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的肩头轻轻一颤,不敢看他,垂着头道:“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早已无以为报,本不应当再提要求……”小心翼翼地同他商量,“只是,您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待我理出头绪,再给您一个交待,成吗?”
她虽知道,这个请求过于自私,可是,此事牵涉到墨家,她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
这是她与墨家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将他卷进来。
她说罢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他,添道:“我会将大人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大人。”
沈寒溪撤座起身,凉凉道:“好,本官便等你的交待。”
子夜,杨府的浴房中,宋然泡在浴桶里,微微疲惫地闭上双目。蒸腾的水泽在她的眉宇间缭绕,她忽而深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往下沉,直到脑袋没入水中。
那个蒙面人会是谁呢,他既知道沈寒溪的行踪,又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可是这世上,知晓她行踪和身份的,应当就只有谢筠。谢家在杭州的确也有一些产业,可是,谢筠千辛万苦地帮她离开墨家,应当不会希望她再回去,所以不会是他,那会不会是谢筠身边的人?
她在水中睁开眼睛——会不会是谢筠身边,与他有异心的人?
那谢筠的目的呢,又会是什么?
刺杀沈寒溪,将祸水引向墨家的人,是否也同他有关系?
她忽而有一个模糊的预感,事情可能,才刚刚开始。
小丫头捧着药盒站在沈寒溪的厢房前,腿有些僵,她已经在这里立了小半个时辰,不知是否应该再大着胆子进去一次。
“你是来送药的?”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简直是天籁。
她回过头去,只见宋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廊下,有个丫头挑着灯跟在她身后。她刚刚沐过浴,不施粉黛,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宽大衣袍,夜风徐来,她立在月光下,恍若谪居人世的仙人。
她忙道:“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贺兰大人换药。”
宋然道:“那为何不进去?”
她小声道:“贺兰大人说,让我滚。”
宋然一顿,而后苦笑,道:“把东西给我吧。”
说着,便将她手中的檀木托盘接过来,她自是千恩万谢,同那提着灯的小丫头一起退下去了。
宋然将目光从二人的背影上收回,踏入房间内。里面灯火昏暗,帘帐低垂,她唤了一声“大人”,没有听到回答,于是轻手轻脚地越过帘帐,转进了内室。往床上看去,只见男子躺在枕上,软衾只遮住了他的半个身子,另一半几乎要垂落在地上,他的脸上依旧压着那副银制的面具,但听他的呼吸,明显已经睡着了。
想到他为找自己奔波了一整天,她的眼神不禁柔软下来。将药盒放在桌上,行到床边,动作轻缓地将被子从地上捡起,在他身上盖好,又伸手去取他的面具,想让他睡得更加自在。谁料,刚刚将面具摘下来,他就忽而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按在床上,她还没回神,他已翻身在上,抬手扣住了她的喉骨。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不似故意,更像是习惯性的反应。宋然大气都不敢喘,一只手握着他的面具,另一只手则搭在床沿上。他望着眼前这张惊魂不定的脸,眼中的杀气渐渐散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原来是宋姑娘。”他声线慵懒,带着些微的沙哑,“本官还道是哪个仇家,差点将你的脖子给扭断。”他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裳宽大,经他这么一折腾,衣襟偏到了一边,露出漂亮的锁骨,虽然再往下,那独属于女子的风景便看不到了,此情此景,却十分惹人遐想。
见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禁有些不满,正待开口,却听她不自在道:“大人,您压到我头发了。”
他目光一偏,自己的手果真压到了她的一捋长发。他从她身上起来,往旁边撤开了半个身子。她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将衣袍整理齐整。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将手中的面具举了举,道:“我见大人戴着面具睡着了,便想……想让大人睡得舒服一些,没想到反而把您给吵醒了。”
她坐在床沿,将面具放到旁边的茶案上,问他:“大人您渴吗,要喝茶吗,我帮您倒一杯吧。”
不等她起身,他的身子突然凑了过来。
他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道:“本官像是很想喝茶的样子吗?”她浑身僵硬,听他的声音在耳边懒懒地响着,“宋姑娘一直在说,‘无以为报’。这四个字,本官都听腻了。你还不如以实际行动,来报答本官。”
心跳声突兀地响起,她真怕会被他听到。
她攥紧身下的衣袍,道:“可大人说过,我曾是您中意的物件,但现在不再合您的心意了。”
他的手指捡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本官仿佛说过。”
她接着道:“您还说,返京之后,与我不会再见面了。”
他仍然漫应道:“本官仿佛也说过。”
她的声音小下去:“您还让茶茶姑娘来陪您喝酒。”
沈寒溪玩弄她长发的手微微顿住,佯装不解:“茶茶是谁?”
她道:“茶茶,那个在您酒里动手脚的茶茶。”
他听了这话,明显将她揽得更紧一些,闻着她发间皂角的清香,道:“你不提她,本官都要将她忘了。她受人指使接近本官,本官召她过来问问,又怎么了?”
宋然不禁一顿:“您召她陪酒,是想问这个?”
他有些不悦:“否则呢?本官的眼光,还不至于那般不济吧。”
她不再说话了,虽然心里仍旧有些抗拒他这不合礼法的举止,却没有挣扎,好在他也并有更多逾矩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仿佛是将抱她当成了一种休憩。
隔了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我能知道,她是受谁人指使吗?”
沈寒溪也不隐瞒:“这个人你也认识,解忧阁,江漓漓。”
在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一些莫名:“江漓漓?怎么会是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茶茶说,是为了你。”
“我?”
“江漓漓让她勾引本官,好让你认清本官的风流放荡,趁早离开本官。”
宋然为此话一顿,突然想起那日那个蒙面人来。他仿佛也说过:“沈寒溪那尊活阎王,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归宿,你还是早抽身为妙。”
她心间的疑虑不禁越来越重。
见到那个蒙面人时,她总觉得有些熟悉,而且,他在她面前好像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她本以为他可能是个少年,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个男人。
他有没有可能,是江漓漓?
正这般想着,忽而听到男子的声音:“本官对宋姑娘毫无保留,宋姑娘却每每到关键的时候,便缄口不言了。”
他将她松开,从床上下来,俯身去穿鞋。如缎长发顺着他的肩头滑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光。
“大人,我……”
他行到桌畔,将那个檀木描金漆的药盒打开,从里面捡了一瓶药出来,又走回到床畔坐好。
宋然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他已捞起她的手,撩开衣袖,望着她用簪子划下的两道伤痕,悠悠问她:“这伤怎么来的?”
她忙道:“是我自己划的,我中了麻药,怕会睡过去……大人,已经不要紧了。”
他神色凉凉,道:“宋然,本官向来待你如何?”
她一听他连名带姓唤自己,便知道有些不妙,垂下眼睛道:“大人待我很好。”
“那你可曾想过,本官会找到你,将你平安救出来。”
她被他的这个问题问住了。那时,她应是对他没有任何期待的。自她对萧砚的期待幻灭之后,她便不再对任何人抱期待,这是她最大的坚强,也是她最深的悲哀。
所以,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脸上不是惊喜,而是难以置信。
她不信他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火海中找到她时,他将她的那个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恨她不肯让自己走进心里,也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已理智得不似常人。
为了不睡过去,她竟可以在自己的手上,划出这么深的伤来。
她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转移话题道:“大人,我帮您换一下药吧。”
他眉间一沉,忽然将她的手腕捞到自己的唇边,重重吻上那两道极深的划痕。自伤处立刻传来撕裂的痛楚,宋然想缩手,却被他死死按住。他以舌尖舔舐刚开始结痂的伤口,惹她讨饶道:“大人……疼。”
他仿佛是想将这痛楚烙印在她体内一般,不断加重舌尖的力道。
待她挣扎得愈发厉害了,他才放开她,冷哼道:“现在倒是知道疼了。”说着,便将适才找到的药膏打开,抹在她的伤处,又拿白布一圈圈缠好。他的动作快,有一些粗暴,见他再次将唇凑过来,宋然吓得又是一缩。好在他只是以牙齿将那缠手的布条从中间撕开,她渐渐放松下来,望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打结。
待他动作完毕,她立刻缩手回去。
适才,她真怕他会吃了自己。
他将药瓶放回原处,漫不经心地开口:“回京之后,你若还想见本官,自是可以见,本官还能故意避着你不成?”
宋然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至于本官中不中意你,你若是在意,本官将那句话收回便是。”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吗?”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本官想收回,便可以收回。”
行吧,您开心就好。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又因意识到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脸上烧了起来。
她不敢确认他的心意,也不敢确认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以前从不贪慕那转瞬即逝的快乐,此时却突然对这样的瞬间生了贪欲。在这个人的身边,她从前是畏惧的,是防备的,可是此时,她应当是快乐的,这种感情于她而言很陌生。这种陌生的感情,不知从何起,不知至何终。
她定了定神,道:“大人,劫了我的人,好似是江漓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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