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钱哦,到了镇里,也不晓得他们出于啥子原因,下达到村里就是百分之百的火化率了,还说是达不到百分之百,各村就会有攀比,就会拖垮全镇的火化率。”支书对此也是有些不满意的。
“哦,最终还是钱的问题,是吧。”又是一刀切,又是急功冒进,这是山椿当年做乡干部工作时觉得这是最糟的工作思维,至今却还大行其道。
“我们村里真的是没得法,要是有办法,谁会为难人呢,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支书说的也是一个基层村干部的实际难处。
“少完成一个罚你们多少钱?多完成一个奖你们多少钱?”山椿觉得此事还是有得商量。
“钱到是小事哦,这老辈子的事,我们村上到不是计较那钱的事儿。”郭支书笑得很微和,话也说得漂亮,说不是钱的事,最终还是钱的事。
“那?”山椿盯着郭支书。
“唉,就给你说了吧。山椿,镇里给我们下百分之百的火化率,我们也恼火。可那分管的金副镇长和主管的李主任,嘴巴大,指甲深。”郭支书悄悄在山椿耳朵傍说。
“哦,支书你就明说,要多少。”山椿知道这农村说的嘴巴大,指甲深就是贪心大,收受贿赂胆子大。
“那金镇长到是不出面,李主任说是完不成百分之百,少一个他和金镇长要被扣三千的五千,这话一出,你懂的。”郭支书把话说明白了。
“那村里有人办成过这事儿没有呢?”山椿觉得人家要被罚,给人家点补偿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村前次苏家沟那边也和这情况差不多,扯到最后,决定拿八千去搁。可李主任说不行,意思是八千是上面扣他和金镇长的,如果火化了,这八千不扣,还有奖励,要一万三。结果没搞成,火化了。”郭支书说。
“哦,这样啊,那我去会会他们,能不能请支书陪我一起去?”山椿一盘算,这一万三,加村上的,怕要两万才能办好吧。这也太凶了点吧,山椿想去会会这李主任。
“我就不去了,我去了你们还不好说话。”支书说的也有道理,这吃别人钱的事儿谁能当着下级说呢?
“哪里能找到李主任?”山椿问支书。
“现在正好,听说李主任今晚约了人在原来我们罗汉乡政府那办公楼喝茶。”郭支书神秘的笑笑。
“哦,那办公楼开了茶馆了?”山椿问。
“没开,三四个人喝茶那里一定要茶馆呢。”郭支书依然笑着。
山椿明白了。
“强娃,那管殡葬的李主任,认得吗?”山椿到得罗汉街上,接到电话的魏强在等着他。
“李小明?找他干吗?”魏强问。
“找他搁一个老辈子土葬的事儿。”山椿听得李小明,觉得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是谁了。
“找他搁这事儿,不好整,心黑。”强娃一听,摇头。
“不找他不行啊,他主管。找他的分管领导行不?”山椿听支书说他嘴巴大,指甲深没在意,这强娃也这么说,山椿觉得应该是不太好办。
“金丹,那龟儿更是他妈个阴心子,一样的心黑。”强娃嘴巴一叭叽,脑壳一甩。
“那咋办?”山椿没了主张。
“有钱就好办。”强娃到是干脆。
“钱好说,一万五搁得平不?”山椿听强娃说有钱好办,就放心了,自己也是打算用钱搁平的。郭支书不是说前次一个,一万三没搁平,自己就直接一万五。
“不好说,看他心情。”强娃这话就让人听不懂了。
“行,在哪里能找到他?”山椿也不和强娃磨叽,幺公明天要下葬,没时间。
“那儿。”强娃指了指原乡政府办公楼三楼尾尾上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
“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在下面等你。”强娃觉得跟着上去,山椿不好谈。
来到房门前,山椿听见里面的人是在打长牌,听他们算帐,山椿知道是加二五当听用,坐飘,见坎翻,二十块一颗子子。
龟儿子些,打得大呢,输赢上万。山椿心里骂着,平了平心气,敲了门。
“哪个?”里面的人听见敲门,停止了打牌的吵闹。
“我,章山椿,找一下李主任。”山椿平静地回答。
“什么事?这夜不办公事,明天来。”里面的人迟疑了一下,又听得有小声商量的声音,过了一了阵,一个人又问道。
“找李主任说个土葬的事。”山椿又说到,真怕不开门,夜不办公也是道理。
没想到门开了,山椿看了看,一屋的烟雾尘尘,满地的烟蒂横陈,还夹杂着酒气和汗臭,几个人手里抓着长牌,桌上四方堆了红票子,山椿微微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
一个年轻人放下牌出来,把山椿领到隔壁房间。
“说吧,什么事?”年轻人坐在房里的凳子上,吸着烟,眯着眼。
“我是章山椿,你是李主任吧。”山椿听声音知道这就是刚才答话的那人。看见年轻人的长相,想起了,这就是当年自己帮过忙,为其家人解决过农转非的李天九的儿子李小明。山椿觉得是熟人,连忙报出自己的姓名,想套套近乎。
“说,什么事儿。”李小明听得章山椿的名字,认真地看了看章山椿,脸色一下和悦了不少。可,略一迟疑,又恢复了冷漠,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
“哦,我老家是四县村章家湾的,我一老辈子去世了,想土葬,可村里不允许。请李主任帮帮忙,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山椿看得这李小明神色的变化,心道这人是先认出了自己,一转念又假装不认得了。
“哦,土葬啊,不行啊。上面规定,必须火葬。”李小明一听,拿出上面规定说事。
“哦,这个我们知道,就是吧,这老人家九十六岁高龄,是我们章家湾的总老辈子。生前呢,也有入土为安的念想,所以请李主任帮个忙,让他老人家土葬了吧。”这李小明没招呼山椿坐,山椿就站在那里低眉顺眼说着情。
“政策和规定与老辈子和高寿而亡无关,必须火化。”李小明还是拿政策和规定说事儿。
“还是请李主任帮一帮吧,我们也知道政策规定,该我们出的我们出。”山椿抛出了钱,用钱解决问题。
“你这是为难我,我们是要按规定火化,你却要土葬,损失当然得你们出。”李小明明面上坚持着火化,实际上已经松了口,但说的是损失,没有说罚款之类的,看来郭支书和强娃说的到是真实的。
“感谢李主任帮忙了,日子都定好了,明天要下葬,火化也来不及了不是?看这损失有多少,我改天给你办好。”山椿一高兴,就说出了明天下葬的事儿。
“哦,明天下葬,这事不好办。凡事都得讲究个程序不是?”李小明本来打算收一万五了事儿,早点打发这章山椿走了好上牌桌,正输了,想翻本。
可,一听章山椿说日子定在明天下葬,他生在农村,是知道这农村葬人的俗,是最讲究看风水定吉日吉时的了,所以就改了主意。
“李主任高抬贵手吧,这时间等不起。”章山椿见李主任又拿捏上了,就着急了。
“不行啊,这程序不能乱,不然的话上面又得多扣我们的钱。”李小明又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儿。
“那要多少?”山椿回过神来,自己急了,一不小心说多了,让人家又要抬高市价了,但依然耐着性子问。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必须火化的事儿。”李小明一幅痞子相,坐在那里怡然自得。
“李主任,还是打个让手吧,多少?”山椿心里有些火起,自己拉过凳子坐下,盯着李小明。
“真不是钱的事儿。”李小明想再压一压山椿,好一口来个高价。
“那你说怎么办?”山椿的口气有些硬气了。
“我也不是为难你,还是火化吧。”李小明不高兴山椿的态度了,他喜欢看求他的人在他面前低眉顺眼,见不得对他稍有不恭。
“那我给李天九打个电话,要他一个人情可以吧。”山椿无奈,只得让李小明还人情了。
这给了人家人情,要人家还回来,是山椿从来没想过的,此时他实在无法,只想着让幺公入土为安,就搬出了当年对李小明一家的人情来说事。
“哦,你给他打电话也没得用。这事吧,要我们金镇长表态。”李小明听得章山椿这话,有些过意不去,但心念一转,没有退让,只是把球踢给了金丹。
“金镇长在哪里?我去找他。”章山椿见时间很紧,也不和李小明罗嗦。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李小明不想说这些。
章山椿只得拨打邱水给自己的她同学的电话,电话铃响起,隔壁有人的电话铃声也响起。
“喂,那位?”话筒里传来低沉尖细的声音。
“金镇长,你好,我章山椿。就是那年在黄莲我们见过一面那章山椿。”山椿一脸的讨好,也直接不要脸面的搬出了当年在黄莲的那点交集。
这金丹也就是最后陪着邱水来化佛老酒坊的那位年轻人。
“哦,记不得了。有啥事儿?”声音依旧是那么冷气袭人。
“就是吧,想求金镇长帮个忙。我家老辈子……”山椿一口气简单的把事情说了。
“哦,这事吧,找李小明就行。”金丹阴阴地说。
“哦,李主任说要你表态才行,就请帮个忙吧。这事吧,我们也知道,土葬了,对镇上有影响,有损失。由我们弥补。”山椿把话挑明了。
“这事儿不用到我这儿吧,小明说咋办就咋办吧。”金丹轻轻地丢下一句,挂了电话。
山椿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李小明,这年月看不懂。自己当年的对人和善,对人热心,自以为天下人也如此。结果只自己如此,天下人不如此。真他妈……。
山椿想骂人,想摔手机,想泄愤。
“李主任,你看一万五行不?”但人在求人时,你就是孙子,山椿不得不主动开价,当孙子。
“我说不是我不帮吧,你不信,如何?这金镇长,你是不知道,工作原则性特别强,我怕在他那里说不通。”李小明还是不松口。
“两万。”山椿不想听这些。
李小明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
“二万五。”山椿一动不动,又说。
“我们镇上有损失,村上也有损失啊,我同意了,村上不干也不行啊。”李小明觉得差不多了,但顺口又想多要点,要知道这平时都是村上和镇上一起收,分点给村上的。
“那你说个数。”山椿从见到这李小明就受到冷遇,连坐都没有招呼一声,连番的无耻,让山椿心情坏到了极点。
“我看这样,给村上也补五千的损失。一共三万。”李小明淡淡的说。
“二万五。”吃相真的太难看,山椿决定不让了。
“那没办法,只能火化。”李小明说得很坚决。
“行,村上也说了,土葬了你们要起尸,我这不要你帮了,我回去安葬我老辈子去了。你们来起尸,不过你得多带点人来。因为章家湾人也是不好惹的。不信,你问村干部,郭支书他们应该还在现场。我呢,纯属是为我老辈子这叶落归根,想回家,想入故土的情怀感动,想拿钱了斋。既然这样,我不管了,就看你明天有没有那胆量去章家湾起尸了。”山椿站起来,瞪着李小明。
李小明没想到这下子傲过了头,人家不甩你了。
“还有,县上的政策我们老百姓也是知道点的,你们加码算怎么回事儿?你们这所谓的损失能摆上桌面吗?”山椿本来想等李小明明天带人来起尸把事情闹大,收拾了这些乡干部的败类,可转念一想,这样不是又会闹得幺公老人家不安宁吗?所以,点了李小明一句,让他收敛,量他明天不敢来起尸,让老人走得也不闹心。
山椿这话让李小明懵了,以前听说这章山椿有点能耐,没想到做事硬扎,还滴水不漏。
“怎么样?”强娃问。
“硬是心黑,嘴大,指甲深。三万。”山椿气呼呼地说。
“三万?我们村基本上都是一万五,你钱多,翻倍了。”魏强搂着山椿笑,以为他这冤大头拿了三万。
“有钱也不是这说法吧,所以,谈崩了。”山椿无可奈何地摇头。
“那咋办?我再去给他两爷子说说?”魏强心道自己去说,那李小明是只能按行市来的,因为自己晓得行市价码。
“不说了,这李小明当年不是我帮忙,他还不是在农村当农民,现在不认人了,连板凳都没招呼一声坐。那金丹,当年我们也算是有一点交集吧,打电话给他,和你说的一样,阴。一口就推了,说是一切李小明做主,没一点商量的余地。”山椿觉得今晚求人真他妈窝火。
“给金龟子打电话?没搞错?”魏强听了反问山椿。
“啥金龟子?”山椿没明白。
“呵呵,金丹啊,钱多、好赌、阴心子,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金龟子。他和那小明娃不是在一起打牌吗?怎么还用打电话?”魏强这人一辈子没正形。
“哦,是不是瘦瘦的,头发长长的,戴个金丝边框眼镜?”山椿回过神来,这两个人给自己演戏。
“就是,我看他们四个下午赌了,晚饭在馆子吃了又一起上去的。”魏强家就在这街上,怕是瞅着八方动静吧。
“下午就赌起,难怪那屋里一遍狼籍哦。”山椿明白了,也十分的愤怒。
“强娃,他们这收损失费开票吗?”山椿心里活泛开了。
“开票?你做梦嘛。你求着他,给他送钱,你还敢要票。他要是开票,收给国库了,有那么积极那么狠心?”魏强这村干部对这些到是门清。
“那你们村有交过的吗?”山椿心里开始盘算。
“有啊,哪个月没一两个?要是没有,他几爷子打得起那么大的牌?”魏强说得很肯定。
“有证据吗?你沾钱没有?”山椿又问。
“哪家的钱都是兄弟姊妹凑的,送钱时都不是一个人去的,怕有猫腻,这农村人的那点事儿,你还不懂?”魏强说的到是事实,大家凑的钱,一个人去交,怕你在中间吃钱,就得互相监督着。
“你呢,吃钱没有?”山椿追问。
“我没有,我这人对钱看得淡。就是好喝两口,这不犯法吧。”魏强很自信。
“怕不只是好喝两口吧,听说你娃特关心留守妇女,是吧。”山椿说完走了。
“忙啥子呢?”魏强想留山椿多聊会儿。
“要回去组织大家应对明天李小明来章家湾起尸。”山椿开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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