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原本有些寡淡,闻言后眉梢上扬,饶有兴致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江漓漓?”
“我也是猜的。那蒙面人没有喉结,说话声也像个女人,听她的话音,也是不想让我再与大人深交。”她斟酌着,同他交了些底,“我是瞒着家里出来的,被捉回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好似也明白我的处境,但又不想让我跟您回京城,于是同时给您和我家里送了信。”
她沉默片刻,不安地绞着手指道:“我不想大人您查,是觉得大人您身份金贵,没必要因我家里的那一摊子烂事分神。我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堵,不想再给您找麻烦。”
“说得这么好听,左右还是不想让本官插手。”
烛光下,他的眼眉修长,轮廓秀挺,身上始终带着一种禁欲冷淡的气质。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是,我不想让大人插手,我逃离家族,隐姓埋名,便是不想再同那个家有任何牵扯,可是如今,江漓漓逼我,大人也逼我……”
他见她神色黯淡,心里也不开心,道:“本官插不插手,是本官的事,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宋然’,不想回家便不回去,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江漓漓’,可以逼你回那个家。”
为他的这句话,她的心怦然而动。
沈寒溪望着她眼睛下面的乌青,道:“困了便去睡吧。”又故作嫌弃道,“本官原本都睡着了,无端端被你扰了好梦。”
她的神色缓下来,轻轻应了一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大人早点歇下吧。”
她躺在与他一帘之隔的卧榻上,裹紧了锦被,却久久不能成眠。房间里烛火昏黄,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
她突然很想为里面的这个人做些什么。
翌日一早,周慧潆便匆匆赶到杨府,宋然被人劫持的那日,温氏差人给她送信,她听说此事之后,也急得通宵未眠,让家丁满杭州城寻找她的下落。
一到周府,便撞见了正要去衙门应卯的杨成万。杨成万因温氏一事,对她心有芥蒂,但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给她脸色,假模假样地与她寒暄了一番,便让家丁带她去了后院。
丫鬟道:“周姑娘,宋姑娘昨日回来得晚,约莫还在休息,奴婢去通传一声。”
她忙道:“不必特意通传,她何时起来,再知会她也不迟,我不急。”口上虽说不急,却片刻也坐不住,在会客厅中踱步片刻,终于还是踏出厅门,对下人道,“我去外面透透风,宋姑娘何时起来了再来喊我。”
她在杨府中闲逛,因心里挂念着宋然,兴致一直不高。转过一处葱郁的花木,忽然有个年轻人的影子映入眼帘。这里是厢房前的一处空地,那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衫,正在练武。他的招式虽然普通,但十分扎实,她不禁看痴了,同时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以前拜的那些师傅,都是些花拳绣腿。
她神色一动,突然来了兴致,转身折下身畔的一枝桃木,将细小的枝杈摘去,朝他袭了过去。他仿佛早已有所防备,轻松地躲过她的偷袭,一把握住了那根桃枝。
周慧潆看清他的脸,挑了挑眉:“是你?”
这个人,不就是那日救了她和六娘的那个人吗?
哑巴前些日子虽然常去周府送信,可每次都是递给周府的下人,故而他二人在那件事之后,便没有再打过照面。
他也认出周慧潆来,将她自制的“桃木剑”松开。
谁料,她的眸中却精光一闪,继续与他过招。他只得与她周旋,只是收了几成力道,刻意让着她。
待她打了个尽兴,才终于收招,不再向他发难。她的钗发乱了,前额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清亮的眸子在初升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她将“桃木剑”扔掉,有些生气,道:“你其实不需要让着我,以你的能耐,十招之内便能赢我吧。”
他道:“不敢冒犯周姑娘。”
她眉毛又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
他不说话,走到石桌旁,将放在那里的外袍穿上。周慧潆行到他身边,问他:“你果真是廷卫司的人?”
他既然住在杨府,必然是同贺兰珏一伙的,她微微有些可惜:“你功夫这么好,做什么不行,为什么要替廷卫司卖命?”
她连问了他三句话,他都不回答,话少得让人心急。
“你这个人,怎么像根木头。”她揶揄了一声,接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回过头来,道:“你可叫我哑巴。”
她顿了一下:“哑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谁给你取的名字,怪不好听的,我叫你木头吧。”
他眉梢动了动,道:“随你。”
“哑巴”本就是宋然随便叫的,至于他真正的名姓,也早已不重要。就连风十三,都只是他行走江湖时的名号——因他师父姓风,而他是她第十三个弟子。
她在石桌旁坐下,拿衣袖轻轻往脸上扇着风。他不擅长与人交际,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该不该走,忽听她道:“木头,我渴了,帮我去倒杯茶吧。”
他抬眸,撞上女子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局促,所以故意这般差遣他。他点了点头,去屋里提了一壶茶出来,给她倒了一杯。她道谢后,见他仍然木头一般立在那里,不禁又笑了:“你打算站着陪我喝茶吗?”
他这才在她对面坐下,却依然无话。
她捧着茶杯,问他:“你们在查的那桩案子怎么样了?六娘还好吗?”
女子一身绫罗绸缎,同他这样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本能地便要与她保持距离,但又不好不回答她,便道:“案子已经结了,六娘很好。”
周慧潆闻言急道:“结了?怎么结的?真凶当真不是刘明先吗?”
他只是程式化地回答她:“据说,真凶是严世宁。”
“严世宁?”女子的神色沉下去,将茶杯放下,声音比适才冷了很多,“你是说,几日前因病暴毙的严大人?”忍不住嘲了一声,“你们廷卫司可真会查案,以为将罪名随意安在一个死人的身上,便能瞒骗世人吗。”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握成拳,眼中闪着冷光:“我堂兄向来敬重严大人,严大人也对我堂兄有提携之恩,你们说严大人杀了我堂兄一家,有什么证据?”
她的质问,哑巴自然答不上来,他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周慧潆见他沉默,便以为他是心虚,神色更是冷漠。她本就对廷卫司有偏见,如今听了这个消息,便更加加深了这个偏见。气氛登时有些凝滞,好在有个小丫头找过来,告诉她:“周小姐,宋姑娘醒了。”
周慧潆忙起身,不再理会他,急匆匆地往宋然住的别院去。
姐妹相见,自是一肚子话要说,周慧潆该问的问了,宋然该答的答了,便又聊到周子澄的那个案子上。宋然靠在床头,周慧潆见她穿得单薄,便将外袍拿过来,给她搭在肩头。外袍原本搭在熏笼上,一晚上早已被熏得温温热热的,一裹到身上便感到极为舒适的暖意。宋然道:“慧娘,廷卫司审问严大人时我在场,严大人亲口承认,是他杀了你堂兄一家,绝无逼供的可能。只是,他也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只怕是你我都想不到的权贵。”
听她将事情娓娓道完,周慧潆不禁浑身发抖。
“真相竟是如此吗。”她对这官场的黑暗自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可怜我堂兄,竟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看来我爹也是让人给利用了。这幕后之人,实在可恶。”
“官场之上,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明枪和暗箭。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派系倾轧的牺牲品。”宋然叹了一声,提起正事,“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周慧潆道:“你说。”
“严世宁临终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让我去听一听归梦园柳二郎的《锦绣记》。”
周慧潆蹙起眉头:“他老糊涂了吧,归梦园的柳二郎,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也正是我纳闷的地方。”
“柳二郎是一代名伶,我爹爹一直仰慕他的名声,听闻他过世的消息,还扼腕叹息了很久,直至而今,去归梦园听戏时也会念叨念叨他的名字。我听爹爹提起过,他最有名的一出戏便是《锦绣记》,这出戏唱得是一个富家小姐和一位名伶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惊世骇俗,他一开嗓便火遍了整个杭州城。但自景佑元年,他忽而宣布再也不唱此戏,并且严令底下的弟子也不得唱这一出戏,甚至销毁了所有的戏本子。”
宋然闻言讶异道:“竟有此事?”
周慧潆点头,道:“他这一罢唱,便是三十多年,直到他死前的那一日,也就是三年前的隆冬,他突然在归梦园的戏台上,重新唱起了这出戏。据说,那一场戏,杭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去听,差点将状元桥给挤塌掉。第二日,他便驾鹤仙去。这些事杭州百姓皆耳熟能详,严世宁若不是老糊涂,便是在暗示什么。”
宋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会暗示什么呢?”
可是,不等宋然揭开这个谜题,她便乘上了返回陵安的马车。沈寒溪在当日收到来自陵安的急报,报上只有四字——圣上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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