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墨开始书写她的第二部大作了, 她上一本书披着狗血豪门带球跑的皮,实际上是传授各种紧急避险与防灾知识的小指南,这一次她打算写一本防骗指南。
灵感来源于元江, 这个少年曾经是归州刺史家的公子, 后来被宗族除名, 不知怎的跑到了京城, 为了给子芩育幼堂的孤儿们当爹, 他到处行骗弄钱, 居然还胆大包天骗到了天子头上,如今在北衙给新兵当沙包。
数日前,安墨去子芩育幼堂选孩子,她要挑选那种比较聪明机灵、学习能力强的女孩子, 带去常芳斋读书学习, 刚刚进去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元江喊爹,而元江呢?这个才十岁的少年提着一箩筐的白面馒头, 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好在安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元江了,她正想等着元江和孩子们互动完再说话, 却被元江敏锐地发现了。
“诶, 是你是你!”
元江大呼小叫,一脸惊奇样, “你就是大牢里给我书的那个。”
他跳到安墨身边, “那本书我看了好几遍,小丫头你心计不浅啊!”
安墨:???
叫谁小丫头呢?你再说一遍!
元江:“你表面在写无聊的情情爱爱, 其实是在借此传授经验知识,你是个好人。”他又道:“我观察你们一段时日了,你和那个叫紫云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育幼堂送吃送喝捐钱捐物, 你们还出钱出力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教出许多女大夫,半个月就开一次义诊。上个月有个老头摔伤了腿怕花钱不敢去医馆,也是你们带人给治好的。”
算他识货!
一直以来做的好事能够被认可,安墨心里当然高兴,神情也温和下来,却听元江接着道:“那我能认你家主子当娘吗?”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得亏安墨没在吃东西,否则这会儿已经被惊得呛住了。饶是如此,她也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害不害臊?”
元江丝毫不以为意,“我年纪大怎么了?达者为师,你家主子做得比我好,我想认她当娘。麻烦你去回句话行不?”
安墨连忙摇头,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元江的眼神像是在盯一个变态,“休想占便宜。”
元江挠挠头,“那好吧!”他看了安墨一眼又一眼,那眼神不带恶意,却看得安墨心里发毛,“那我认你当娘成不?”
安墨:……
元江兴致勃勃,“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有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人人都要像我一般热心良善。”
安墨心想这个骗子也要意思吹嘘自己?而元江还在说:“我现在不缺孩子,但我这个家里还缺一对爹娘,一对爷奶,最好再来几个兄弟姐妹,我们……”
安墨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不想这人脸皮奇厚,竟又追上来絮絮叨叨,后来他虽然没能如愿成为安墨的干儿子,却成了安墨新书的顾问,负责给她提供各种骗术点子。
说他是个好人吧,他至今也还想着继续骗钱,只不过如今还被北衙的人监视着不敢妄动,说他是个坏人吧,他把所有钱就拿来给孤儿买肉吃,自己反倒过得十分简朴。
安墨想想这个人才十岁,放到现代社会就是个长歪了的二小孩,抱着也许能把他掰过来的想法,她道:“既然是你出点子,那防骗指南也有你的一份,等出书时我会署上你的名字,另外稿费也分你一份,如何?”
元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闻言他呆了呆,不敢置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向来牙尖嘴利,如今竟然结巴起来,“真……真的啊?”
安墨点头。
元江就嘿嘿傻笑起来,“果然我眼光不错,你是个好人。”
五月傍晚的湖边树下清风徐徐,安墨一边用炭笔书写,一边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把一棵长歪了的树扶正起来,心里美滋滋特有成就感。
却在这时,湖边多出了一道影子,安墨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天子身边的内侍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微微低头一脸严肃,“安姑娘,陛下召见。”
***
落日熔金,柳色青青。
紫宸殿的一年四季却似乎没什么变化,安墨有些紧张地站在紫宸殿里。
虽然花花和陛下的感情很好,陛下对她的态度也越发温和,但此时此刻,安墨久违地感觉到了压力。
内侍们统统退了出去,这偌大的紫宸殿里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个人。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了滴漏计量时间的声音,安墨低着头,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难道陛下要给花花准备什么惊喜,所以把她叫过来配合?
因为没有任何先兆和提示,所以安墨只能这么猜测。
“安墨。”
天子终于开口,安墨宛如课堂上被点名的小学生,一个“在”字当即蹦了出来。
李瑜看着眼前缩着脑袋胆小鬼一样的小姑娘,料她不敢撒谎,开口道:“你姓安,你祖籍哪里?何时到的岳州?”
安墨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居然会问这个。她闹不清这是为什么,只磕磕巴巴地将曾经背过的答案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这个姓氏是……是老爷夫人给的,名字也是他们取的,我……我从小就被拐卖到岳州,祖籍哪里……忘、忘了。”这是当初还在花楼里时花宜姝给她准备的答案,安墨是个凭空出现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也追查不到任何过去,只好模糊掉来历,然后扮演个一直被关在后宅从不外出的小丫鬟。
安墨说完,却并没有放松下来,虽然她没有忘掉当初的说辞,但是时隔这么久陛下忽然开始追问她的来历,她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李瑜:“那你是几岁被卖到岳州的?”
安墨提心吊胆:“七岁。”
这也是花宜姝曾经教她的,正好是花将军到任后差不多的时间。
李瑜垂眼,目光落在手的奏疏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当年花将军到岳州赴任时,先帝赏了他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可惜那女子体弱,到了岳州后水土不服,不到三年就死了,你既然在花府当差,那想必见过她,她真是病死的?还是被花将军除掉的?”
安墨呆住,原来还有这件事吗?花花没有告诉她啊!也不对,花熊后宅的事情,也许花花也不知道。
她着急得汗水都掉下来了,觉得这番话里信息量很大的她开始费劲地思考,花将军是被先帝贬谪出去,安墨理解,毕竟皇帝忌惮武将很正常,但是先帝还送了他一个貌美小妾,想必这个小妾是先帝派去监视花将军的。
但是这个小妾不到三年就死了,有可能是病死,也有可能是被花将军除掉的。花将军在原书的设定是个一句话带过的背景板,书写明了他是个忠烈好人,既然这样,那么哪怕知道这个貌美小妾是监视他的卧底,他也不可能将人弄死,否则就对不起忠烈将军这个名号。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安墨抬头,斩钉截铁道:“陛下,她是病死的。”
李瑜:“是么?”
他手的奏疏啪一声摔在案上,下一刻,天子从未有过的冰冷声音响起,“当年,先帝压根没有给花将军送人!”
嗡的一声,好像是被狠狠敲了一棒子。
安墨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刚刚那个问题只是试探?她了语言陷阱?
可是好端端的,天子为什么突然把她叫来试探?
安墨到底没有傻到家,她终于明白过来,惊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太慌乱太害怕,她脚下踉跄一下,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小脸都抽搐了起来。
然而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关心伤处了,满脑子只挤满了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完了!她和花花的身份败露了!
***
“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召到了紫宸殿。”
曹顺子前来禀报时,花宜姝正在看账,后宫虽然没有其他妃嫔,但是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不下两千人,这么多人都归她总管,哪怕权力已经分了一些到女官身上,她的事务也不轻,还得时不时接见命妇,再管一管外头王玉燕送来的账,她的日常也并不是每日都轻轻松松。闻言她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曹顺子却显得很担心,“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单独留在紫宸殿,而殿内侍都退了出去,一个不留,二人待了许久也未出来。”陛下每次到娘娘这里来,都要看安墨几眼,其他人可没有这个殊荣,曹顺子早就担心陛下要纳了安墨,偏偏娘娘自个儿不上心,他这一说也没指望娘娘会垂青,毕竟娘娘跟安墨素来要好,只是尽他的本分罢了。正当曹顺子想要退下时,花宜姝却忽然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曹顺子以为娘娘终于开始重视了,忙嘚吧嘚吧将自己往日里注意到的说出来。
花宜姝闻言沉下了眉眼,她忽的想起了一事,两个多月前,她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发现胡太医藏了她的画像,然而曹顺子将此事告到李瑜跟前,李瑜却反应平淡,还将胡太医好好放了回去,之后胡太医继续为她看诊调养,哪怕以她的眼力,也没能发现半点端倪。
当时快到清明,上下事宜都忙碌,且李瑜并未提起,花宜姝也就淡忘了,横竖她管不着胡太医私底下做什么,只要没危害到她就行,既然李瑜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可矫情的,毕竟在安墨描述里,画像被挂在墙上欣赏可是只有大明星才有的待遇。
可是今日安墨被李瑜单独叫去,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件事。
黄昏已过,夜幕将至。
心不祥的预感越浓,花宜姝面上就越平静,她合上账本,开口吩咐,“紫云,将我藏在柜顶的金镶玉瑞凤宝匣拿来。”
寝殿的青铜香炉不知何时熄了火,夜色涌入栖梧殿的时候,天子终于来了。
花宜姝抬眼,宫殿敞开的大门外,天子就站在那里,他一身玄色箭袖龙袍、金线勾出的五爪金龙倨傲昂首,似乎也在冷冷地审视她,而他身后升起的月亮,头尾尖尖,如同冰冷的刀锋。
“陛下,怎么不进来?”
她面上微笑,双手却紧紧按在金镶玉瑞凤宝匣上,那里面,是李瑜曾给过她的圣旨,免死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写真的是间最好写,开头和收尾都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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