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能一瞬间捕捉他最真实的情绪。
为何倦怠,又为何远离,一记失望落下,他便没了再坚持的兴趣,本质上,他依旧是冷心冷情的一个人。
春归仍然望着他:“想一想大雪当日的流民们。”
她指了指桌上:“成亲那日,他们凑了许久的茶具还摆在这儿。”
祁佑顺着手指看过去,玉色的一套,茶碗小巧玲珑,茶壶摸上去圆滑生凉,是上乘的茶具。由二十几号人你一文我一文凑起来的,明明不久之前他们已经没了遮风避雨的房子。
他另一只手伸过去扶住一个小口杯子,淡淡地笑了笑。
春归看着他继续说道:“还有王大娘和小桃小柳出去采买时,那些受了指点如今在几处官窑也摆了摊子的人家回回都要搭送好一些菜。”
“远的不说,只说小凉山,村长爷爷和里正叔体谅你与知行近日忙碌,便只叫人带话,乡里如今日子好过起来了,心里都感念着你。”
“祁佑,老百姓虽有今日那些情状的,但更多的是心性纯朴,知恩感怀,你与知行所做的好事儿有人记着有人念着,不必失望。”
祁佑一句一句地听着,顺着她的话眼里偶尔闪过一丝记忆。
继而将目光转回到春归从容的面色上,他只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这个女子身上,从未有过对旁人的苛刻,所有人所有事在她眼里,坏的散去,可只要有一丝好便能叫她深刻地记下人性之中的善意。
这些善意最终成为将迷途中走散的他引出来的绳索。
他张了张嘴,喉头有些涩意:“……春姐。”
“你总是能一眼看穿了我。”
两人对望着,说着他便笑了出来。
直到看到他面上的笑意,春归心头的忐忑才稍稍缓了。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祁佑!嫂子!在里面吗?!”
春归往门口看:“知行?他怎么也回来了?”
她作势要起来,才一起身,蹲了许久的脚便一软,亏得祁佑半抱住才没倒了下去。
祁佑眼里闪过一丝悔意,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嗯“你坐着,我去开门。”
春归捏着小腿,一碰就一阵麻,像是有几十根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似的,刚刚蹲着没感觉,起来后就有些受不住了。
门口祁佑打开门,正是一路跑来的知行,看到他后便松了口气:“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你竟是回来了。”
开了门,两人一同进来,看春归这揉腿的动作,知行连忙过去:“嫂子,腿怎么了?”
春归笑着摇头:“没事,蹲久了有些麻了,你怎么过来了?”
知行回头看了眼祁佑,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昨日阿荣说的那桩,如意昨晚上同我说了,今日我去查看了一番,虞县两处官窑人都对得上,又叫官差正午吃饭休息时一个一个查验,还真没偷懒的,我那边没问题,便想着到你那儿看一看,没想到你人竟是不在,镇郊那监工又说登记名册被你拿去了,我想想不对劲,就回来看看。”
春归摇摇头:“你那里的工人大多来自各乡里,都是能吃苦耐劳的,不比镇郊那处,多的是镇上游手好闲贪墨那些工钱的人。”
知行一听便皱了眉:“镇郊果然有问题?”
春归看了看刚被她劝好的祁佑,点了点头,将今早祁佑查看的事儿同他说了说。
眼看着知行面色也越来越差,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幸亏知行不比祁佑,他受了气不论是骂人或是拍桌,总能一口气地吐出来。
“这样的小人,多少乡民没报上名额,这些时候已经面朝黄土地开垦去了,他们竟如此钻空子!”
说着他看了一眼面色已然冷淡的祁佑,发生这样的事儿,不说祁佑,他心里也凉了半截。
掏心掏肺几月余,差点被几个百姓糊弄了过去。
若说亏空那也不至于,可一想到这等大事里进了几个蛀虫拖后腿,一是觉得愤慨,二是觉得悲哀。
“你们两人一道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为官仁厚是好,却也不能失了威信。”
“向来做官不易,你与知行虽有一番才智,面对的却是一颗颗隔着肚皮的人心。也不必过于恼怒。”
春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敲了敲已经恢复的腿,便站了起来:“我去摆个饭,一会儿把如意也叫过来,今儿就在这儿吃饭吧。”
说着路过祁佑时拍了拍他的手,便出去了。
她到底不是能人,能在他们心绪不稳的时候作一番安抚,而真正要做抉择的仍旧是他们自己。
来到正堂处,蔡氏一见她出来便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刚刚看祁佑面色不太好看。”
春归看她这挺了大肚子的,也不好叫她担忧,摇了摇头道:“放心,都是窑洞里的琐事儿,两人商量后想是能解决了。”
说完又叫边上的小桃去叫了郭如意来吃饭,自己进了厨房添了几道菜。
两人都在家里,照着此刻的情绪,想也知今日不会再过去了。同祁佑聊了许久,差点误了正午饭,蔡氏这双身子,总不能饿着。
两个丫头步子快,叫来了郭如意,春归这里动作也快,加了两道菜后那两人倒还没出来。
郭如意一听知行祁佑都在书房就知道有事了,往厨房里一站,面色有些难言地看着春归:“这还真出了问题?”
春归将两道菜端出来,叹了口气:“谁能知道竟有人算计到官府头上。”
也是生了天大的胆子,不知两人要如何处置了。
等了会儿,两人迟迟没出来,春归便叫一桌人先吃了,自个儿起身,刚要去叫一叫,书房那边就有了动静。
两人一出来,就见一桌人不论知不知晓内情,都是一脸忧心的模样,祁佑朝春归安抚地笑了笑:“春姐放心,我跟知行大体上过了一遍,这些人迟早要处置一番。”
看他面色已然好转,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春归总算放心地点了头:“赶紧先吃了饭。”
知行也坐到一边,拍了拍郭如意的手叫她放心。
饭桌上都顾念着蔡氏,同往常一般说了些闲话,又将生产时备下的东西过了一遍,确定零零碎碎都没剩下了才算。最近家里事儿也渐渐多起来,若是外头也一团乱,还真要手忙脚乱了。
待吃了饭,两对夫妇才在正堂上重提了窑洞之事。
两人商议过后,情绪都稳定了下来,
知行先道:“原先是准备将这一批工人和手艺人一道上报,申请些许奖赏,这还是祁佑见工人们每日辛苦提出来的。”
谁知背后会出这一桩事。
郭如意面色不好看:“那这上报是不是该停了?”
祁佑摇摇头:“有混水摸鱼的,可也有勤勤恳恳的乡民们。”
如同刚刚劝导他时所说的,有背后为了几两银子算计一通的二流子,也有那些掏心掏肺,与相互敬重的人们,他还不能到失望的时候。
“该奖赏的依旧要奖赏,只不过奖赏之前得把那群人给替换了。”
替换的人多的是,处置人也方便。
“要我说就暗暗找人盯着,直接进窑洞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再通通下了脸面赶回去,最好再叫他们将银子吐出来!”
郭如意显然气得不行,她跟春归是每日看着知行祁佑忙上忙下,最能感知到他俩的辛苦,一是心疼,二是感同身受。
而她说得自然是要做的,可祁佑跟知行担忧的却是处置后的管理。
“换了人手后,官差加紧巡查,我跟知行也时时紧盯着,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工人身上下功夫。”
百姓对官府天生有敬畏感,但这份敬畏在银子面前也大打折扣,可见单单敬畏是不够的,规章制度缺一不可。
这话一落,四人一个接一个沉默。
“不若多提拔几个监工管事?”郭如意思来想去头一个开了口。
她是商户出身,铺子管理都是这般。
春归摇了摇头:“寻常铺子摊头自然是可以多加管事,你们郭府的管事大多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子,身家性命被握在手里自然得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但官窑处的监工都是官差出身,日常巡逻已在职责之内,寻常管理也不能时时都顾到,不然也不会出了这样的事儿。”
还是要在工人自己身上下功夫,最好能叫他们自发地互相监督才是。
“嫂子,你可有想法?”知行见她垂了眼眸,似在思虑着什么,忙问道。
春归看看他,再看看祁佑,抿了抿唇角。
“你们看能不能这样。”
“将工人分批划分了名册,三五人一组一道巡查,有什么事儿便上报,平民百姓手里一朝有了管理的权,心中自是激奋,必是每日勤恳认真,不放过一丝错漏。巡查的期限再三日一换,确保每一个工人都有巡查的机会。”
春归试探地看向几人,她是将现代的督察权给细分了,三日一换也防止权力过剩,工人之间有什么串通的。
“你们看如何?”
她话里到底有些忐忑,已出了混水摸鱼前一桩的事儿,若再出了什么差错,更是辜负了眼前这两人几月来的奔波。
然而她话一落,知行的眼睛早就亮了起来,猛地拍了拍桌子:“嫂子!这法子好啊!”
将巡查的权转到工人头上,那批乡民里多的是较真固执的人,那会儿雪灾时在窑洞商量安顿一事时,他俩不就领略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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