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王府才新漆了一个月的朱漆大门轰然敞开。殿前司禁军和一众亲卫簇拥着赵栩入了大门,刚转过影壁,就见兆王带着四个随从匆匆赶了出来,边走边扶正头上的双脚幞头。
赵栩含笑停了下来,身后的宗正寺卿、礼部郎中、大理寺少卿等各部官员也跟着张子厚一同停了下来,默默看着走近来行礼的兆王。他们刚进东华门就被急召到此,等了不多时突然见到本应在郑州的皇帝悄声无息地出现了,都直冒冷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做了皇帝依然任性,根本无从揣测。只是不知道人缘颇佳的兆王究竟犯了什么事,要皇帝亲临问罪。
“平身。”赵栩负手大步只往里走:“皇叔府上的贵客还在么?既是熟人,何不出来让吾一会。”
兆王急急跟上,低声道:“陛下,臣府中并未来客。”
赵栩骤然一停,转过身来,桃花眼中厉芒闪过,唇角却依然微翘着似笑非笑:“你的孙儿赵神佑,曾被我请到瑶华宫住过几天,也是有缘。既然皇叔已经为他请封,召他觐见吧。”
他衣袂轻扬,已往外院正厅走去。
张子厚冷眼看着兆王沉声道:“宣赵神佑觐见。”
兆王低垂的头一僵,赶紧跟上。此事阮玉郎和元永从未提起过。自从阮玉郎将赵元永的出身告诉了他,他便找了一个男童送去洛阳白马寺寄养,充作赵元永,这孩子自然也来了汴京,但宗正寺的官员却见过真正的赵元永。想到宗正寺的人前几日笑眯眯地特地上门请元永去宗正寺转转,认认亲,兆王心中一凛。莫非赵栩早就怀疑上他了……
宗正寺的一个宗室轻轻碰了碰兆王的胳膊肘,压低声音道:“大郎那般俊秀,又和官家有缘,快叫他出来罢。”
兆王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从哪里变得出一个赵元永来。
阮玉郎隐瞒了赵栩认识赵元永一事,又带走了赵元永,明摆着是要他不得不谋逆。走一步看十步,又狠又毒,自己却依然上了他的当,孙子也给了,地道也给了,还要搭上性命。
兆王府的正厅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禁军将院子里外都守得如铁通一般,高似带着四位带御器械肃立在赵栩身后,目光如电,阮玉郎绝不会束手就缚,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赵栩碰也不碰案上的茶几,静静看着兆王。
兆王汗流浃背,天人交战,府中的确藏有三千私兵无数兵器,还有前些时阮玉郎派人送来的长枪,可上首坐着的少年皇帝,丰神俊秀掩不住那赫斯之威。败这个字不断在兆王心头敲啊敲的。
“臣——有罪!”兆王缓缓上前,一撩亲王公服,就要跪下去坦承其罪。
忽地地面轰然一震,又连续几次剧震,厅中的高案倾倒,茶水泄了一地,门窗不停抖动,梁上灰尘簌簌直掉。
“地动!地动——”有人高呼起来:“护驾——护驾!”
兆王面如死灰,以额覆地。藏着的火药,被引爆了。他已来不及想自己府中的部曲有多少人是听令于阮玉郎的。阮玉郎根本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反悔。
赵栩却神色自若,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兆王:“你私藏了火药。”
有几枝火箭嗖地破空而来,钉在了雕花木窗上,一股石油燃烧的恶臭蔓延开来,火苗迅速席卷了窗棱。兵器相撞声不绝。
“臣无意谋逆!无奈被阮玉郎以稚孙性命要挟,他鸠占鹊巢——”兆王抬起头来厉声高呼:“臣愿戴罪立功,只求陛下留元永一条性命!”
“允。”赵栩毫不犹豫一口应承。
兆王一愣,红着眼道:“启禀陛下,阮玉郎已走地道入宫欲挟持太后和陈真人——”
“先将各部官员撤至院子中,保护好他们。”赵栩神色一变,却先吩咐亲卫疏散官员。
张子厚一个激灵,急道:“陛下!九娘今日应该会随梁老夫人入宫谢恩——。”
赵栩的脸色阴沉无比,眼中似有两团火,只轻轻点了点头。厅内官员有的已经往外挤,有的嘶声高呼护驾,有的听到皇帝竟然先顾着他们,激动得三呼万岁。
“求陛下赐臣一死!”兆王心中苍凉,他若自尽,罪上加罪。
他父亲装疯装了大半辈子,躲过了曹氏的黑手,躲过了猜忌,临终前说的那句话才是最要紧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赵栩垂目看着这个躲在洛阳几十年的皇叔,昔日的老兆王装疯,今日的兆王求死。一脉相承,果然不假
“赐白绫。”赵栩寒声道:“地道在何处?”
兆王惨笑出声,一片混乱中唤来身边的老仆:“带陛下去碎玉院——臣谢陛下隆恩。”
碎玉院,果然不太吉祥。
梁老夫人带着杜氏和九娘一进东华门,便有慈宁殿的肩舆等着。新上任的供奉官成瑞是成墨的堂叔,亲自前来迎接。
一行人进了慈宁殿殿门,赵梣和赵浅予不知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什么,见到她们来了,才消停下来。
梁老夫人只能带着杜氏和九娘在殿门口给两位殿下行礼。
赵梣泰然若素地受了礼,上前问九娘:“先生,你说是甜的月饼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赵浅予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朝九娘使了个眼色。
九娘笑道:“殿下,这两种口味我都爱吃,才都做了敬献入宫的。殿下喜欢甜的么?”
赵梣不满意地也皱了皱小鼻子:“自然是甜的好吃,你那红豆沙里放了什么那般香?”
九娘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的那份里头放了板油。”昨夜敬献的,只有陈素那份没放。
赵梣眼睛一亮:“那我让御厨也试试。”
赵浅予十分不满九娘被他霸占住,携了九娘的手往里走:“小孩子就知道吃,走走走,给你看看我做的花灯去。虽然比不上六哥,——”
“四姐你真有自知之明。”赵梣笑眯眯地插刀。
赵浅予吸了口气,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和我斗?你就缺这四个字。我那独一无二的别致花灯,只有阿妧和六哥懂得欣赏,哼。”
九娘见赵梣扁了扁嘴,显然是因为做过几个月皇帝,不好意思闹腾,忍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赶紧道:“待我先见过娘娘和真人,再来断你们的家务事。”
慈宁殿大殿上还摆着许多昨夜中秋节的花灯,嫦娥和桂花玉兔倒有许多。在十六扇四季景双面立地绣屏前,却有一个圆滚滚的花灯,上头的花纹却看着眼熟。
向太后受了礼,见九娘看着那圆滚滚的花灯笑而不语,也笑了起来,指了指赵浅予:“往年都是六郎的花灯夺魁,今年换了阿予,做的这个月饼花灯实在——”
“不登大雅之堂。”赵梣蹭到向太后腿边,笑嘻嘻地接口道,一副你来拧我啊你来拧我啊的神情。
陈素在一旁,看着九娘心里欢喜得很,任由赵浅予摇她手臂也不发话。
“唉,这正经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欢喜。”向太后不禁笑道:“老身也欢喜得很,就等六郎凯旋班师,早日大婚了。”
陈素赶紧起身请罪,她已出家修道,连婆婆都不算了,怎么敢做正经婆婆。
如今赵栩终于即位,虽只有几天就出征了,但他待自己恭顺有礼,待赵梣亲厚有加,向太后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的,也对陈素提起过让她还俗继续做太妃,好享天伦之乐。陈素却坚辞不从,并说等瑶华宫修缮好了,便要搬回去精心修道。向太后面上不豫,却待陈素更亲热了。
因有了赵梣和赵浅予你来我往斗嘴不停,这觐见倒多了寻常百姓家亲戚间走动的意味。向太后和梁老夫人不时说起往事,十分唏嘘。陈素轻声问着六礼的事,又替赵栩说好话,免得九娘心有芥蒂六礼太过仓促。
北方传来轰然爆炸声时,慈宁殿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赵梣紧紧抱住了向太后的胳膊。
成瑞赶紧派内侍去打探,等了片刻,也无人回禀,慈宁殿经过整治后,上上下下倒也不慌不乱,依然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又等了片刻,向太后身边的尚宫出来传谕:“召殿前司副指挥使孟彦弼觐见。”小黄门还没迈出慈宁殿的殿门,就见到孟彦弼匆匆赶到。
向太后端坐于上首,忧心忡忡地看着孟彦弼。
“瑶华宫怎会炸了起来?”刚刚才恢复修缮的,便出了事,向太后不由得看向陈素。
因孟在入了枢密院,殿前司指挥使去了兆王府,孟彦弼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赶紧躬身答道:“皇城司已经去了,入内内侍省也派了人去查看。瑶华宫是前日恢复修缮的,还有不少营造工匠在,有无死伤尚不知,只怕会殃及金水门。还请娘娘在慈宁殿安心等待。一有消息,微臣便来禀报。”
“还是我来说吧。”一把柔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九娘头皮一炸,立刻站了起来:“阮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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