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他已认定我和从前一样不知好歹,我却无法开口去解释。
他转身就走,我急忙一把抓住他。
他停下, 默默看了一眼被我紧紧握住的手, 没有甩开, 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昨晚问过了方写忆和小路, ”他微垂眼眸道, “他们说, 你一直都有过来看望我。昨天放任把你拒之门外是我不对, 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要跟我说的会是这个。
我们站得那么近, 他狭长的眼睛被阳光镀上一层迷离的高亮,浅色嘴唇的弧度也十分诱人。
正是凑过去就能吻住的距离和高度。
阳光轻柔而和谐。
可是,我看着他,却感觉不到温度, 我觉得他的眼里只有死寂的平静。
“我没事,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出口的话, 只有毫无意义的附和, 我暗暗着急。
我怎么那么没用?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无数次发誓说等他醒来一定要跟他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都哪去了?
我得说, 得快点跟他说。
在他说出分手之前,我要先说些什么, 堵住他的嘴。
我不分手。
他伸出了手腕。
一道深深的伤痕, 暴露在阳光下。我的心如遭重击,缓不过神来, 他却平静地看着我。
“还有, 有件事可能还是要跟你说明白。”
“你也知道我得了病, 因为医生说大概活不了多久。我很怕,怕放疗化疗那些折腾死人的东西,一时觉得既然横竖都是死,拖久了也没意思,就这样了。
“所以,我会割自己一刀,并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感情那点小事而想不开。这两件事情,不过是时间上巧合而已,所以——你大可以不用觉得有责任。”
“……”
他说完了,我已经快要站不稳。
他的皮肤比我掌心的温度微凉,我浑浑噩噩,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必须反驳他的说辞,不论是他漏洞百出的开释,还是所谓我“不用内疚”的劝慰。
我想告诉他,肖恒,你不要那么善良,想要轻易放过我。
不要那么残忍想要几句话就一了百了。
我不是因为内疚才留在你身边。
可是,我又怕我说了,会成为连自己都鄙夷的笑柄——十年那么漫长,现在倒是想通了,之前那么久都干嘛去了?
非要弄到不可收拾才知道珍惜知道挽回,我真的有资格再跟他说什么吗?
如果我说了,说我爱他,然后他反问我:“你现在想通了,要是我死了呢?”
我要怎么回答。
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回答这个假设。
我的心沉下去。
像是湖底的石头,一直一直,坠入深渊。
肖恒却微笑,像少年时一般露出让人怀念的笑纹:“洛予辰,我答应了方写忆,以后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所以,你也不必介怀。”
“那,就这样吧,抱歉比约定还多浪费了你半年时间,从此真的要再见,去各自找寻自己的幸福了。”
他拍拍我,很是轻、很是无所谓的一个动作。
我却像是被那轻轻一下,刺进了骨髓里。
十年之后,我终于、终于再一次看到他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可他却在这样的笑容里,说出了从此我们之间的诀别。
“哎,你别一副好像要生离死别的样子啊。”
或许,是我太失态了。
他欠身,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安慰一般地笑:“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等我出院了,有机会请你和夏明修吃饭,或者……或者你们该请我吃饭吧。”
“算了不计较这个了,总之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常保持联络。”
他说着,最后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眼里带着太阳的光彩说。
“洛予辰,最后一次,给我点鼓励?”
我去拍他的双手,他再反过来拍我一下。
我们一起踢球的时候,每天集训结束全队都会来一次这样的仪式,然后还要互相鞠躬敬礼说“加油,明天见”。
我的手被他拍得火辣辣的,他微笑着鞠躬敬礼,抬头说的却是。
“加油,那么再见了。”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他终于找回了他人生中本该闪耀着的灿烂。
他本来就应该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不用再因为我的不珍惜而蒙尘黯淡,我该替他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在这么温暖的午后,眼泪却止不住一直流。
……
之后的日子,我深埋于堆积如山的工作里。
却每天依旧煎熬、焦灼,不得安宁。
做错一件事,无法补救,泥泞一般的艰难无望,可是当彻底停下了,挖个坑躲起来之后却发现就连逃避也完全不能解决问题。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水源的植物。
正在枯死。
“我真的是……一塌糊涂。”
旁边,用一两根手指无聊地戳着琴键的作曲大叔闻言,阴险一笑道:“洛大明星年轻有为,你这叫一塌糊涂?别人叫什么啊?”
“起码你有钱吧,有钱就够了。总好过我们一穷二白吧?”
是,或许在别人眼里,我是拥有一切、什么都不缺。
就连抱怨看起来都像是无病呻吟。
很多人不会懂。
没有失去的人不会懂。
即便是看似拥有一切,但是曾经有一个人。
你遇见他,拥有他,然后亲手弄丢他。
转过头来,发现原来在他身边才是幸福,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已经被亲手断送掉了。
作曲大叔:“嗨呀,都像总裁那样就好了,钱多得可以烧着玩,最近又找到了如花美眷……人生不要太精彩。”
我心里一紧。
什么如花美眷?
“你不知道啊?内部消息,听说马上就要宣布订婚了,准新娘是隔壁老总刑蔚的亲妹妹,刑氏集团的大小姐。如此一来,我们和最大竞争对手一合并,就要在业内达到垄断……”
我没听完,整个脑子的血都在上涌。
“喂,洛予辰,你要去哪?待会儿还有节目呢,喂!喂!”
其实,当时我只要没被嫉妒和懊悔冲昏头脑,哪怕冷静片刻也能想出来,它根本不是我理解的那么回事。
可当时就愣没能明白过来,我冲到了医院。
他找到了他,然后终于紧紧抱住他,不再松手。
“你不能……”
“不能和别人结婚,不能。”
所有人都在,场面无比盛大。
方写忆像是看了什么喜剧大戏笑得嘲讽,路蔚夕则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还有两三个医务人员,呆若木鸡。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闹了什么样的乌龙,却已经没有地缝可以给我钻了。
说到公司的总裁,我就直接反应是肖恒,但其实总裁早就换成是方写忆了。
肖恒大概是知道狐狸要订婚的,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又继续发呆。
方写忆笑完,拉起不怎么情愿的路蔚夕就向外走。
“这样,留他们两个单独谈谈吧。”
他走过我身边。
“洛予辰,你,呵。”
尾音尽是嘲讽。
我把头埋在肖恒肩膀里。
太丢脸了,可是能这么结结实实的地抱着他,又不想放。
肖恒的身子则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地想要逃脱我的禁锢。
“你也不想想,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去结婚?”
他明明看到了我的失态,却故意就轻避重,垂眸躲开我炙热的目光。
我却不想再让他逃了。
“肖恒。”我轻声叫他,可是等到他终于肯抬头直视我,他的眼里只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我又怕了,心底微疼,我猜到他并不期待我接下来要说的。
可是。
“肖恒,我……”我语无伦次,“还让我留在你身边,行吗?”
声音在发抖,听在耳朵里扭曲得可笑。
什么时候我也会有这样细如蚊蚋的声音,还在结尾的时候颤音那么明显。
“为什么?”他问,歪着头盯着我胸前的钮扣看得出神。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突然笑了,“洛予辰,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对我没有责任,真的没有任何责任,不用这样苛责自己。”
“不是的!”
“肖恒,我,不是的,不是。”
“我是像,是想说……”
“想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和你,我这一次,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想珍惜你,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愣了一下,眼光还呆滞在我的钮扣上。
我惴惴伸手,梳理了一下他耳边长了不少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脸颊,再顺着他的发梢滑到他的肩膀,趁他还没有完全清明,弯腰再度搂住了他。
本来,我只是怕他会歇斯底里地发怒,会嘲笑我,会问我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有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可是那充实的触感,完全让人陶醉不忍再度释手,我甚至默默希望时间能就停留在这一刻。
在我说完重新开始之后,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抱着他,他不能回应我,更不能拒绝我。
他仍旧没有生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感觉得到他的身子不像之前般僵硬,而是在慢慢放松,好像认命般地伏在我的怀抱里,我连忙收紧力道更紧地拥抱他。
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恐惧的心跳。
我以为他一定会推开我。
然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竟也抬起手,抱住了我的背,就像以前他一直拥抱我的动作一样。
“真的么?”
半晌,他突然沙哑地出声求证。
我赶忙点头,捣蒜似的确认:“真的,是真的!”
那一瞬间,我简单地以为没事了,简单地以为只要我的一次妥协,过去的种种就能一笔勾销。
因为是肖恒,因为对他来说洛予辰始终是无可替代的。
因为每次犯错他都愿意原谅我,直至放纵我变成惯犯。
我天真地以为都是因为他爱我,然而事实只是我对自己造的孽始终知之甚少。
他在我肩上靠了一会儿,很安静,安静得让我觉得他好乖,好想用一辈子疼爱他补偿他。
可是突然,他又笑了,笑声很冷,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哑着嗓子说:“那我这样算什么?”
“契约没用了,就换自杀威胁,总之无论用什么卑鄙的手段也要把你拴在身边,最后还成功了?”
他推开我,眼眶微红。
他微笑,不看我。
“洛予辰,你不该对我心软。”他说。
“我们十年前已经犯过一次的错误,没有必要再重蹈覆辙。”
我瞬间就慌了。
什么错误,什么重蹈覆辙?不是的,我们在一起的十年不是错误,不是的。
“……肖恒,不是重蹈覆辙。我之前错了,你给我,给我一次补偿你的就。”
他摇摇头,没有接我的话。
“你知道吗?洛予辰,刚才……我差一点点就相信了,差一点点就要继续自欺欺人。”
“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做一个至今都醒不了的荒诞的美梦。”
“可是该醒了。”
“早就该醒了。”
“以我现在的情况,你再一时糊涂对我伸出手,我说不定又像以前一样死抓着就不放了。洛予辰,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再跟我耗上十年,你能耗得起么?”
我听着他的声音,陌生又熟悉,眼前的世界几乎支离破碎。
心被拧着生疼。
“不是的,不是的,肖恒,我不是……我并没有……肖恒,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这次是真的,真的不会再犯以前那样的错了。”
他摇摇头。
“我不要了。”
他感觉胸口的血,似乎瞬间涌到头上。
“洛予辰,我不要了。”
“之前的十年,你真的不用介怀,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你不用同情我可怜我,不必觉得对我有责任。”
“那十年,其实我们过得都很辛苦。”
“已经够了,怎么可能还要再来第二次呢?事实上,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洛予辰,我……最初的那十年,我也不会想要它再重来一次。”
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我说不出话来。
跟我在一起的那十年,他后悔了。
他……
他说不想再要重来一次。
我第一次知道,心脏被人抹杀的滋味。
那样的委屈,绝望,那样的无力和徒劳。
“不是的……”
“不是,肖恒,不是。”
“我不是……同情,责任,我是,我是因为喜欢你……肖恒,我是,喜欢你,所以、所以才来求你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只是这样而已,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眼神,似乎明亮了一瞬。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渐渐地,那抹明亮却黯淡了下去,再也找不到踪迹。
他温和地笑了,笑容有些疲惫。
“洛予辰……十多年里,我没有办法打开你的心防,却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你是个经常会把感情搞混的人,就像,明明说你一直说恨你父亲,在他不景气的时候,还是会偷偷寄钱给他。”
“现在,你看我很可怜,你想照顾我。”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又一次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以为自己就要得到幸福,可最终发现一切又仅仅是你的勉强,我……该怎么办?”
“洛予辰,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
“从来也没有从你那里,尝到过甜蜜的滋味。”
“所以就算失去了,也还好,其实不是很难受,能撑得住……”
他带着虚无表情看着窗外,仿佛心不在焉,苦笑:“可是,你不能让我得到你之后再失去你,那样太残忍了。你没有权利那样对我。”
我眼睛好痛。
眼泪好像掉下来了,止不住。
他愣了一下:“抱歉,我只是……”
我们都沉默了,房间里的空气滞粘到不会流动,压抑着心跳而失去规律,一下下撞得胸腔生疼。
他没有管我。
以前,我哪怕是一个轻轻的皱眉,他都会心疼无比。
现在我掉眼泪,我不管我。
他甚至不看我,他躺倒在身后的靠枕上面,眼神游移到了空荡荡的天花板。
“抱歉,我有点失控,”他说,“我最近,可能心情也不是太好。”
然后他看向我,说:“回去吧,回去,放下过去的纠缠好好生活。”
“我不需要你来拯救,死过一次的人,比谁知道该怎样坚强地生存。洛予辰,我曾经真的很爱你,所以分开以后,也一定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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