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郭展鹏还是跟昨日一样,兴冲冲地跑来了,两人约好了时间,耿荣正跟祁佑一道吃着早饭,他们二人说着话,时而严肃时而放松,看得郭展鹏心里也不这么畏惧了,索性直接在桌子一边坐下,加了双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耿荣将昨天的情状细细地回顾了一遍,祁佑问得也细,从告知他有人偷懒的那位工人体貌特征到出现的章二跟哪位摊贩大娘相熟,一丝一点都没放过。
这叫耿荣越发觉得是一桩大事儿。
吃完了早饭,祁佑才停下,偏过头看了看一旁候着的郭展鹏。
“你跟他一道过去?”
耿荣点头:“春姐叫我在旁看着能帮一把手便帮上一把。”
祁佑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从昨天查看镇郊的街市到预备着给郭展鹏收拾烂摊子,祁佑大概也知晓了春归对耿荣的重用。
祁佑走后,耿荣也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眼满脸兴奋的郭展鹏,又想起昨儿那张漏洞百出的契约,耿荣心里叹了口气,春姐说的试错,可要是这小少爷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那烂摊子他就收拾得越发困难。
“郭少爷打算先去哪个村子?”
郭展鹏霎时一愣:“哪个村子?”
耿荣面无表情道:“除了小凉山,共有蔡家村,甜水村,李家村三个相邻的村子,郭少爷打算先去哪个?”
郭展鹏挠了挠头:“那就先.......甜水村吧。”
甜水村,柳程两家的族长都在那儿。
耿荣顿时一阵头疼,看郭展鹏一脸迷茫的模样,他叹了气道:“郭少爷,之前李婶子曾问过春姐番薯扩种的事儿,还是先回小凉山,将这事儿告知了婶子和里正叔,再由里正叔跟几个村子的村长对接,你看如何?”
“好啊!这样好!那咱们就先去小凉山!”
耿荣自个儿也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年,他已经能不知不觉地带一带一位出自商户的小少爷。
门外一早就套好了马车,耿荣前头赶车,郭展鹏揣着纸契,坐在车里,激动占了上风。想着那些乡民们要是知道他带去了好消息,心中不知要如何谢他。
这样想着,做生意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他手里花出去的小钱,在乡民们看来是糊口钱,怎么算都亏不到哪里去。
这样乐天的性子,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清早这时候大街上还空荡荡的,车子一路颠簸,就这么奔向镇子口。
而另一边,往常祁佑是上午巡查小凉山那处,下午再到镇郊那处官窑,而今日却是早早地来了镇郊。
这样早的时候,官差与监工已早早地到了,扎着堆吃着早饭有说有笑。祁佑轻轻扫了一眼,便看到了耿荣口中说的那位大娘。
官差们正吃得起劲,不知谁偶的一瞥,竟看到了自家大人,连忙左右拍了拍:“快!大人来了!”
一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作势要起来,祁佑摆了摆手:“先吃饭。”
他手下的人,一个一个全数都到了齐,提前候在这儿。
春归为了叫他有个热饭能吃,买了一批下人回来,而他手下的人银钱有限,每日赶早来了这儿,只能急匆匆地买些早点填饱肚子。
祁佑轻轻摇了摇头,工人们每日好歹有个五文钱的饭补,他手下这批倒是给忘了。
有个大口吃完的过了来,祁佑朝他点头:“今日回去叫师爷每日给你们添上二十文的饭补。”
早午晚三餐都在外头了,总不能叫干实事的官差们心里有个计较。
那人一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再是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最后有些犹疑:“大人!一日!一日二十文是不是太多了……”
祁佑瞥了他一眼:“若是上头不批,我个人贴补给你们,好了,吃了饭去走一圈,别乱跑。”
这官差年岁不大,性子还有些欢脱,听了这话反而是静不下来了,连蹦带跑地奔向兄弟们,一说,这下是所有人都满眼欣喜地看向祁佑。
祁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跟一众摊贩们也打了声招呼。
跟往常不同的是,打了招呼后他便坐到了摊贩们后边的石阶上,静静地等着。
从外边看来,只能瞧见他半个脑袋。
那大娘见他坐在了边上,吓得一愣,连忙将底下的小几子挪出来:“哎哟,大人赶紧坐这儿,阶上可太凉了。”
祁佑轻笑道:“谢谢大娘。”
这一坐下,连半个脑袋都瞧不见了。
胡大娘笑眯眯地收拾着摊子,也不管祁佑这一藏是为着什么。
没一会儿,就有工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有些熟门熟路地买了早饭吃,有些直接跑到窑洞口,祁佑隐在这一处一个一个看过去,跟一早定下的流程一样,每个工人都要在监工跟官差那儿点卯,等登记后再进到官窑里。
因这般流程已走了好几月,监工们早就习惯,拿出册子后,听来人报了自个儿的名字便打上一个勾,十分迅速,倒是连头都不用抬。
一个打勾一个进窑洞,有几回祁佑连面都没见着,一个人便进去了。
这效率是快,可祁佑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不就跟对人数一个模式吗。
他坐在耿荣口中的胡大娘边上,眼看着人进得越来越快,渐渐的,眉头终于一点一点皱起。
有些为着赶时间进去,有些却刻意低着头,报了名字后生怕被监工看到脸似的,埋头便进去了。
工人一进窑洞,这小街市便宽敞了许多,那监工拿着名册跑来,双手奉上:“大人,都齐了!”
剩下一批官差也进了那窑洞,旁人看来,这又是同往日一样的一早上。
祁佑接过名册,不动声色地翻看,每个工人每一日都打上了勾,按照名册登记,没有一人有过空缺。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沉,面上却不显:“这名册先放在我这里,你也进去吧。”
那监工应了一声便回身走了。
待人走后,祁佑面上的怒火却是再也忍不住,死死扣着那册子,猛地起身。
他来过这窑洞无数回,年前早就把所有工人记在眼里,虽对不上名字,可面容相貌却是异常深刻,随便找个出来,他都能认一认那人到底是不是官窑中的工人。
而刚刚好几人虽走得十分急切,可他心知肚明,这里少说有五六人他从未见过!
却仗着监工不抬头,报了名字就快步进去。
这是打了多大的主意,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混水摸鱼!
他猛地起身,又怕惊着一旁的几个摊贩,只能重新坐回几子,不叫人看到他面上的冷意。
再想起耿荣昨日见到的事儿,先是一帮人连着好几日迟来半个时辰,名册上却没有标明,又是章二同他们勾肩搭背地离开,最后章二却原路返回到窑洞。
底下偷懒耍滑的事儿闹得层出不穷,名册却依旧正常。
他闭了闭眼,心中一道清晰的认知涌现。
怕是早就出了李代桃僵的祸患了吧!
他将涌到喉头的怒意尽力压了下去。
李代桃僵……是被迫……还是自愿呢……
他冷笑一声,这还不明显吗,被迫的人哪会跟那章二勾肩搭背,被迫的人又哪会时时抱怨活儿累。
这是想着法子要将自个儿顶出去呢!
可为何不主动上报离开呢,祁佑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抛来,又一个又一个地自我解答。
只听得边上那大娘笑眯眯地感叹:“大人真是好心肠,又给饭补,又给这样高的工钱,咱们这儿啊都是沾了大人的福!”
祁佑扣紧名册的手一松,眼皮子抬了抬,是了,这样高的工钱。
……
他再次起身,抬脚往窑洞那处走。
外头的框架建得有模有样,如今里边正在造烧制的底洞,祁佑从窑洞口往里看,里边的人大多都蒙着布巾。
四处官窑进程都差不多,因里边的灰尘比较大,所有人都做了一概防护,蒙头蒙脸,这还是他亲下的令,生怕这帮工人吸足了粉尘,身体不舒服。
他轻轻笑了一声,其它三处那布巾是这作用,只这一处……
对于一些人而言,这布巾怕只是一道遮掩的工具罢了。
祁佑静静地站在一处,亲眼看着有些人卖力地干着活儿,有些人躲藏在人后假意挥动锄头。
从前未注意的,随着这一桩污糟被他一点一点挖出来后,众人百态的模样愈加清晰。
看着看着,这些时日的劳累竟一瞬间涌上来,他忽的有些受不住,只能一手靠在窑洞口强撑着。
好容易缓过来了,脚下步子又有些虚浮,踩在地上如同绵沙,又因脚底的疼痛有了实感。
窑洞里还是一团忙乱,他又看了一会儿,眼角微垂,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即转头,一步一步回走。
近两年来,除了当初被迫分家和险些被卖,他再也没有生过天大的怒气,那两回,若没有春归的引导与安抚,他只想将怒火全数迸发出来,而今日,他已能将这涌上来的怒火主动咽了下去,一同咽下去的,还有丝丝点点的失望。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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