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听得她的话,褚湉只觉心底凄凉。
也许雨蘅自己向往着她口中的往后,可说到底,她终是个苦命人。
她实在不敢想象雨蘅将来的日子,那会是幸福吗?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那感情可以维持到多久,一辈子?她无法预言。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步在幽深的夹道,耳畔响起些许人声,褚湉正下意识的去寻声音来源。
前头不远处就是蹈和门,随着越离越近,那人声倒也听得真切了……
“这宫规祖制连太后皇上都不得有违,何况是嫔妃,如今只是查抄了那些劳什子,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你可明白?”
她认得出,这是皇后静芬的声音,遂脚步不觉得放慢。
话音才落,就见皇后自蹈和门出了,一旁还跟着珍妃、瑾妃,宫女太监等随在后侍奉着。
她和雨蘅一见此情景,立即转身面墙垂首回避,一众人停当在甬路中,褚湉猜想她们是自太后寝宫而归,这当儿只听珍妃缓缓道着:
“奴才谨记皇后教导,劳您亲自教训,奴才自当铭记在心,今后不敢犯错,免得再需您访查陈奏,真真用心良苦。”
这话说得自有股怨怪和不甘的意味,听闻珍妃近来越加叛逆倔强,我行我素,屡屡遭到了本喜爱她的太后的训斥,加上和皇后不睦,皇上又偏她,说起话来也天不怕地不怕,难保在这等级森严的宫禁中不犯事。
皇后听罢倏然变色,厉声斥道:
“好啊,你自个儿不遵规守矩,老佛爷命我着人抄了你的照相机和那些长袍马褂,你就算在我的头上,认定我背后编排你,是不是?!”
“我身为中宫皇后,既有摄六宫之事的责任,别以为皇上看重你,你就当真无法无天了!别把你在宫外染的那些糜烂习性带进宫里来,摆在皇上面前献媚讨好!”
珍妃非但不怒反而蔑笑:
“皇后秉公处置,奴才怎敢呢?只是皇后您大概忘了,是皇上特许奴才如此的,何来献媚讨好一说呢?”
如此剑拔弩张,想是瑾妃早已听得心惊胆战,褚湉余光瞧到她向着不服气的珍妃,嘴里不知斥责了珍妃一句什么话,而后便拉着她一同给皇后跪下,口里诚惶诚恐的道:
“皇后宽仁,念在珍妃她年幼不懂事,冒犯之处请您宽恕她吧,毕竟……毕竟皇上颇为看重她,就当看在皇上的面上。”
褚湉不知瑾妃说这话时是什么心情与立场,毕竟他也是皇帝的嫔妃,珍妃于她是姐妹也是情敌,不得圣心眷顾也罢,儒弱如她倒十分爱护这个妹妹。
皇后愣了一下,大概瑾妃最后一句话戳了她的心窝子,一时的气恼竟也深深压抑住,旋即只道:
“难得你懂些事,珍妃恃宠而骄,倘若今后再不知收敛,由着性子乱来,不用劳烦老佛爷,我这个皇后就要一肃内廷,将她从重惩办,到时可就没有今日这般走运了!”
两人谢过恩,皇后径直带着随从头也不回的进了苍震门,因着珍妃瑾妃还在,褚湉雨蘅两人只好继续回避着,就此时,皇后才前脚离开,瑾妃深深舒了口气道:
“吓死我了!”
珍妃怒气未消,只不屑道:“终归是叫人捡了便宜,解了气。”
“不是我说你,以后可老老实实着点,适才你那个样子,往大了说就是忤逆犯上,若不是我将皇上搬出来,她估摸着早已将你处置了,你不怕,难道也不为姐姐和整个家族着想了吗?”
珍妃恍然:“我知道错了,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气都给气懵了,挨了老佛爷一顿训斥还要受她编排,这等屈辱,试问我怎么还能笑脸迎着,口是心非的说我错了我错了,你知道我向来学不会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有些人在老佛爷跟前谗言一二,我哪至如此?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心生嫉妒反倒也失了德行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好了,没凭没据的,倘若就是,咱们能奈何呢?天这样冷,回去说吧!”
待她们一行人走后,两人才回过身急急赶路,雨蘅不时回头看了几眼,想开口说些什么,褚湉看着她摇摇头,她自是明了,收住想说的话,沉默着往衣作而去。
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太后幕后操盘着朝政,对于皇帝来说该是多么反感与苦闷。
褚湉不知他过的如何,这段日子以来她刻意的回避着有关于他的各种记忆和消息,完完全全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又或许在她心里是希望他能够过的更好,事事顺意的。
原本隐藏着准备永远尘封的情感,在今日看到皇后、珍妃等人明枪暗箭的斗法时,看到瑾妃说到皇上时,皇后那一个迟疑的片刻时,全部回归。
还有珍妃,她娇俏的身影只会让褚湉忆起她与皇帝秉烛夜谈,欢声笑语的时光,这无疑是让她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神思慢慢飘远,仿佛像是养心殿里,那金兽香炉中荡出的袅袅轻烟,蜿蜒环绕在整个殿中,迷了视线,似醉似幻……
“请皇上成全了奴才。”
他的目光本如炬,沉默了半晌后,那目光已是涣散而淡漠,拿起笔随手批着折子,褚湉还在无声无息地等待着他的恩典……
半晌,他猛然将笔丢在一边,料想是折子上写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才至如此。
他将手支撑着额头,有些疲倦的蹙着眉心,褚湉咬了咬牙,再次开口:“请皇上,成全奴才!”
“看来你是真的想离开了……”他语气平缓,虽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自己的心却因他的话而牵痛着。
“罢了,你要走,朕不勉强你留,无论如何,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还记得早年在颐和园,你亲手将风筝的线扯断,说是让它化为鸟,自由来去……”
“现在,对你来说,养心殿就是那个牢笼,你离了这里,会过得好些吧,至于那些该忘的事情就别再记起。”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不忍再看她的脸,褚湉紧紧攥住拳头,在忍着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只是觉得不如此,会再犯冲动。
就这样,空荡的殿中只寂寥的回荡着他悦耳却足以刺痛人心的声音: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也是时候该放下了,免得再无端受其摧残,往后苦闷伤怀之时朕已经不能再宽慰你了……”
“你可以怨恨,可以再不原谅,但是万不要为难了自己。”
“打今儿起,你不必再来,也不再是御前女官。”
他沉沉的舒出一口气,无力的开口:“退下吧,朕累了……”
是时候要放下了,他的话,每字每句,甚至哪里稍稍停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要忘记竟是这般的难,临别的场景和话语还在脑海,她在想也许多年后再恍惚间忆起,那时的感受会与如今大不相同吧,可她不想等到多年后,她必须放下,放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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