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本与周慧潆约好,明日一起去拜访归梦园,好解开严世宁留下的那句关于柳二郎《锦绣记》的谜题。可是,送走周慧潆之后,她刚刚寻了一本戏文,坐在窗前静静翻阅,沈寒溪的近侍便来了。
她住的房间后是一个小花园,雕镂的轩窗支起,可以看到亭亭的玉兰树。
来杭州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周子澄的案子,严世宁的死,还有江漓漓的莫名插手——表面上事件都圆满解决,却留下了更多的疑团。
她无法专注于那才子佳人的戏文,轻轻拿戏本子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锦绣记》对于柳二郎应当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景佑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决心再也不唱这出戏?三十多年后的延寿九年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在生命的尽头,打破了再也不唱此戏的规矩?
这出戏,他又是唱给谁听的呢。
她心里千头万绪,突然被不知何时来到窗前的近侍打断了思路:“宋姑娘,大人让你收拾行李,立刻返京。”
宋然穿戴整齐,在哑巴的陪同下行出杨府的大门,过了清明,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日光明灿,整个世界都生机焕发,可是门外的氛围却是肃穆的、不同寻常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边各有一队锦衣郎护卫。
龙蟠见到她,朝她大步行过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个瘦小的姑娘。
他向她拱了一下手,道:“宋姑娘,这是六娘。大人让她跟着姑娘,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六娘怯怯地抬起头来,只见年轻女子身穿素丝的衣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模样却清秀美丽,一双眼睛黑亮通透,明净无瑕。
清风徐徐拂过,掀起她碧色的薄绸外衣,如柳丝翩跹。
她温和地点了一下头,问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大人呢?”
龙蟠道:“大人在杭州府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了便直接快马返京,应是不能与姑娘会和了。”说着掀开了车帘,道,“姑娘请上车吧。”
宋然的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迟疑着同他商量:“龙大人,我可否在杭州府多停一日?”
见他眯起眼睛,她便知道了答案,识趣地撩起衣袍,坐入马车内。
六娘上车后一直战战兢兢的,不敢看她。宋然知道,她此行入京,是要做周子澄一案的人证。一个幼年失怙、被卖入青楼的少女,又卷进了这样一桩惨烈的案子里,想想也实在可怜。
她主动开口,向这可怜的少女表示自己的善意:“你无需害怕,入京之后,你只需在大理寺的庭上走一个过场,将你知道的说清楚即可。你也无需担心会遭到谁的报复,严世宁认了罪,周子澄的案子便到此为止。”
严世宁一死,事情的真相和幕后主使的名字,也都将随他一起埋葬在黑暗中,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无论廷卫司是否查明此案的真相,那个坐在背后指点江山的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即使沈寒溪将严世宁的罪状公之于众,世人也都会如还不明真相时的周慧潆一样,认为这又是一桩构陷和冤狱。
六娘闻言,不禁抬起头,怔怔道:“多谢宋姑娘。”这些话,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她虽不明白,面前的女子为何如此笃定,可是她的神情和语调,都那么让人信服。
宋然说完这番话,不再提起那桩让她陷入悲惨的案子,而是同她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少女眼中的恐惧和戒备渐渐地淡了,对她也有了无限的好感。
马车快行到松年驿站时,她见宋然神色疲倦,忙提起黄铜壶倒了一杯茶:“姑娘,喝口水吧。”
宋然正伸手去接,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本在官道上疾疾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一抹疑惑在她的面上划过,本要去接茶杯的那只手,转而掀开了车窗的垂帘。
她探头出去时,骑马追过来的沈寒溪刚好来到了车边。
他一身墨色的锦衣,手握缰绳,坐在马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出那衣袍上的精致暗纹。他隔着一尺的距离,望向从马车的侧窗探出头来的她。
她见到他有些吃惊:“大人?”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还有另外几名锦衣郎骑马跟在他身后,全都大汗淋漓,可见这一路上赶得有多急。
她收敛讶异的神色,道:“大人的事情办妥了吗?”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办妥了。”
宋然觉得照在自己眼睛上的阳光有些刺目,拿手轻轻地遮挡了一下,便听到他吩咐龙蟠:“不要停,继续走。”
马车重新动起来,他与车身一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握着缰绳跟上。宋然愣愣问他:“大人不是着急赶回京城吗?”
他平静道:“到前方的松年驿站换马。”
她哦了一声,不舍得将车帘放下,保持着那个姿势同他说话:“大人的行踪是不是暴露了,所以才要急着赶回京城?”
他脸上没有戴面具,说明他不需再隐藏身份。他看了她一眼,肯定她的猜测:“大理寺和刑部那帮老头子,一本一本地往圣上那里递折子,要让本官与萧砚当庭对峙。昨日,太后娘娘又连下三道懿旨,召见本官。本官是不得不回了。”
宋然胸口猛然一跳,谢太后?他本人却无比平静:“本以为杭州之行只需几日,谁料会生出这么多波折。”他一副悠然散漫的样子,向她隐瞒了圣上病危的那封密信,道,“必是有人鼓动不了圣上,才搬了太后娘娘出来。”
她不信太后会无端下三道懿旨召他入宫,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内情,但见他一脸淡定,又觉得是自己多虑,可即便是多虑,她也忍不住要为他担忧:“这可如何是好。”
她素衣淡妆,眼睛里真切的关心让他有些晃神,他不动声色道:“本官此行有圣上的密令,怕什么。”
宋然听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来,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又怕他会察觉到自己的关心,轻咳一声,道:“太后娘娘不会无故下懿旨给大人,大人还是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她有一种没来由的预感,这也许是风雨欲来的先兆。
沈寒溪注意到,她在提起太后娘娘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自然情绪复杂。当今的太后与她的母亲之间,有一桩不得不提起的渊源。
天下人都知道,无论是被逼禅位的“永睿帝”,还是当今圣上,都不是太后亲出。太后的亲生女儿,在三岁时便因病夭折。不知是否因此事的关系,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让她的丈夫、当年的九五之尊踏入过她的寝宫,自然也再没有为他生下过一儿半女。
先帝却一直都敬重她,虽然不断有妃嫔诞下皇嗣,他却从来不曾让任何女人,取代她的皇后之位。
为了抚慰她的丧女之痛,先帝甚至特意令与谢家有姻亲关系的秦家,将女儿送到宫中陪伴。这个秦家的女儿,便是宋然的母亲秦暮羽。
秦暮羽从四岁起便伴在谢太后身边,她聪明伶俐又知分寸,深得太后的欢心,在她及笄的那一年,帝后同时昭告天下,册封她为硕阳公主,与帝后亲出的公主所得的封赏,没有丝毫不同。后来,她的生母病重,她才离开宫廷,回到尧州侍奉父母。
宋然从来不曾见过太后,也从不曾听母亲提起过这个名字。可是,她同这世上的所有人一样,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不寻常。
先帝晚年缠绵病榻,又因性情多疑,迟迟不立太子,在东宫未立期间,一直由谢太后垂帘听政。
她垂帘听政的那三年,是大靖难得的清明盛世。
宋然将情绪敛去,却见沈寒溪正看着自己,而且仿佛已经看了很长时间。她不自在道:“大人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自那如玉雕一般完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平日里总让人感到心底沁凉的阴冷面孔,突然柔和了下来:“自是因为宋姑娘漂亮。”
这句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如今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烂摊子,他适才办完事,紧赶慢赶,便是想赶在那些让人厌烦的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之前,看她一眼。
见她愣怔发呆,他若无其事地催马往前:“驿站到了,本官去换马。”
她坐回车内,回过神来。他……适才是在调戏她吗?
马车进了官驿,停好之后,六娘先行跳下去,将车内的小凳子拿下来,垫在宋然的脚下,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天光渐渐收敛,他们将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日再继续赶路。沈寒溪和他的护卫则会在换过马之后,继续日夜兼程,赶回陵安。龙蟠随驿丁去勘验符契,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宋然撇下六娘,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沈寒溪已经选好了他的马,见她走来,以眼神命令那些锦衣随侍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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