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老好人癞代的儿子,死了
夕阳西沉,春晖送暖。
不高不低的土丘上,全副武装的律鲁骑在马上,远远地眺望着南边的夏噶部落驻地。
他的目光坚毅无比,又带着三分的狡诈与凶残。
草原人如狼,律鲁兼具着狐狸的智慧。
当他决定离开科考队重返部落“搞事情”,好些汉人来送他。
高徵送了一套轻便的全钢铠甲。
咪哈亚塞了一柄锋利的战刀。
乞帕哥拿出自己打猎用的反曲复合弓,以及二十支三棱破甲箭。
还有军医的急救包,高妙娘的粮袋,最后加上曹婉挑选的高大战马。
这样的装备,连头人看了都会眼红!
三个月,律鲁知道,当汉人科考队返回时,自己无所作为,他们不会停留的。
一头孤狼,想要挑战整个狼群,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律鲁觉得,不试试永远不会知道成不成。
反正,他无处可去。
就算因此死掉,也要让汉人们晓得,夏噶部落并非全都是蠢货。
偏头看了一眼晚霞,律鲁甩了一记响鞭,战马飞驰而去。
癞代很恼火,一脚踹倒儿子。
“没用的小畜生,你怎么不去死?”
见丈夫举起鞭子,癞代的婆娘赶紧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七岁的儿子。
“啪!”
抽了妻子一鞭,癞代便收起鞭子,骂道:“晚上不许给他吃食,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跳上马背,向着儿子放马的区域奔去。
这个没用的讨债鬼,竟然丢了一匹好马,还让不让人活了?
心急火燎的癞代一路狂奔。
近处的牧场都被头人权贵霸占了,所以底层牧民只能到边缘地带。马上就要天黑了,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真是晦气!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儿子放牧的地方,一匹骏马居然就那么显眼地悠闲地,啃着嫩嫩的刚长出来的新苗。
这个小王八蛋,眼睛长腚上去了?!
就在他靠近自家的马儿时,一种警惕油然而生。
坏了,有人埋伏!
他第一时间勒住马缰,从箭袋中飞速掏出弓和箭,朝着黑暗处瞄准。
“谁?出来!”
“踏,踏,踏踏……”
浓郁的黑暗中,铁蹄踩着草地的声音,格外响亮,格外惊心动魄。
模糊的轮廓出现了,癞代立即张弓搭箭,瞄准对方胸口。
“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踏踏,踏踏!”
癞代的手心开始冒汗,因为他能看见对方身上有着微弱的金属反光。
对方有铠甲!
玛德,是头人的卫兵队长么?还是哪个大人?
他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
“踏踏,踏踏!”
来人全身都露了出来,全身甲胄,高头大马,真是好装备啊!
但,但,这人的身形,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突然,癞代的记忆中,某个人的形象与黑影子重叠了,严丝合缝。
“艹你大爷!”
癞代又惊又喜,放下弓箭,用最污秽的词句开喷。
“你个畜生艹的,搞什么鬼?这样很好玩吗?”
律鲁哈哈大笑,纵马而来。
“癞代,我猜,你又打你儿子老婆了吧?”
癞代气到无语,这家伙故意捣乱,还说风凉话。
“你搞什么名堂?不说的话,我要回去吃饭了!”
“急什么?我带了有好酒和肉干,还射了两只兔子,这顿算我请你的。”
来到近前,律鲁跳下战马,从背囊中拿出酒和肉干,以及前面射到的野兔。
“哎,别干看着啊,去找些木材和干草来,要不然你吃生的吗?”
癞代知道,律鲁身上的装备都是汉人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舍得给律鲁这么贵的装备。
不过,他回来是想刺杀头人吗?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不过天大地大,吃饱最大,两人到周边划拉来一堆草木。
癞代刚要伸手掏火折子,却见律鲁抢先一步,掏出一个小物件,不知怎么一弄,居然就变出了火苗。
火光照亮了两人,旧日好友,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
“这是啥子?”
“火柴,比火折子方便。”
癞代接过火柴盒,看着确实精致的不得了,汉人的东西,就是上档次!
当他将火柴盒递给对方时,律鲁说道:“送你了,我还有好几个。”
“啊,这太精贵了吧,多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癞代将火柴盒捏的紧紧地。
“哪儿啊,汉人都说了,这玩意不值钱,一文钱五盒。”
“啊?这么便宜的吗?”
癞代不敢相信,看上去分外精美小巧的引火物,怎么也得十文八文的吧。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就拿着吧。”
见火势起来了,律鲁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肉干放在火堆旁烤,一边将一瓶白酒递给对方,自己拿出匕首熟练地给兔子剥皮。
癞代接过酒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愣是不知道从何处打开。
汉人的酒瓶晶莹剔透,但处处都完整如一,连个塞子也没有,难不成要砸开么?
好在律鲁手快刀快,两只兔子串上树枝架在火上烤。
这时他才拿起自己的酒瓶,用牙咬住瓶盖,“咔!”地一下,就打开了。
这下,癞代也明白了,金属盖子是用嘴咬的,如法炮制打开了酒瓶。
“咕咚咕咚!”
两人默不作声同时喝了一口,律鲁甘之如饴,癞代大口喝酒,有些被辣到,呼呼喘着粗气。
律鲁捡起一块肉干丢给对方:“嚼两口,压一压!这酒,劲贼大!”
嚼着肉干,癞代觉得,汉人的肉干不如自家婆娘做得好,勉强凑合。
“回来做啥?汉人不要你了?”
律鲁一直在考虑怎么开启话题,听见老友问话,便说道:“汉人救了我的命,回不回来他们倒是无所谓,不过跟我说了一些话,我就决定回来了。”
“嗬,说什么值钱的话?不会是哄你的吧?”
律鲁沉默了一会,突然指着天上的繁星,问道:“你说,星星有多大?”
<div class="contentadv"> 癞代一脸狐疑,律鲁的声调变了,变得低沉了。
“就那么一点点呗,像小砂砾一样,你又不是看不见,还问我?”
律鲁笑了,他喝了一口酒,指着北极星说道:“若有人告诉你,它们比太阳还大,你信不?”
“说什么胡话呢?怎么可能?汉人告诉你的吧?那些个外族人,信不得!”
“若是星星在很远很远比太阳更远的地方呢?”
癞代愣住了,近大远小的道理谁都知道,十步之内的羊和百步之外的羊,差的老多了。
“你知道吗?月亮上什么仙人仙女都没有,甚至连树木都没有,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癞代再次惊呆了,下意识地问道:“你咋知道的?”
律鲁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亲眼看见的,用望远镜,月亮上真的啥都没有!”
“望远镜,是啥?”
“一种物件,一千步外,能看清你的脸。”
癞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一千步的距离,人比手指还细,啥也看不出。
汉人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律鲁说道:“我回来,是要拉你和族人一起反对头人,他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其实不用他说,癞代也能猜到。
“汉人会帮我们打头人?”
律鲁再喝一口酒,反问道:“若汉人不帮,我们就不能自己反抗?”
这话说的,癞代也喝了一口酒,实话实说:“律鲁,我知道你恨死头人了,但头人人多势众,兵甲齐全,我们打不过的。不过,你要能说动汉人,带着他们的火器来,我会跟你一起干。”
“明白!”律鲁笑道:“最开始我和你想的一样,想着汉人帮我们打头人,他们有火器,一点也不费事,而且头人很怕汉人。”
癞代问道:“那你现在为啥要自己单干呢?会被砍头的!”
“汉人有一句,‘你要让别人救你,得先自救。’你想想,头人拿走我们九成的收成,用来购买装备武装卫队,继续欺压我们。这件事就没有哪里不对吗?”
癞代问道:“哪里不对?”
“他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让那么多勇士去死?他说自己是天神的化身,但月亮太阳星星上什么都没有,天神都是假的!他一直在骗我们!”
癞代吓的心惊肉跳,左右四顾。
“天爷,你可小点声吧!真是啥都敢说啊?”
律鲁哈哈大笑,猛灌一口,站起身,指着天穹骂道:“你个猪热的老天爷,你真该死啊!你要是真的有灵,就发下雷霆烧死我吧!来呀,来呀!你不来,就是一头畜生!”
癞代面色如土,魂不附体,小腿肚子都抽筋了,两股战战,随时准备开溜。
然而,夜空如洗,四野茫茫,被凡人侮辱的天神,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个胆小鬼!”
律鲁对着夜穹伸出一根中指!
然后,带着三分醉意,重新坐回癞代身旁。
“看见了吧?老天爷就是怂包,你软他就硬,你狠他就怂,只要有人举胳膊招呼一声,头人就狗屁不如!”
癞代三观颠覆度日如年,恨不得逃回家中蒙头大睡一场,把今晚所见所闻统统忘掉。
但,律鲁却早就心知肚明,最后说道:“你好好想想,如果不干掉头人,你和你的儿子早晚被他送到战场弄死,或者你们全家会落得和我家一样的遭遇。放心,我最近都会在附近,你看着吧,我会联络很多人,起来反对头人!”
“我们不反抗,儿子就会被奴役,儿子不反抗,孙子就会被欺负死,永远没有止境!”
回到帐篷,妻子儿子都睡着了,可癞代睡不着,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
那么小的星星,真的比太阳大?
月亮上真没有仙人和仙女?
没有天神,那我们怎么来的呢……
太阳再次升起,癞代红着眼睛打着呵欠,却见头人亲卫骑着马过来,说道:“癞代,头人让你去一趟,去晚了会挨鞭子的!”
“哦,好的,我这过去。
癞代吃了两口肉糊,给婆娘交代一声,让儿子小心点放牧,多留点神。
实际上,夏噶部落,民风淳朴,东西被窃比较罕见,牲畜不见了多半是自己走失的。
事实上,癞代来见头人心里很慌,毕竟昨晚刚跟律鲁见过面,一大早就被召来……天神保佑!
不料,进了头人的大帐,头人却很和气,说是自己原先的马童不小心被烈马踩死,所以,让癞代的儿子接着来干。
儿子给头人当马童,在族人面前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所以癞代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头人更开心,让人带着癞代去货仓拿一斤茶叶。
草原人整日荤腥,没有菜蔬和水果,因此补充维生素的茶叶就成了必需品,头人一下子就给了足斤,显得很大方。
管家带着癞代来到仓库,在提取茶叶的时候,癞代的视线被一批货物所吸引。
管家却严肃地说道:“做人要知足,有些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喂,茶叶拿好,快走吧!”
出了仓库,癞代心口砰砰只跳。
原来,律鲁说的都是真的。
汉人真给头人送了一批美酒,就是仓库里,像律鲁带来的那种玻璃瓶装白酒。
那么,也就是头人故意欺骗族人,实际上是想抢劫汉人科考队的货物。
呀!说话不算话,这可是奇耻大辱啊!
癞代出离了愤怒,草原人耿直的秉性,让他对头人极度鄙夷。
同时,他也对律鲁的提议有了更多的权衡与考虑,但,终究还是决定看看再说。
或许是头人喝多了说胡话,或许是下面的人领会错意思了。
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下去。
癞代自己放马,律鲁神出鬼没。
据说,这个叛徒已经联络了好些个受头人欺负的牧民,很多人开始私下里传播着窃窃私语。
这一切癞代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又是一个彩霞漫天的傍晚,癞代心情愉快地赶着马群回来,离帐篷隔着几十步,癞代远远地看着自家帐篷围了一堆人。
关好马圈他三步两步跑了回来,远远地听见妻子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当癞代看见妻子怀里耷拉着脑袋没有半点生气的儿子,他的心陡然冰凉。
儿子死了,头人卫兵说是从马上跌下来跌死的,但癞代不信。
儿子身上鞭痕,浑身的青紫,甚至他从儿子身上闻到了花香的味道。
这不正常!
当然,头人为了表示慰问,给了一斤盐,两张羊皮。
唯一儿子死了,癞代的眼中失去了光彩。
夏噶部落的死者,都是要供奉给天神的精灵,所以癞代给儿子浑身抹上牛羊油脂后,带着去到天神山顶。
将儿子赤果的躯体供奉在石台上,癞代给天神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身后,很快便响起了鹰隼争夺尸体的鸣叫声。
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草原人的宿命,亘古如此。
山下,律鲁来了,眼中亦有悲伤。
男人之间,很多事本不用说话。
但律鲁刚说了一句,癞代浑身就像炸了毛的猫,他拔出弯刀。
“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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