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怀璧动了真怒,辛姨娘只得支支吾吾道,“大伯那里少人伺候,我,我……”
“你说这样谎话,不觉得亏心么?”宁怀璧怒极,愤然打断了她。
“芳儿便是养了条狗,都知道护着它。紫烟这丫头到底服侍了你几年,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是就这么将她送你大伯拿去做人情了,你到底还有没有半心良心?”
见他一语便道破真相,辛姨娘无法隐瞒了,只得拼命辩解。
“紫烟,紫烟的年纪也大了,确实是该嫁人了。况且大伯说,说会给她寻个好人家……”
“这话你说得自己能信?”宁怀璧脸上满是嘲讽,“要说起紫烟的婚事,二奶奶早提过好几次了吧,可你是怎么说的?说她既是你的人,自该由你作主。如今,你就作了这样的主?”
辛姨娘无话可说,只道,“人已经送出去,只怕这会子都已经送走了。二爷再要怪我,我也没有法子。二爷能体谅紫烟一个丫头,为何不能体谅妾身的难处?您可以不拿我辛家人当亲戚,妾身不能忘本啊。再说大伯到底是长辈,他好容易向我张回口,难道我这做侄女能拒绝?况且二奶奶也说过,紫烟算是补给我的陪嫁丫头,如今我娘家遇到难处,过来讨要一个丫头,又有什么错呢?”
她一直低着头,便错过了宁怀璧眼中那抹深深的失望。
“算了,你一定要如此,我也无法。只是你可以无情,我们宁家却不可以无义。你大伯住在哪里?我会打发人上门去赎紫烟,纵赎不回来,也要给那丫头置办些行李衣裳。好歹在宁家辛劳了好几年,总不能让人光着身子走吧?”
辛姨娘这才讪讪道,“伯父只叫我把人送到京城东边的安化寺,如今天色已晚,怕是进不了京,不如等明……”
她话音未落,可宁怀璧已经转身走了。抬腿就叫人备马,亲往安化寺去寻人。
他心里清楚,若只是个下人过去,辛升乾恐怕连面也不见,又怎肯放人?
幸好这安化寺并不在京城内城,而是在外城。但当宁怀璧掌灯时分赶到时,却听庙里的和尚说,辛升乾带了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进了内城,还留了话说晚上不回来了。
宁怀璧想赶进城去,却听得鼓声阵阵,却是已到宵禁时分,城门关了。
这下宁怀璧也无法,他新官上任,也不好无故为个下人请假,只得把金墨给留下了。
命他在此暂住一晚,等辛升乾回来将宁家意思说明,若是能把紫烟领回来,纵是花上几两银子也是使得的,然后宁怀璧又星夜赶回了桃县。
辛姨娘怀着鬼胎,也不敢上前询问,倒是宁怀璧使人去给她递了句话。
“……二爷说,你既把紫烟姑娘送了人情,便没了这个大丫鬟的份例,往后也别想支使顺哥儿身边的人,让二奶奶为难了。”
来传话的是如意,她是跟着宁四娘的老人了,也不怕得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把话说到,扭头就走。
辛姨娘脸上极是难看,偏又发作不得,待要找个人说说她的委屈,却见屋中下人无不退避三舍。
这样无情无义,随便就能把人送走做人情的主子,谁愿意讨她的好呢?
辛姨娘这口气怄得胃都疼了,想喝碗热热的小米汤暖暖,却支使不动人。
丫鬟的理由是现成的,“如今早用过晚饭,炉子都封了,哪来的米汤?姨娘若只是胃里头有些不舒服,不如寻两颗哥儿的山楂丸吃吃,何苦这样闹得家宅不宁。如今这屋舍窄小,二爷累了一天,才回来歇下,您偏要动锅动碗,又闹得一家子睡不好么?若实在难受,不如给几个钱,让门上小子去买吧。”
辛姨娘越发气恼,可她又舍不得花钱,只得忍气歇下。只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也没怎么睡好。
及至天亮,便有些头痛鼻塞,着实病了。
这回丫鬟不敢隐瞒,赶紧去报。夏珍珍听说症状不重,便只让人把顺哥儿挪到自己隔壁,又从县里寻了个本地大夫来瞧。
结果那大夫虽经衙役举荐,说是本地医术最好,却是个惯给穷人看病的。一瞧辛姨娘那症状,连脉都不把就直言道。
“这点小毛病还看什么大夫?辣辣的姜汤灌上两碗便好。这人哪,就不能太娇气。要说咱们县里还算暖和,象下头许多村里,就这样大雪天,妇人还多的是到河边凿开冰面洗衣裳的呢,也没见怎样。你们若实在要看,自去寻那有空闲的大夫,我这边看病的人多,实在没工夫耽误!”
这大夫一面说,一面就手脚麻利的收拾起药箱走了,连诊金都没肯要,夏珍珍只好借口抓两剂药材,才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这边辛姨娘听得又羞又恼,却到底不好拿乔。只那姜汤辛辣,她素来是不爱喝的,每回用不了两三口,便不肯再喝,于是这病就拖延起来。整个冬天都有些反反复复,直到开春才慢慢痊愈。却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病根。
夏珍珍听说如此,也懒得管她。马上就要过年了,诸般事多,她只让人看好顺哥儿,别过了病气便罢。
及至晚上快要歇息了,金墨才终于赶了回来。他见到辛升乾了,可紫烟已经被送走了。
“……辛大老爷原不肯说把紫烟姑娘送到哪儿了,还说既是他家姨奶奶的人,便与我们宁家无关。总之好些难听的话,小的就不学了,惹主子生气了。后来我想着二奶奶上回曾说起辛大老爷租车之事,便使钱从和尚那儿打听到,辛大老爷租车的地方,又去寻了车夫,才知紫烟姑娘原来是被送到京城一位姓蒋的侯爷府上去了。我又赶到内城,找到那家侯府,只说是辛大老爷的下人,有东西拉下,说了半天好话,才勉强把紫烟姑娘的衣裳行李留下了。回头我又去打听了一下侯府,却是名声不大好。”
宁怀璧早已黑了脸,“如何不好?”
金墨瞟了夏珍珍一眼,才小声道,“听说那侯府里乱得很,每年总会抬几具下人尸首出来。有个世子还常与人争风吃醋,市井里的人都知道。”
宁怀璧听完,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内宅大户,就算有什么阴私丑事,多半也会掩盖下来,除了世家名门,甚少外传。而弄得这么人尽皆知,可想而知,这蒋家门风如何了。
辛升乾把紫烟送到这样一个虎狼窝里,就算宁怀璧不好美色,也难免生出几分不忍。
夏珍珍更加担心,紫烟虽是辛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却早在入府之初,就暗地里向她投了诚。
平日里辛姨娘有些不妥,多是她在背地里劝和,能不生波澜的过这几年,紫烟功不可没。
夏珍珍早想替她寻个好归宿,奈何辛姨娘数次作梗。
而碍于宁府人多口杂,且有祝大太太那等拎不清的人推波助澜,夏珍珍为长房名声计,便没与辛姨娘硬顶。
原打算在京城安定下来,再好生替紫烟寻个好人家。到时没了祝大太太那些帮手,也不怕辛姨娘不同意。谁知她竟半分不念旧情,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而且,辛姨娘是以给大伯送针线为由,把紫烟骗去的。只怕那丫头到了狼窝才知真相,想想该是怎样的悲愤难言?
“二爷,就算紫烟入了那什么侯府,但咱们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吧?要不回头求表舅家打听打听?”
宁怀璧叹道,“打听自是要打听的,只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夏珍珍却已明白。
紫烟那样年轻漂亮,在宁家是因为宁怀璧持身正直,所以不曾染指。但入了旁的人家,还怎么可能保得住清白?
况且一入侯门深似海,哪是说打听就能打听得到的?
所以宁怀璧想,只能过几天等休了假,再去京城问一问了。
至于辛姨娘,宁怀璧是彻底对她寒了心。
如果不是碍于初到京城,立足未稳,宁怀璧此刻休了她的心都有了!
一个女人,妒忌不可怕,有野心想扶正亦算正常。可若是为人冷血绝情,为了一已之私便不惜出卖身边人,这样的女人就实在太可怕了。
宁怀璧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要早些给顺哥儿启蒙,好让他离开辛姨娘的身边。就算幼子体弱,可跟着这样的亲娘,又能学到什么好呢?
辛姨娘无疑是个薄情的,但顺哥儿却是个重感情的厚道孩子。若这么相处下去,只怕这孩子日后多有为难之处,倒是给家里埋下祸根。
这一夜,于宁家人来说,是牵肠挂肚,而对于紫烟来说,却是终身铭记的。
还记得小时刚被卖,因要学习吹拉弹唱,一个做不好,便是要挨打的。及至渐渐长大,因她容貌出众,倒是舍不得打她了。
尤其到了宁家,家规严谨,下人有错也轻易不得责打。辛姨娘再不高兴,也只能罚站或不给饭吃,紫烟已经很多年没有试过挨打,尤其还是这样毒打的滋味了。
抚着身上的遍体鳞伤,紫烟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黑夜中冷冷闪着光。
她记住了这痛了。
她更记住辛姨娘了!
不要让她有机会翻身,否则——
轻轻擦去唇边的鲜血,紫烟想,无论如何,她首先都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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