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彦弼将后背卖个对敌的侏儒,奋不顾身扑向九娘陈素那边,血花溅出,身中两刀,他也不管不顾,长剑直刺阮玉郎后心。
阮玉郎手中紫竹箫反手一格,闷响一声,剑箫相击,孟彦弼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惊觉他是服了药刺激出潜能,更不能让他靠近陈素九娘她们,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殿后和皇城司打斗的禁军,分出了七八人,银枪列阵,守在了陈素等人身前,但阮玉郎和孟彦弼身法太快,他们长枪根本无法插进去。
杜氏见情势危急至斯,吸了口气,拍了拍陈素的手,低声对九娘道:“大伯娘去了。”
九娘眉头一扬,霍地站起身来。杜氏已拔出身前禁军腰间的一把长剑,越过他们,往孟彦弼身后追来的侏儒刺去。她虽没有什么功力,但出身将门,招式有板有眼,那侏儒倒不敢轻视,一刀转头砍在杜氏的剑身上。孟彦弼的后背因此少挨了一刀。
杜氏手腕剧痛,长剑脱手,转眼那侏儒刀刃逼近。
铿锵一声,刀锋再次转向,劈落破空而来的利箭。杜氏退开两步,又拔出一把了长剑。
九娘再次抽箭上弦,厉声喝道:“快,挡住那两个侏儒,护住孟将军!”
只顾着守护陈素和赵浅予的几个禁军醒悟过来,赶紧绕过只见身影不见人的阮玉郎和孟彦弼,弓箭斜指,直往那几个侏儒身上招呼。一枝小小竹箭也飞了过来,没等到被长刀劈落,已斜斜落在了一个侏儒脚边。
九娘身旁的赵梣咬着牙又举起手中小弓,上弦满弓,跟着九娘手中箭同时再次飞出。
“别打了——”赵元永满面是泪,高声喊道。可惜殿中一片混乱,无人理他。
婆婆说得对,爹爹他错了,就算得了天下也得不到人心。眼前那个刚刚禅位的幼帝,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竟也不怕死。她们都不怕死,甚至一心求死。
爹爹,别打了,你错了。赵元永喃喃低语,却被阮眉娘揽在了怀里,退到廊柱旁。
“成王败寇!”阮眉娘冷然道:“大郎,你看看为了皇位那无知小儿都敢螳臂当车,天下唾手可得,你哭什么哭!”她看向梁老夫人,想到在洛阳的孟存,不免十分得意。你们个个重情重义,又怎么是无情无义之人的对手。只是郭氏教养出来的赵元永却这么怯懦,实在可恨。
梁老夫人也在不远处看着阮眉娘,心中无限感慨,几十年宿敌,曾因孟三之死也对她心怀歉疚,今日终于拔刀相见你死我活,倒也痛快。想到孟存和孟建,她挺直了背脊。不论出身,无关血统,儿孙们走什么样的路,有什么心魔,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看着并肩作战的九娘和赵梣,“太后教子有方,殿下有勇有义,妾身钦佩。”梁老夫人宽慰道。
向太后手脚还在发抖,却点了点头,低声道:“孟家上下赤胆忠勇,才是难得。”
日头慵懒地挂在皇城上空,多少年不闻的急促马蹄声从大内各殿门前疾驰而过,鸽群被吓得呼喇喇地从琉璃瓦上飞起,转了两圈,慌里慌张地没入宫墙深处,在它们眼里,四面八方奔跑的禁军、内侍、宫女十分可笑,但满空乱飞的箭矢却极其可怕。
赵栩和高似来不及等殿前司禁军撞开被皇城司锁闭的皇仪门,直接率领亲卫和带御器械纵身跃过皇仪门,沿着皇仪殿和垂拱殿之间的宫墙上扑向北面的慈宁殿。
刚刚击退了枢密院叛军的孟在,也同样等不及破门,从集英殿的琉璃瓦上飞身直奔慈宁殿。远远的就见到了东面宫墙上的赵栩等人。双方互相看了一眼,不等赵栩的手指向西北,孟在便立即转向,朝着慈宁殿西面的龙图阁天章阁的方向掠去。慈宁殿腹背受敌需同时解围。
赵栩和高似等人一跃入慈宁殿,弓箭班的精兵斗志昂扬,高呼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得大殿内的人耳鸣不已。
赵浅予又哭又笑起来,搂着陈素喊:“娘,你别闭眼,哥哥来了,哥哥来了——!”
赵栩和高似劈手夺过弓箭班军士手中的弓和箭袋,不约而同地抽出六枝长箭,上弦,抱弓,满月。
利箭破空声刺耳之极。慈宁殿正殿大门轰然倒了半边下来,瞬间又噗噗噗插满了箭矢。赵栩所带人马一加入战斗,院子里叛变的皇城司和入内内侍省的近百人已死一半,余者仓皇失措地退入大殿。殿内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殿中曹轲和李瑞明正吵得不可开交,被推进来的叛军推推搡搡,顿时衣冠不整踉踉跄跄跌倒在旁。不少官员面上露出绝望之色,谁想得到远在郑州的皇帝竟然已经到了殿外,想起他杀伐决断的手段,纷纷不寒而栗。
贺敏默默取下头上的长平脚幞头,捧于胸前,注视着阮玉郎的身影。妻儿昨日已被他想法子暗中送出了汴京,他自问一心效忠于太皇太后与先帝,意图扭转乾坤,不想竟倒行逆施,成了阮玉郎的帮凶。又或者他心里其实也都清楚明白这位郡王就是阮玉郎,只不过存着利用他扳倒赵栩的念头。
与虎谋皮,自作自受。半世清名,毁于一朝。
两头血战的禁军大喜,拼杀更是勇猛。
阮玉郎一声闷哼,生受了孟彦弼一掌,借力飞向赵浅予身前。紫竹箫连消带打,瞬间已将剩下的三个军士杀了,五指并掌,直落赵浅予的脖子。
陈素意识已渐涣散,疼痛似乎逐渐离开了她,但见到阮玉郎如鬼魅一般又近在咫尺,毕生的力气都用在了此刻,双手拼力将抱着自己的赵浅予推开。
她早无面目苟活于世,又怎会害怕死于仇敌之手。她死了,再没有人能用她要挟六郎,要挟兄长,再也没有人知晓她所犯下的不贞之罪,再也没有人苦苦纠缠于她。她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就此带走。
“素素——!”
“娘——!”
殿前殿后同时传来几声高呼。
阮玉郎一掌劈在陈素肩头,改掌为爪,将她死死捏在手中,紫竹箫挡开了九娘的一箭和迎头而来的一箭,即刻拖着陈素向侧前方飞跃,同时躲过了身后几箭,紫竹箫中最后几枚暗器朝着身后的赵栩和高似激射出去,人已到了九娘眼前。
九娘见他双目赤红,唇角却依然似笑非笑,只是口鼻溢血,早已不复往日玉人风华,显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毫不犹豫,手中弓当头劈下,虎口剧震,长弓断为两截。
弓一断,九娘抬手就去拔发髻上的喜鹊登梅簪,却被身边赵梣猛然撞开。
“先生小心——!”
“十五郎——!”向太后和九娘齐声惊呼。
阮玉郎怒极,紫竹箫落下,毫不留情地击在赵梣的小肩膀上。赵梣一声都喊不出来,小脸发白,喉咙却已被阮玉郎夹着紫竹箫捏住,疼得毫无知觉,无声呛喘,双脚几乎离了地。
“撒手——!”赵栩忌惮陈素和赵梣,手中剑点向阮玉郎的双手,喝道:“胸口——!”
阮玉郎将手中赵梣推向剑尖,赵栩咬牙收剑。阮玉郎趁势转过身来。却听噗嗤一声,一根精铁箭簇从他胸口剑伤处冒了出来,血如泉涌。他浑身气血翻滚,险些被毙于当场。
高似一击未能竟功,急得双目赤红,长弓一折两断。
阮玉郎勉力一手拖着软绵绵不知生死的陈素,一手掐着赵梣的咽喉,退到一根廊住前靠在了廊住上,将手中两人挡住了自己上下要害,一时只觉力竭,身子晃了晃,笑道:“兆王还真是无用啊。”
大殿上虽然还在厮杀,叛党却已只是负隅顽抗。赵栩一把拦住要冲上去的九娘和赵浅予,带御器械们围在他身旁,孟在已清理完殿后的皇城司众人。杜氏也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孟彦弼。向太后和梁老夫人极忧心地看着阮玉郎手中的陈素和赵梣,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赵栩身后。
“大郎到爹爹身边来。”阮玉郎柔声道:“你可怕死?”他还要再赌一次人心。
四个侏儒浑身是血,和燕素等人护着赵元永和阮眉娘小心翼翼地绕过高似孟在和赵栩等人,走到阮玉郎身旁,将他护住。
赵元永却已近崩溃,看着他可怖的模样,想伸手去抱抱他却又不敢碰到他,只嘶声摇头道:“爹爹,你不要死,也不要杀人了,你放了他们,我求他们给你拔箭——”
阮玉郎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中小脸通红舌头已吐了出来的赵梣,笑道:“我的儿子,竟不如赵璟的儿子么。”
陈素晕沉沉中悠悠醒转,视线所及之处,是如猎豹一般蓄势待发的高似。她避开他焦灼伤痛的目光,看向一旁,表嫂和彦弼总算都平安无事,表哥一家团聚了。六郎来了,阿予和阿妧也都没事……
阮玉郎手下一紧,陈素痛不欲生,却死咬牙关一声不吭。高似目眦欲裂,右手握成了拳,青筋毕露,微微颤抖着。
阮玉郎看着赵栩道:“你还不自己动手?自废双目,我便放了你娘,自废双腿,我便放了你弟弟。又或者,你为了做皇帝,让你娘和这个弟弟给我陪葬。我倒也不吃亏。”
赵梣一双小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双目无神,看起来却有点高兴,他这次不害怕了,大娘娘看得到他这般了不起,他救了先生一次,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九娘嘶声哭喊了起来:“十五郎——!”待要冲上前去,却被赵栩拦住,泪眼中只看到他紧抿如刀锋的唇,还有幽深黝黑的眸子。
向太后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在了梁老夫人身上。
陈素奋力抬起还能动弹的一只手,想要去掰开阮玉郎的手指。
“好!”赵栩沉声喝道。
被压在大殿门口的叛党们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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