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日的安排,他该在两处窑洞各待上半日,同工人们一道蒙上布巾各处巡查,而此刻,他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几个官差正同平日里一般,给祁佑拿了蒙面的布条,才发现祁佑人已不见了。
“大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会不会回小凉山了,大人平时上午都在小凉山,难不成今日是特意来同我们说饭补的事儿?”
另一个官差点点头:“不会错了,不然也没什么大事儿。”
“诶!大人可真好!还特意来说一声。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这几个官差又高高兴兴地进了窑洞,怀揣着对祁佑的感激。
另一边,因蔡氏临产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春归跟王大娘一道将要预备的东西通通备下,虽心头对耿荣说的那事儿还在意着,但想着祁佑已然知晓,总能知道个究竟,便暂时给放下了。
蔡氏这边每日请了傅青大夫的娘子来把脉,两个丫头也不离身,知平这样每日蹦跳的习惯也给改了,从私塾里回来都是静悄悄地走道,稳婆是蔡氏她娘亲自去请的,一概物件也都妥当,只等着那日来就成。
蔡氏这是第二胎,自个儿就有章程,见家里上上下下地忙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直摸着肚子感叹:“你是个有福气的,家里人都看顾着你。”
李志存每日寸步不离,他这样的憨实性子不会说话,心里却都记着一家子的好,夫妇俩都感念着这样的好日子。
两人正在屋前说话,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些婆婆丁,蔡氏一边叫他去采些来,一边跟两个丫头捣鼓手里的小衣裳。而春归正在厨房里炖汤,三盅汤,另两碗给祁佑和知行准备着。忙碌了许久,两人都可眼见地瘦了下来。
这味道夹杂在前头铺子传来的香味里也能闻得清楚。
祁佑一路走来,掩下镇郊里涌上来的情绪,路上时常有人唤他一声,他面上勾出温和的笑意应着众人,而脚下的步子却未停,直走到家门口,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眼里不禁有些湿意。
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春归做的饭,每日早出晚归,次次都是他一个人坐在平日里热闹的桌前,吃着王大娘或是丫头备下的食物。
他只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被院子里正采了野菜起身的李志存给看到了。
李志存没看出什么,只憨笑了声儿:“祁佑怎么回来了?”
祁佑这才跨进了门,同往日一般笑了笑:“今日没什么事儿,便回来了。”
又朝坐在一边的蔡氏点了点头:“蔡姐,我回书房。”
说完便快步走进正堂。
李志存采了一手的婆婆丁给自家媳妇儿瞧,边道:“祁佑回来得正好,这婆婆丁现采才好吃,镇上卖的那都不新鲜。一会儿包个饺子。”
李志存看不出什么,蔡氏却是个会看面色的,这青天白日,哪怕两处窑洞没什么大事儿,祁佑跟知行都是日日在那儿待着的,今日才出去没多久就又回了来,面上又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想了想,指了指厨房道:“你跟春归去说一声,说祁佑回来了,刚进了书房。”
她也不好说什么,祁佑那儿也只有春归能说得上话。
李志存不疑有他,只当传个话,走到厨房将一把野菜放到水盆里,就对春归道:“祁佑刚回来了,在书房呢。”
“他回来了?”
春归转头,一边将腰上的围裙解下,一边问道:“他怎么回来了?知行也回了?”
李志存摇摇头:“没呢,就祁佑回来了。”
自打两边打通后,知行每日也是先进了这里,在顺道接了来吃饭的郭如意回家。
春归愣了愣,回身舀了一碗老鸭汤便出了厨房。
……
祁佑端坐在书房内,细细地回想这几日,窑洞里那事儿不难猜,从年前就有的迹象,舍不得工钱又觉得活儿累人,便找来一个乐意顶替的人在里头充数,或是平分工钱或是给个什么甜头。那章二就是其中某个人的替身,照他今日看到的六七个生面孔,那窑洞里怕是遍地都是充数的人。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眼沉默着。
实在是这些时日太累了,他舍下新婚的妻子,舍下教养两年的弟妹,每日早出晚归,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未同家里人吃过。
他将全数的精力放置在这两处窑洞上,又将全数的心力投在这批工人身上,尝过来自底层百姓的敬仰,尝过作为一个县令微薄的成就感,就在他投身此处时,却又碰上一出这样的闹剧。
他从来都知道人心难测,这世道的凉薄他早早地尝过,与春归在一起后,他终于也渐渐地学着将全身的冷漠收敛,报之以温和的态度处世,而今日这份来之不易又难得的温和被如此打脸,他顿觉不值。
连月来的坚持一下破了个口子,叫他猝不及防。
……
春归在外瞧了瞧门后便推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祁佑闭眼皱眉的模样,似是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才猛地睁眼,眼里是一览无余的沉静,和隐在底下微微的失望。
看得她心头一顿,连忙露了一个笑:“回来得正好,刚炖了汤,本想给你熬到晚上。”
她瞧出了不对劲,却不询问,直将手里的汤往他跟前一放。
“咱们院子里长了好些野菜跟蘑菇,我起来后便摘了些,正好王大娘买了只老鸭回来,炖了汤正好。”
“老鸭还炖着,汤已是够鲜了,你尝尝看。”
她笑着将汤碗往前推。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扑鼻的香味涌过来,才叫他有了些微实感。
他拿起勺子,搅动几下,头顶是春归温柔的目光。
喝了一口后,才好似回了神。
他抬头,轻声道:“春姐不问我什么吗?”
春归却笑了笑,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问你什么?我家程大人好容易有一日能在家休息,我不紧着给你喂点好吃好喝的还来问你话,这不是浪费了吗。”
她一句玩笑便叫沉默了一路的他露了笑。
顿了顿,他突然道:“那我便每日在家,日日吃春姐做的菜,好吗?”
话里似有若无的认真,目光带笑地看着她,见春归一瞬愣了,又垂下头继续喝汤。
春归在旁静静地陪着他,脑海里却四处搜寻着异常之处,这几日每日都是这般忙碌,一样的行程,除了昨天晚上将耿荣所见同他说了一说。
怕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事儿了,能叫他生了辞官亦或是消极怠工的念头。
祁佑一口一口地喝着汤,最后小半碗拿起碗灌下,再半垂着头等缓过来。
他向来能自如地控制情绪,这一碗下去也就到底了,他也舍不得让春归满怀疑惑地干等着。
下一刻他便将今日的这一桩明明白白地同春归说明了。
每日巡视,眼皮子底下的窑洞出了顶替,工人与旁人合伙算计官府工钱的事儿,不知是要辩一辩人心难测还是他这个当县令的无用。
可想而知,春归听完后一肚子的火便冒了出来。
“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不成!”
这圣上亲下的命令,跟朝廷国库挂钩的活计,竟有如此鼠目寸光,贪心烂肺的人来搅和!这要是祁佑上报了,这批人不死也要褪层皮!
她满眼怒火,却又在对上祁佑脸色后,怒火渐消,继而转成对他的心疼。
说到底眼前这人不过是个被迫立起来的县官,一朝天子下令,他与知行便身担重任,她知道他心性坚韧,知道他品格坚毅,可也防不住连月来的奔波后,来自底下百姓的一桩算计。
除了失望,怕是还有对几月付出的质疑。
质疑这几月劳苦从无所获不说,还被一些卑劣的人性当头棒喝。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握住他的手。
“祁佑……我知道这事定是叫你难受万分。”从年前便投身于此,她也知晓他有多看重跟自己的婚事,可在瓷窑这事儿上也退了一射之地,更知晓他每晚回来满身疲惫,躺在身侧时,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
古往今来多少为民做实事为朝廷效力的好官当得一声赞颂,而只有在见了祁佑这般后,她才清楚地感知那一声赞颂背后需多少艰辛。
“不是难受,春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
他便回来了。
“不瞒春姐,回来后闻到春姐炖的汤,我一瞬间只想卸下肩上这担子,再也不管屋子外边的事。”
他最初也只想跟她一同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而已,而非在疲倦的奔波里见识寻常百姓之间的算计。
春归鼻子一酸,握着他的手微微发紧。
“我知晓同春姐说过后我也要继续担下去,这事儿说到底等我揭示出来后该敲打的敲打,该罚的罚,县令身份压下去,该出的气也都出了,但既是如此我也想回来说一说。”
此刻他已经比来时好受了许多,仿佛只要她在面前,先前缺失的,流逝的,都会逐渐填满。
春归淡淡笑着,仰头看着他:“相扶相伴不就是如此么。”
喜怒哀乐都一同分享着,无力的时候回身歇一歇,便又有底气踏出脚下的步子。
“只是祁佑,别因这些人的算计就对所有的百姓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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