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施家人回京的那一年。
施家人入京,当天便登上京城热榜第一。
施家当年的新闻,一桩桩重新起底。
当然,施家最受瞩目的依旧是施明珠,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
施家的掌上明珠,是京城上下三代人的八卦记忆。
施窈也曾上过热榜,不过,她和谢既白很低调,谢家也没什么热点,说多了,烦了,便自动将她忘了。
施凌云递了牌子,求入宫向皇帝请安。
皇帝只见了施继征和施凌云,皇后见了傅南君。
看在老太傅的面上,帝后没有为难施家,只敲打一番施继征,便放他们出宫。
因施家曾犯过事,皇帝没赐宅子,施家人住在自家宅子里。
第二日,施明秣便去打听王蘩——王蘩在和离的第二年,便改嫁了,嫁给一个姓丁的举人,第三年,生了孩子,第四年老皇帝挂了,新皇开恩科,她丈夫考中进士,如今放了外任。
丁家的邻居羡慕道:“他家娘子可会生,这几年一连生三胎,头一胎是龙凤胎,第二胎又生了个儿子,第三胎又生了个小闺女,可把丁家老太太乐坏了,说祖宗保佑,才娶了个这么旺家的媳妇。”
施明秣失魂落魄,行走在毛毛雨里,步履蹒跚走出丁家所在的巷子。
原来——
原来——
是他拖累了她。
只要不嫁给他,王蘩的日子可以过得很好。
施明辰则去拜访谢家,看到施窈怀里抱个小女孩,便笑着问:“这是你们女儿,长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宝宝,我是你舅舅——
真是的,施窈,我是你亲哥哥,你生了女儿,怎么写信回金陵时,一声没告诉呢?不告诉我也罢了,连大嫂二嫂二伯母她们也不说一声。”
施窈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谢既白笑着解释:“山山是我姐姐的闺女,姐姐出海去了,窈窈便接山山回家来玩——先皇曾下令,施家守孝六年,窈窈虽出嫁了,也不敢问她在不在其列,便也守了六年孝。去年年底才脱了丧服,兄长可不要浑说。”
守孝,自然不能有夫妻生活,即便偷偷地有了,也不能弄出孩子来。
不孝,可是极大的罪名。
遽然听到谢青黛的消息,施明辰怔了怔。
他默默看着叫山山的小女孩,果然从她脸上看出几分谢青黛的影子。
难怪他觉得这孩子眼熟。
心头忽起一股怅然若失。
施窈嗽了一声。
施明辰回过神,忙起身,朝施窈施了一礼,勉强笑道:“是为兄失言了,妹妹莫怪。”
施窈打量他一眼,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看来你这几年倒有些长进,变得礼貌许多,谁教的?二伯母棍棒教育你了?”
施明辰失笑,坐回去道:“就不能是我从小学的吗?从前你我兄妹初相识,打闹也属正常,原本我便是个极守规矩礼仪的人。”
施窈偏过头,掩了帕子,用力咳嗽三声。
这话,施明辰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施明辰转移话题问:“这孩子怎么起名叫山山?”
谢既白笑道:“姐姐爱去海上跑,给女儿起名时,便要压一压水,因此取名为山山。山山是小名,你可不要说出去。”
山山小朋友才两岁,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谁嘴里叫出来,便转头去看谁,同时“哎”一声,眼睛骨碌碌的,极为灵活,又好玩又乖巧。
施窈爱极了小孩这副可爱的样子,不断拿额头贴她的额头,念经似的唤道:“山山,山山,山山,山山……”
薄山山奶声奶气:“哎,哎,哎,哎……哎呀,舅舅母,别叫啦!”
施窈哈哈大笑。
谢既白在一旁温和地看着她们玩闹,回头与施明辰说话,一面又将玩具、果子茶推到两人旁边,方便她们取用。
施明辰压下眼底的羡慕与失落,与谢既白随意聊些话题,吃了晌饭,便告辞回去。
施窈正稀罕小外甥女得紧,走哪里都愿意抱着她,因此只送到院门口,便不肯再送。
胳膊酸了。
她向来这般随性,这般——不拿施家兄弟当一回事,尤其是施明辰。
施明辰习惯了,回过头,深深看一眼施窈幸福平和的笑脸,说道:“二妹妹,照顾好自己。”
他在京城住不了多久,便要回金陵去了。
其实,他不想回去的。
回去后,母亲必定又要抓他去相亲,想着法儿地“开解”他。
可他又不能不回去。
施明辰觉得,自己病了。
病因可能是谢青黛,可能是杜金蕙,可能是施家,可能是母亲,可能是家族繁衍的重任,可能是六哥等得已有些不耐的目光,可能是父亲背着他们唉声叹气,可能是二伯父扶不起的阿斗的眼神,可能是隐约猜测大嫂、二嫂、山奈、帆哥儿杀了他的大伯父、大哥、二哥,可能是施窈对亲情的淡漠,可能是四哥临别时说的那句话,可能是因珠珠而推倒的贞节牌坊……
他想抛下这一切,离开。
但走不了。
他身后像是长了一根长长的尾巴,尾巴的末端牵在某个人的手里,让他飞不起来,又挣不断这关联。
施窈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说什么傻话呢?你若留京,我们可常见面,你若回金陵,明年清明,我打算回老家去扫墓的,看看祖母,看看祖父,看看大伯父、大伯母、大哥、二哥,还有大姐姐。”
既然人都死了,那就别恨了,别怨了,太浪费力气和感情。
原谅他们,放过自己,然后去过轻松幸福的日子,还有那么多的美好没去领略,过日子有的烦恼呢,不必揪着过去的烦恼不放,快解决下一个麻烦吧!
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施明辰嘴唇嗫喏,看了眼谢既白。
谢既白冲他笑笑,站着没动。
施明辰便直言道:“看祖父祖母他们倒也罢了,珠珠的墓,你是扫不了了。我们本是按照祖父遗言,在他和祖母的墓旁,为珠珠立了个衣冠冢。
我们家的贞节牌坊拆了,族人深恨珠珠,将她的衣冠冢掘了三回,二伯母气得把坟填了,让谁思念珠珠,谁就在房里给珠珠立个牌位。我没立。”
旁人立没立,他便不知了。
施窈无语。
谢既白也无语。
施明珠这是犯了众怒呀。
施窈点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
施明辰一见她如此表情,便知,她对珠珠已无感,活得这么尊贵痛快,想必能对珠珠当初将她嫁给商户的仇恨消弭了吧?
他再次告辞,挥挥手,这回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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