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四值库已是黄昏时分,两人正坐在屋里炭盆边烤火。
雨蘅低头拿着火钳子拨炭,一面翻出里头焐着的红薯,便拿火钳子轻杵了杵,发觉软的,便笑道:
“熟了!”说着拿火钳子夹出两个来,两人用草纸垫着,如此拿在手里烫得左手换右手。
雨蘅剥开红薯皮,就着热气咬了一口,直烫得把红薯在嘴里打转儿。
“这红薯是晌午的时候长泰特意送来的,我们老家的红薯。”
褚湉听罢也吃了一口,只觉又烫又香,软糯甜蜜:
“你们那里的红薯还真好吃,要我说,比宫里的好吃。”
雨蘅得意道:“可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正吃着,有人打帘子进了来,高声叹道:
“好香,两位姑姑在这儿吃起独食来了!”
抬头一瞧,正是一衣着干净,面白清秀可人的小太监。
褚湉才要出声,谢安抢道:“还有没有?我也来尝尝!”
说着便拉来小兀子,径自坐在两人旁边,雨蘅成心瞥他一眼,道:“没了没了,你就这么嘴馋,私底下焐点吃食都能把你从养心殿勾来,没出息!”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扒拉出一个红薯给了他,谢安笑嘻嘻接过,轻手揭着皮……
“姑姑这一走,我在养心殿都待得没意趣。”
褚湉抿嘴一笑:“我还真不知,我竟有这么大影响,得了,好好当你的差。”
谢安啃了一口红薯,不想被烫得直哈气,一个劲儿的用手往嘴里扇风,却还含糊不清的说道:
“姑姑不在,我想姑姑呗。”
“贫嘴。”褚湉笑骂他一句,想了想又道:“你师傅最近怎么样?”
谢安回:“师傅去了御前,不过只管些起居小事,算是高升了。”
褚湉没想到小寇子终于熬出了造化,由衷道:“那可是好事,回去替我恭喜你师傅,他不容易。”
说着便起身,自里屋拿了东西出来,谢安接过褚湉递来的荷包,估摸着里头是些银锞子。
“这是雨蘅我俩的贺礼,你替我们转交给你师傅,让他务必收下,就说咱们都替他高兴呢。”
谢安倒也没迟疑,随即收好荷包,褚湉望着炭盆里染着的黑炭,思虑再三,只觉再无牵挂,不知说着什么。
谢安侧头,看到那暖笼中卧着的兔子,心中瞬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向来在她面前不避讳,便道:
“姑姑还养着这兔子,看它肥的,定是姑姑平日细心饲养,视做掌上明珠,我都羡慕它,想跟它换换。”
雨蘅忍不住笑道:“你这小猴崽子,雨点儿可是圣上御赐,怎敢不尽心,别说你,我都羡慕它,不用伺候别人,还天天被人伺候。”
话才说完,她自觉失言,但见褚湉面色如常,才安下一颗心,胡乱笑说了些别的。
谢安看出雨蘅的尴尬,又见褚湉淡淡的,便故道:“姑姑走后,这养心殿就变了味儿似的。”
雨蘅心头一动,使劲给谢安递眼色,他却是视若无睹,犹自说着:
“皇上近来脾气大的很,经常夜里头批折子,动辄拍桌子骂混账,任谁都不敢上前,齐谙达都退避三舍,不敢出声。”
“可真奇了,皇上向来仁慈温雅,如今竟是如此,伴君如伴虎我师傅可算领教了,成天跟我唠叨自己当差当得胆战心惊,没赶上姑姑在时的好时候。”
雨蘅清了清嗓子,嫌道:“你少说些话吧,瞎议论主子,回头有你好受的。”
谢安挑眉道:“有什么的,如今宫里谁私底下不议论,就拿珍主子来说,谁不说是独一份的荣宠,我就偏不觉得。”
褚湉不言语,只自顾自的端来水洗手,雨蘅却也管不住好奇,问道:
“此话怎样?你快说呀!”
谢安道:“我说了,倾澜姑姑也别吃心生我的气。”
褚湉愣了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说就说,别扯上我。”
谢安一双眼眸明亮如水,波澜不惊,下意识的朝她温顺一笑:“姑姑向来拿我当小孩子,可如今我已成人,姑姑还是如从前一样待我,说起来,皇上的神色和姑姑看我时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对象而已,所以我能说姑姑喜欢我吗?”
雨蘅上去打谢安,直拧他的耳朵,疼的他喊道:“你打我干嘛,我……”
“让你胡言乱语,想的倒美,姑姑也是你妄想的,打你都是轻的,回了张谙达去,一顿板子把你屁股打开花儿!”
褚湉忙上前拦下雨蘅,看着谢安捂着拽红的耳朵,心里实在无可奈何,便朝着雨蘅道:
“知道你是为我,可你别急着打他,他没那心思,是你没听懂。”
雨蘅回想一瞬,懵懂的看着褚湉:“我……没明白。”
谢安起身,边揉耳朵边嗔怪道:“雨蘅姑姑好生厉害,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拧我。”
“这都不明白,真是笨,以后谁敢娶你当老婆!”他边说,边随手拿来雨蘅才晾在一旁的红薯,一溜烟跑了出去。
雨蘅气极,反应过来人已出了院子,追也追不得了,只开门朝外面破口大骂。
是夜,宫苑中万籁俱寂,只徒留寝殿里灯火通明。
西一长街的梆子声已响了不知几次,皇帝置若罔闻,只执着于案上的折子。
新政以来,他于朝政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尤其是近来,更是废寝忘食一般,完全沉浸其中,光这些便占据了他几乎整个心。
对于那些思绪,忙碌起来似乎便不容去神伤。
珍妃此刻还在寝殿里,牵着衣袖在一旁细心研墨,不时偷眼去看聚精会神的皇帝。
她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试道:“万岁爷,天不早了,这折子明儿再批吧。”
皇帝回了回神,用手指拧了拧眉心,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还有明日事,也快批完了,你别忙着催。”
“是。”珍妃有些讪讪的,柔声道:“说起来,奴才想到曾经的师傅,每每见奴才偷懒不愿背书,便说了同样一句话,今日再听,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皇帝放下朱笔,侧眸看她一眼,只见珍妃粉面如画,眉眼俱柔,自有说不出的一抹惆怅。
他不禁道:“文廷式虽由你哥哥举荐,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这朝中与朕一心之人,以你的学识便可看出他亦是个好师傅,翰林院侍读大学士颇为委屈了些,朕已着他为大理寺正卿,协同内阁看本。”
珍妃乍听之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即刻福了福身,笑道:“万岁爷慧眼独具,奴才替师傅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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