对他起了探究的念头,他适才杀人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船终于靠岸,无人划桨,竟也顺风顺水地漂到了临清县。临清县是个小地方,自是比不得苏州府,但渡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江上飘了半日,冷不防一走入市井,宋然只觉得恍如隔世。
宋然跟在沈寒溪身后,悄悄望向他的侧脸,自下船后,他便一直不理她,又加上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面具下,她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
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主动开口:“大人,我们可要雇一辆马车,尽快赶到杭州府去?”
沈寒溪看她一眼,道:“先找个客栈,明日再上路。”
宋然轻轻松了一口气,她身体虚弱,倒是有些怕他会急着赶路,以她的体质,未必受得了车马颠簸。
又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她提议:“大人,前方有个成衣铺,咱们去换身行头吧。”
虽然那些歹人不可能跟踪他们到这里,但是谨慎起见,还是换身衣服较为稳妥。
沈寒溪不置可否,随她走入一家店铺。
二人各挑了一件衣服,宋然提前换好,风寒仍旧未愈,身上一阵阵发冷,正缩着肩膀打冷战,便见沈寒溪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玄衣玄袍,不如他本来的那身华贵,但他身材颀长,倒被这身衣裳衬得更加英武了一些。
她目光在他腰间落了落,走上前去:“大人,您的腰带束歪了。”
他为她自然而然的动作身子微顿,而后抬起双臂,任她替自己重新束腰。
她帮他将腰带重新理好,动作轻柔而专注,全没注意到他越发深沉的目光。
她的动作很快做完,手正要从他腰侧离开,却忽而被他握住。那是一只微微有些粗粝的手,骨节因练武而有些突出,形状却又不失优雅。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那只手滑至她的手腕。沈寒溪把住她的脉片刻,问那成衣铺的老板:“最近的客栈是何处?”
“客官您前方直走,一刻钟就到八仙客栈了。”
客栈比较小,只剩下一间房,好在房内有两张床,隔得还算远。
宋然也顾不了男女大防,一到房间,便松下浑身力气,倒在了床上。沈寒溪给了客栈小二一些跑腿钱,让他去找个大夫,而后行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此处视野倒还算好,街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宋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挣扎着爬起来,自己拧了湿的汗巾搁在额上降温。
他将窗户掩上,回过头,见她正用手按着额上的汗巾,安静地坐在床边。分明是极难受的样子,却一声也不吭,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大夫很快就来了,帮宋然把了脉,退出来,对那坐在桌案旁边饮茶的男子道:“公子,夫人脉象发沉,体虚应当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受了些累,又感了风寒,自是头晕脑胀,没有精神。”
沈寒溪为“夫人”二字微微抬了下眸,又听那大夫问:“不知夫人从前是否大病过?”
他淡淡道:“不知。”
大夫又问:“有没有受过内伤?”
他依然道不知。
“那夫人平常都用过什么药,总该知道了吧。”
沈寒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大夫边开药方,边在心里摇头,这年轻人不行,自家夫人的身体状况,他竟一问三不知。
“老夫开一副药方,给夫人调养调养,这几日,可不要继续再奔波受凉了。公子若是日后还想要孩子,便要从现在起多体贴一些,房事也切忌不可过度。”
宋然睡得沉,自是没听到他说的这番话。沈寒溪不禁朝床上望去。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起身送大夫离开。
交待了小二抓药,他将门掩上,回到床畔,想起适才大夫叮嘱的那些话,眼中不禁多了一抹不悦。
她身体状况如此不佳,竟是一个字也不肯跟他说。他带她来浙江,可不是想让她把命送在半途的。
他伸出手来,为她将被子掖好,起身离开。
他趁宋然睡着,去了一趟廷卫司衙门。上到京师,下到府县,全国皆有廷卫司的缉事衙门,他此番微服离京,行程也十分保密,经过渡口遇刺,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身边有一名内奸。而且,此人必定是他的侧近之人。从京师带来的几名影卫,眼下也是不能用了,只能将就着用用当地的人手。
临清县的千户郑逊正在当地的青楼行不可描述之事,突然有个下人急匆匆地闯进来,隔着床帘递过来一块腰牌,看清那牌子上的图案,他整个人都软了。
“快快快快,给我更衣!”
女人见他突然偃旗息鼓,自然不满,胳膊又缠了上去:“大人,什么人这么重要啊?”
“滚开!本大人今日可被你给害死了!”
郑逊一把将她推开,慌慌张张地将衣服穿好,一路小跑到衙门的正厅,一进去,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去:“临清千户郑逊见过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卑职罪该万死!”
沈寒溪这次出门带的是贺兰珏的牌子。他与贺兰珏身高相貌最是接近,底下人大多未曾见过他们,可以以假乱真。
衙门一般卯正点卯,酉正放衙,眼下才是什么时候,他竟一身脂粉气地跑来见他——上有刘明先,下有郑逊,瞧瞧,他这廷卫司衙门里,养的都是什么人?
看来,是应当借此机会整治整治。
“怪本官来得不凑巧,想必郑大人,是有比在衙门当值更加要紧的事。”
他的语调凉悠悠的,并不如何用力,却让郑逊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廷卫司中,除了沈寒溪这个总指挥使,便以贺兰珏和龙蟠为尊,更何况他只是县里的一个小小的千户,自是得罪不起这个大人物。
“大人饶命!卑职……卑职是……”
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总觉得,如今说什么借口,都逃不过如今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卑职罪该万死!”
沈寒溪想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来,忍住厌恶,道:“先帮本官把事情办好,再来谈你该不该死。”
郑逊自知逃过了一劫,忙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定帮大人给办好了。”
沈寒溪懒懒地将事情吩咐下去,让他想办法传信给龙蟠,并在客栈附近和渡口处安排人手,盯着可疑人士,又道:“本官会在临清逗留几日,在走出你的地界之前,本官希望能够耳根清净。这么简单的事,做得到吧?”
郑逊连连点头:“卑职自然做到,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大人的清净!”听说他住在八仙客栈,又忙提议,“大人,客栈那地方怎么能住,您不如搬到卑职的家中,让卑职来孝敬大人您。”
他却不领情:“本官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罢放下茶盏,起身,“该办事办事去吧,可不要让本官扰了你的雅兴。”
说罢凉凉扫他一眼,将面具重新压在脸上,踏出衙门。
送走沈寒溪之后,郑逊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心道,他这事办成也好,办不成也好,这个千户,只怕是当不成了。
宋然中途醒了一次,喝了放在桌案上的药,又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后发了一身汗,再摸额头,已经不那么烫手了。可是身上黏糊糊的,颇为不舒服,她唤了两声“大人”,没有得到回应,又见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有事,酉时回来”。虽然只有六字,却运笔有力,霸气隐现,果真是字如其人。
她推开门,向小二问了时辰,得知距酉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便让他烧一桶洗澡水送上来。
小二很快将水送上来,又另外烧了一桶滚烫的水,供她随时添加,送走小二时,她又嘱咐:“若是与我同行的沈公子在酉时之前回来了,请帮我转告他,让他在外面稍等片刻。”
说罢,便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宋然褪去身上的衣衫,缓缓没入热水里,感受到自己被暖意包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是平静下来之后,又开始担心,哑巴此时定是在着急地找她吧……
沈寒溪自廷卫司衙门归来,刚过了申时五刻,客栈正忙的时候,小二自是没及时注意到他。他来到楼上,随手推门,没有推动。反锁了?抬起手敲门,许多下之后,她才将门开了个缝,露出一张微微带着红晕的小脸来。
隐约见她衣衫有些不整,像是胡乱穿起来的,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他的眸中,将她的影子映得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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