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端午宴还未散, 丝竹之声飘飘荡荡,丝绸一般绕进了紫宸殿。
天子提前离开了宴会,历来如此, 一来他不耐烦应付宴上群臣,二来他在宴上待久了,大家都不自在, 他和太后不同, 相比起笙歌鼎沸的宴会, 他更爱独处。
清明节前,他派人去查探花宜姝的过去,到今日五月五端午,正好两个月。
花宜姝曾经跟他说过, 她的生母是别人送给花将军的舞姬,然而那舞姬没有名分, 她生下来也不受重视, 因此她对花将军又敬又恨,敬爱他人品端正保家卫国,怨恨他冷漠不慈不负责任。
李瑜心知花将军不可能是她的生父, 然而当时的情境下,若是贸然揭穿,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况且花熊守城不利,若不是她证实了花熊的清白,恐怕花熊死后也要背负污名,这个女儿花熊认下不亏。因此当时他不但没有拆穿,反而压下了曹得闲的怀疑,让花宜姝坐实了这个身份。
回京一路上, 花宜姝都带着花将军的牌位,宫还留了个地方放置,让花宜姝逢年过节时能给他上柱香。而在他们大婚之后,他和花宜姝还一起祭拜过花熊。她的身世原本早就已经尘埃落定,无论她的生父是什么人,李瑜都为她认了花熊这个生父。
可是胡太医回京后,这一切又有了变化。花宜姝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让江子欢去调查胡太医不够,还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因此牵扯出了一幅三十年前的画像,画上女子跟花宜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是这般风华绝代的相貌,除了血脉相连,不做他想。
胡太医的孙女是三岁那年走丢的,距今快十年,跟花宜姝的年纪正正对得上,而三岁的孩子尚且不能记事,或许花宜姝是流落在外,被花熊给捡回去的呢?她当年那么小,信了别人给她编造的身世也未可知。
胡太医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他是个好人,家世也清白简单,更可怜的是至今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能将确凿的证据摆出来,证实他们的确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简直再好不过。这样一来,胡太医不必再做个孤寡老人,花宜姝也能和真正的亲人重逢,从此彻底放下对花熊的怨气!
李瑜不知胡太医是出于什么顾虑不肯承认花宜姝,但他既然知道此事,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他希望花宜姝能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真心疼爱她的血脉至亲。
原本以为十几年的旧事不好查,没想到两个月就有了确切消息。
李瑜不由欣喜,拆开这封密信正要查看,却见前来复命的张达先身躯微微发颤、额角上满是汗水。
李瑜目光移到他身上,见他一副紧张到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心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有事?”
张达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斗胆,请您看完信后万万息怒。”
张达先曾经是个靠着家世混上来的勋贵子弟,但是后来经历过剿灭鬼楼的差事后,他成长了不少,跟从前判若两人,更何况南衙近来清闲,李瑜看他闲着没事整日为了萧青争风吃醋,颇觉浪费,于是就将他派去调查当年之事。
他这么快就查到结果,差事办得漂亮,按理说该喜形于色才是。为什么一副窥见密辛、生怕被杀人灭口的惶恐?
李瑜眉心蹙起,他立刻拆开了信件。
这封信很厚,里头除了张达先亲笔写成的总述外,还有许多证据。
李瑜先看张达先写的。
花熊在岳州的事不好查,但是在京的事却不难查,他是在十一年前离京的,张达先一一排查过,发现十年前,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妾室,更不可能有孩子出生。他府上一直只有两个先帝赐的老妾,其还附上十年前在花家做事的仆役证词,这些人如今尚在京,随时可以找出来作证。
李瑜看见这一条,眉头略略一松,毕竟他心里已经认定花宜姝是走丢后阴差阳错被送到花家的。他继续往下看。
张达先又一直追查到花熊离开京城之前,确定一直到十一年前他离京时,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孩子更是一个没有。
李瑜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花宜姝该有七岁了,这个时候应当已经记事了,但也有可能她流落在外时受到惊吓,被花将军带走后失去了记忆。
这个时候,李瑜猜测花将军是离京后捡到的花宜姝。
接下来的调查费时费力,张达先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查了花将军从京城到岳州这一路上的经历。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多当年与花将军有过交往接触的人还都在世,况且官员到地方就任,一路上不可避免要在沿路驿站歇脚过夜,况且花将军当年还带了两名妾室、几名家仆以及十来个护卫一起上路,对于驿站的小吏而言,哪怕是被贬谪后的花将军,依旧是他不能得罪的大官,因此印象还是有的。
张达先带着人沿路问过去,确定花将军当年的队伍里没有孩子。
这也没什么,或许当年花宜姝被拐子拐了,一路拐到岳州去才被花将军救下。李瑜没有去思索为什么花将军救了个孩子不当做奴仆使唤,也不正经收做义女,反而要骗她是舞姬生下的。他单单是想象一番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花宜姝受了多少苦,就恨得牙痒痒。
接着就是岳州,一州之地,刺史的权柄最大,更何况花将军又是个武艺高强的将士出身,他到任后底下属官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就是有,也都是小偷小摸混些油水,而去年一场大火,将花府上下连同花将军的尸身都焚了,李瑜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人证,但张达先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他竟然真找到了证人,是几个有些年纪的妇人,据说是花家两位夫人来到岳州后交往的好友。
花熊身为刺史,既然没有正妻,那么两个妾室就揽过了交际官员家眷的任务。
这几名夫人的说法都一致,花将军府上不可能有任何小姐,她们出入花府后宅多次,从未见过。
她们的夫家在岳州都算不上有权有势,毕竟当初岳州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在城破后率先带着家人出逃,结果被反贼包了饺子杀个精光。反而是这几户人家,论势力论家财都是等偏下,有的甚至并不住在岳州城,反倒逃过一劫。
若是一两人记错,那没什么,但是几个人给出的说法都一模一样,这就古怪了。
从刚刚开始,李瑜拧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假如事实真如这几名妇人所说,那么赵家和赵慕仪是怎么回事?赵慕仪可是亲口承认她与花宜姝自小就相识,赵家夫妇也开口证实。
张达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上赵家走了一趟。
然而花宜姝如今是圣宠正浓的皇后,赵家巴不得他们与花宜姝的联系更深,怎么可能否认两家之间的关系?赵慕仪自然也是。
按理说,相比起几个民妇,当然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赵家夫妇与赵慕仪更可信,然而那几个民妇远在岳州,他们甚至连皇后是谁都不知,而赵家与皇后却有利益瓜葛,若真有个万一,赵家自然要为皇后周全掩护。
可却也不能因此就认定赵家在说谎,也许是花将军将皇后藏得深,那几个民妇身份太低压根见不到呢?
正当张达先以为调查要陷入僵局时,他查到了当初在岳州最负盛名的花楼。城破当日,花楼所有男子都被反贼杀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些不敢反抗的烟花女活了下来。
据她们所说,城破当日,她们的老板死在了花魁红酥的房里,而红酥却不知所踪,后来官府清查花楼,大老板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点金银细软,那些轻便好拿的银票全都不知所踪,似乎混乱就被人窃取了。
张达先道:“后来岳州城重新建立户籍,一片混乱,但是那名为红酥的花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据说那名花魁艳名极盛,不可能销声匿迹,除非城破当日她就死了,还死得面目全非无人能辨认出来。“而且,跟那花魁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捡来的丫鬟,年纪在十五岁上下。”
“红酥……”李瑜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当初在岳州时,曹得闲怀疑花宜姝的来历,曾经命人描画图像搜寻过,一个名为牡丹的烟花女前来指认,可等见到花宜姝又立刻翻供。他摇头,“不可能。”
可这种种疑点,没有办法解释得清。
他原本只是想要让人查清花宜姝的过往,然后将这些摆在胡太医和花宜姝面前,好叫他们亲人相认。
可是如今手里查到的东西却与他预想的相去甚远。到底是为什么?胡太医明明知道花熊不可能有子嗣,明明看见了花宜姝和他妻女极为相似的相貌,却斩钉截铁地否认,而花宜姝,明明也对胡太医起了疑心……
等等,她为何要对胡太医起疑心?为何要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她总不至于凭着胡太医那张与她完全不想像的脸就察觉出彼此的血脉联系。
李瑜心一团乱麻,一会儿想到赵慕仪,一会儿想到胡太医,一会儿又想到当初山洞初见,花宜姝憔悴又欣喜的脸……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还有什么……瞒着他?
张达先见天子久久不言,遂询问,“陛下,可要将杨夫人、胡太医等人带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李瑜忽然开口,“去,将安墨带来。”
如果说这些人当有谁对花宜姝的过去最了解,只能是安墨。
作者有话要说: 为安墨点根蜡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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