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郎施施然跨入大殿,满面春风,唇角上扬:“许久不见。”
九娘视线落在他素白宽袖上,瞳孔微缩,上头的血迹如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孟彦弼大骇,铿锵一声佩剑出鞘,挡在了一众妇孺身前:“来人——!”
殿外的打斗声这才传了进来。
跟在阮玉郎身后的赵元永双目红肿魂不守舍,被阮眉娘牵着如傀儡儿,毫无生机,见到九娘时眼泪便掉了线似的流了下来,嘴唇翕了翕,一声“婆婆死了”悄然无息地吐了出来,无人留意。
向太后大惊之后是极怒,她将赵梣紧紧搂在怀里,盯着阮玉郎身后的贺敏等人,厉喝道:“你们身为朝廷重臣,竟伙同阮玉郎谋逆?”
同知太常礼院张师彦走到阮玉郎身侧,对着向太后躬身行了一礼:“娘娘误会了,这位乃是洛阳来的郡王。臣等奉太皇太后懿旨,特来规劝娘娘。”
原吏部尚书李瑞明沉声道:“先帝六子栩乖张暴戾,残害手足,杀害皇四子,逼迫皇五子,更强迫幼弟禅让,自立为帝,贬尽二府宰执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任用张子厚等佞臣奸贼,昏毁相袭,天下荡覆。全赖祖宗之灵,得以保住洛阳一脉赵氏正统。唯有追随太皇太后,方能拯倾提危,澄氛静乱,匡济艰难,功均造物。还望娘娘勿惧皇六子淫威,颁下废皇帝之诏书。”
向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能和阮玉郎这般轻易就到了慈宁殿,更不知皇宫大内的情况如何了。
“你胡说——!我六哥是好人,四哥坏,五哥也坏。你们都是乱臣贼子!”赵梣死死抱住向太后的腰,小脸朝外梗着脖子大叫起来:“六哥从没逼迫我,是我自己不想做皇帝的。”
阮玉郎的视线落在九娘微微红肿鲜艳欲滴的唇上,咳嗽了两声,压下翻腾不已的血气,低声道:“药。”他接过身边侏儒递上的四粒红色丹药,一口吞了两粒下去。
孟彦弼护着梁老夫人和陈素等人退了两步,低声对九娘道:“恐怕是皇城司和入内内侍省出了事。”
宫中人手已经清理了好几回,九娘和张子厚一直防备着还有许多人会效忠于太皇太后,今日终于图穷匕见,悉数见光。
九娘临危不乱,反又上前一步,走到孟彦弼身边,眼神落在赵元永身上,叹道:“诸位臣工莫要上当,太皇太后才是受赵棣所迫。娘娘宽厚仁慈,特派人将我祖母从苏州宣召回汴京,更将我六姐偷偷送回汴京,为的就是要告知太后和陛下,务必早日拨乱反正,攻下洛阳好解救她以及一众被欺瞒的文臣武将宗室勋贵。如今有人假传懿旨,利用你们宫变谋反,诸位还请三思。这位的确是郡王,只不过是寿春郡王,也就是先帝在世时的谋逆重犯阮玉郎,更是毒杀先帝的真凶,太皇太后怎会将所谓的懿旨交给他?”
谏官曹轲和礼部尚书徐铎之面面相觑,这位洛阳来的宗室郡王竟然真是谋逆重犯阮玉郎?他们几个原本就有些疑心,奈何贺敏和李瑞明等人一口咬定乃是太皇太后亲笔,才跟着进宫来,眼看着阮玉郎杀人不眨眼,早已心中不安,听了九娘的话不禁悚然而惊。
九娘视线落在赵元永的身上,柔声道:“阮玉郎不过是想借此偷梁换柱,改朝换代,立他的儿子赵元永为帝。元永,我说的可对?为何没见到你婆婆?”若还有人能阻止阮玉郎,便只有她前世的嫡亲姨母,郭氏郭珑梧了。只是看赵元永的神色,九娘心头一阵刺痛,却不能不攻向最脆弱的赵元永。
赵元永挣了挣,被阮眉娘捏得死紧,他泪眼朦胧地嘶声道:“婆婆她自尽了……”
九娘一怔,看向阮玉郎。
阮玉郎淡然道:“你这离间计倒是高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多说无益,她为的恐怕还有拖延时间。只可惜赵栩这时身陷兆王府,兆王不谋反也已经谋反了。那两颗丹药虽有摧毁经脉走火入魔之忧,但他重伤之下要在孟彦弼和禁军手下制住殿中这些人,却不得不以毒攻毒,强压住伤势。一力降十会,才是正理。
红梅点点闪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孟彦弼手中剑叮叮咚咚和阮玉郎手中的紫竹箫相击几十下,阮玉郎身影飘忽,只见其影不见其人。殿中禁军护卫着向太后等人退了十几步,后头却又涌出许多皇城司的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娘子勿怕——!陛下已到东华门了!”殿外传来几声疾呼,却是惜兰的声音。利箭破空声不断,却是殿前司弓箭班的人反攻了回来。
九娘因入宫觐见,短剑留在了听香阁,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又知道阮玉郎的目标必然是她和陈素赵浅予三人,立刻伸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拿起来,砸在案上,手中碎片锋利如刀。她微笑着将碎片搁在颈边,对着梁老夫人福了一福:“阮玉郎欲拿孙女要挟陛下,孙女宁死不从,还请祖母勿念。”
陈素转念间明白过来,颤抖着将另两片碎片捡了起来,递了一片给赵浅予:“阿予?——”
赵浅予眉头一竖,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手指被边缘划破立刻见了血。
“我不怕!”
赵梣抬手也砸了一个茶盏:“我也不怕!六哥回来了他们就完了。”
向太后扬起眉,喝道:“乱臣贼子,可见到没有?今日你们就算逼死我们孤儿寡母,也休想拿到什么废皇帝的诏书!先帝还看着你们呢,待官家攻下洛阳,平定天下,你们个个都会遗臭万年,诛灭三族!”
徐铎之犹豫片刻,疾步上前喊道:“先请住手,还请先生将懿旨拿出来给娘娘看上一看——”
阮玉郎紫竹箫敲在孟彦弼腕上,一手已捏住了孟彦弼的咽喉:“拿下——!”
四个侏儒激射而出,却将徐铎之踢得双膝着地。门口的不少大臣叫了起来,却无人敢上前阻止。
阮玉郎竹箫近唇,箫管内几点黑影破空射出,击碎了陈素和赵浅予手中的瓷片。陈素又怕又急,手中瓷片却已粉粉碎。
九娘一见黑影飞出,便立时一个侧身后仰,险些撞在向太后身上,却避过了那暗器,手心里出了一把汗,将瓷片捏得更紧。再站稳了身子,却见阮玉郎早丢下孟彦弼,修长的手指瓷白如玉,已捏住了赵浅予的喉咙。
“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阮玉郎的眼神如毒蛇般落在九娘手上,她竟然敢为了赵栩而死,他偏不许她死。他救过她一命,她的命就是他的。
赵浅予难以呼吸,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眼泪都呛了出来,只看到陈素正冲了上来,她伸腿去挡,嘶声道:“宁死不——!”
杜氏拼命拉住了陈素,低喝道:“你送上门去他求之不得!”
“阿予——!”陈素挣扎着哭喊起来:“你放了她,杀了我罢。我来换她——”
孟彦弼却和要制住他的两个侏儒又打在了一起。
赵元永看着眼前那七人全无惧色,抱着必死之心,想起婆婆临终前的话,浑身发起抖来。婆婆不是怕连累他们,一定不是。他死命挣扎,却被阮眉娘牢牢攥着。
九娘缓缓丢下茶盏碎瓷片,走向阮玉郎:“我来换。你放了她。”
阮玉郎此时却也不比赵浅予好受,真气在体内乱窜,如万针噬体,却还要不露一丝。
“过来。”他低声道。
九娘看着赵浅予秀颈上的那只手,手指微微颤动着,走到他面前,神色镇定:“放了她。”
阮玉郎强压住气血,眯起了眼:“好。”他手中紫竹箫压在了九娘颈上,捏着赵浅予咽喉的手指松了开来,就要去抓九娘。赵浅予眼冒金星地喘着气,眼见要瘫软下去,却见到九娘就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她砰地将九娘撞了出去。
阮玉郎大怒,一掌拍向赵浅予后心。
“小心——!”
砰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软软地倒下。
阮玉郎却也摇摇欲坠,站立不稳。这一掌击出,那乱窜的真气再也压制不住。
“素素——!”杜氏冲了过来,陈素一头栽在她怀里,口鼻沁出艳红的鲜血。她拼力回头去看那两个孩子。
她这一辈子,都没能好好守护过六郎和阿予,反而是他们从小就知道心疼她体贴她。
九娘已扶着赵浅予跑了过来,忍不住回过头看,立刻高声喊道:“阮玉郎伤势复发了——二哥、惜兰——快来救人——”
孟彦弼状若疯虎,招招欲同归于尽。惜兰和几个女使在殿外一样浴血奋战,终于离大殿只有一步之遥。
阮玉郎盘膝跌坐于地面,面如金纸浑身抖如筛糠,终于又是一口血,尽数喷在自己衣襟上。他一咬牙,将剩余的两颗丹药服了下去。
阮眉娘再也顾不上赵元永,急急跑了上来:“玉郎,你怎样了?”
赵元永慌乱不已,扶住了阮玉郎:“爹爹——”。他已经失去了婆婆,爹爹实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赵浅予紧紧抱着陈素,哭着喊了几声娘,又嘶声喊着:“哥哥——哥哥你快来!快来救娘——!”
阮玉郎一把推开赵元永,飞身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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