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正门外。
列队排放的轿子旁,数量众多的跟班和轿夫三三两两,或是在聊天侃大山,或是抽烟啃干粮,耐心等待他们的主子老爷散朝出宫,而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不仅在穿着打扮方面与这些下人明显不同,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度更是非同常人,在这些人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这名中年男子的来历确实不俗,他的名字叫做李光文,曾经出任过台湾南路参将的重要武将职位。他的父亲李星垣,更是以二品总兵的身份,一度署理过两广总督的封疆大吏职位!至于他的祖父……
那个无名小卒就不值一提了,总之和一个传闻要带着老婆财产出逃花旗国的光头有点渊源。
做为名门之后的李光文,之所以降尊纡贵的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刚刚到刑部衙门替世叔李侍尧办成了一件差事,也因为这件差事对目前的李侍尧来说相当重要,所以李光文才直接来到了紫禁城外等候,想尽快的把结果禀报给李侍尧知晓,然后听从李侍尧的下一步指示。
耐心等待间,结束了早朝的螨清百官终于开始出宫,李光文也赶紧在人群中仔细寻找自己的世叔,也很快就看到李侍尧满面红光的走在官员人群中,看上去就好象十分开心一样,李光文见了也是大喜,忙快步迎了上去,准备向自己的世叔行礼问安。
不曾想李侍尧的动作更快,李光文才刚来到他的面前时,还没等李光文半跪打千,李侍尧就抢先向旁边的一個螨清官员拱手行起了礼,笑眯眯的说道:
“和中堂,差点忘记向你道谢了。刚才在朝堂上,虽然皇上没能依你所请,让下官外放到云贵担任总督,但是不管怎么样,中堂的这份心意下官必须得领,将来若有机会,老夫一定加倍回报。”
李光文一听有些晕头转向,暗道:“什么意思?和珅举荐世叔他接任云贵总督?和珅这个马屁精不是世叔的死对头吗?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举荐世叔出任封疆大吏?”
还有让李光文诧异的,听到李侍尧的道谢,和二不仅没有半点欢喜表情,神色还非常的古怪,明显考虑了一下才还礼说道:“李尚书客气了,为国举贤,不过是下官的职责所在,无需尚书大人道谢。”
客套完了,和二放下手就往前走,神情还明显有些不善,仿佛心情极度不爽,李侍尧则是笑得益发开心,目送和二离开的背影间,双眼之中还尽是阴狠光芒。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李光文才上前几步给李侍尧行礼,然后又在轿夫的帮助下,亲自掀帘把李侍尧搀扶进了绿昵大轿坐好,李侍尧看看周围已无人,也这才低声问道:“差使办得怎么样了?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回禀世叔,已经打听清楚了。”
李光文压低了声音,答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军机章京海昇和他的老婆乌雅氏夫妻打架,海昇失手打死了乌雅氏,害怕朝廷问罪,就把乌雅氏伪装成了自杀的模样,乌雅氏的弟弟贵宁看出破绽,便跑到了步军统领衙门告状。”
略顿了一顿后,李光文继续说道:“然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步兵统领衙门没有直接办这个案子,选择了上报刑部,刑部派去查案的人应该是收了海昇银子,竟然包庇海昇,上报说乌雅氏是自杀,还说贵宁是诬告。结果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贵宁竟然是一个不怕死的愣头青,为了给他姐姐报仇,竟然去登闻鼓厅敲鼓告了御状,然后就轰动了京城,还直接惊动了皇上。”
眼界不同,李光文想不明白的事,李侍尧却是一眼看破,很快就奸笑说道:“好,看来这一次和珅是弄巧成拙,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但没能讨好到老阿桂,相反还把那老东西给惹毛了。”
“世叔此话何意,小侄怎么听不明白?”李光文不解的问道。
心情正好,李侍尧便随意点拨了几句晚辈,说道:“和珅兼着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当然就得听他的号令。海昇在军机处当章京,又和老阿桂一样都姓章佳氏,自然是站在老阿桂一边。老阿桂的父亲阿克敦常年担任刑部尚书,在刑部衙门里旧部无数,老阿桂现在又恰好分管刑部,目前刑部当然就等于是他的地盘。”
“把这三个背景联起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不难分析了,和珅明明可以在步军统领衙门直接了结这个案子,却故意上报给刑部,摆明了是想做一个顺水人情,让老阿桂关起门来行家法,自己在家里解决自己的事,也让和珅可以拉进一些和老阿桂的关系。”
“只不过和珅没想到苦主的弟弟有这么大胆量,竟然宁可被流放也要敲登闻鼓告御状,直接惊动到皇上万岁,把他和老阿桂都弄得是进退两难,更是直接把老阿桂架在了火上烤。”
还是听了李侍尧这番分析,李光文才恍然大悟,忙向李侍尧恭维道:“世叔高明,和珅这一次的确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老阿桂想不恨他都难了。”
恭维了一句后,李光文又十分好奇的追问道:“世叔,刚才是什么情况?听你刚才的口气,和珅今天在早朝上举荐了你出任云贵总督?”
“他是未雨绸缪,想给老夫来一个明升暗降。”
李侍尧笑得更加开心了,说道:“两广总督舒常马上就要三年任满了,以他这三年的政绩来看,能够连任的可能微乎其微。老夫资历足够,又曾经先后四次出任两广总督,自然是这个位置的头号人选。”
“和珅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肯定也看懂了这点,所以为了给老夫下绊子,也为了让他的人当上两广总督,他今天就故意亲自举荐老夫出任云贵总督,想抢先把老夫发配到穷乡僻壤的云南贵州去喂蚊子,无法角逐两广总督这个肥差。”
说到这里,李侍尧的表情当然无比得意,说道:“很可惜,当今皇上英明睿智,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白脸不安好心,所以断然拒绝了他的奏请,还话里有话的说老夫年事已高,得安置到气候温暖的地方任职。”
“气候温暖?世叔,皇上这摆明了是在说两广啊。”李光文惊喜问道。
李侍尧笑笑,然后吩咐道:“那个叫贵宁的苦主弟弟,目前是被关押在大理寺,那里虽然不是老阿桂和和珅的地盘,但也得防着他们杀人灭口。你去想办法买通大理寺牢房的人,让贵宁知道他的案子已经惊动皇上的情况,叫他放心上告,顺便暗中保护一下他,即便保护不了,也要拿住他被其他人杀人灭口的铁证。”
“世叔放心,小侄马上去办。”
李光文一口答应,李侍尧满意点头,又鼓励道:“放心,只要世叔这次能够东山再起,再次出任两广总督,右江水师参将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稽查广州走私这样的重要大事,也只有伱才能让世叔放心。”
李光文大喜,赶紧向李侍尧行礼道谢,李侍尧挥手表示不必,心里却在分析还有可能自己竞争对手的人选,暗道:“还有谁能威胁到老夫两广总督的位置?马上也要三年任满的富勒浑有没有这个可能?他这三年的政绩虽然也是不痛不痒,可是他背后还站着一个老阿桂啊?”
也仅仅只是担心,仔细推敲了一番后,李侍尧很快就自信的确认,认为富勒浑绝无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因为自己的背后直接站在乾隆,富勒浑的背后虽然站着老阿桂,然而老阿桂如果想让富勒浑上位,也必须得先让乾隆同意不是?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和李侍尧所预料和期待的一样,果然是越闹越大。
有了李侍尧在背后的煽风点火,被电视剧抹黑得一塌糊涂的贵宁益发英勇无畏,为了给亲姐姐讨回公道,即便是负责重审此案的纪晓岚亲自出面威逼利诱,贵宁也说什么都不肯改口收回控诉,宁可在结案后被发配到边疆种树,也要在公堂上继续喊冤,坚决要求朝廷给他冤死的姐姐主持公道。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见事情已经无法收拾,在不敢得罪老阿桂的情况下,滑头程度不在刘墉之下的纪晓岚为了脱身,干脆来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借口自己身体染病需要休养,上折子请求休假数月,然后顺理成章的恳求乾隆另外派人审理海昇杀妻案。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有人跑出来火上浇油,本来纪晓岚告假的折子应该直接送进养心殿由乾隆私下决断,没有必要对外公开,然而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下,身为军机大臣的庆桂竟然把这道告假折子在早朝上当众呈到了乾隆面前,也再一次把老阿桂给架到了熊熊烈火上炙烤。
能够有资格上朝的螨清百官当然都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听到庆桂呈奏说纪晓岚请求告假,螨清百官马上就心中透亮,也谁都不敢吭上一声。然后老阿桂的表情当然是无比尴尬,乾隆的表情则阴沉得十分可怕,还很难得的对老阿桂生出一些不满——权势太大了,竟然能逼得纪晓岚这样的朝廷重臣都要退避三舍,这样的情况对于权力狂人乾隆来说自然难以容忍。
见火候和时机已到,李侍尧也果断站了出来打击报复,出列奏道:“皇上,既然纪大人抱病告假,无法继续查办军机章京海昇涉嫌杀妻一案,那奴才举荐和珅和中堂接手此案,继续详查,严惩真凶,以正国法尊严。”
历来就看不起和二的老阿桂不吭声,嘉庆和王杰等人幸灾乐祸,乾隆也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和二的反应,可是让众人意外的是,和二竟然微垂着头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反应,就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心事一样。
“和爱卿,李侍尧的话你到了没有?你是什么意思?”
事实证明和二确实已经走了神,还是在乾隆先后问了两次这个问题,和二才仿佛魂魄归位一样的醒过神来,慌忙向乾隆行礼说道:“皇上恕罪,奴才刚才在回味一首诗,还太过入神,所以没有听到李大人刚才说了什么。”
百官愕然,乾隆同样是无比诧异,忍不住疑惑问道:“回味一首诗?什么诗词如此华丽,能够让爱卿你在早朝上都忍不住反复回味,还直接走了神?”
“回禀皇上,那首诗的文采非常一般,但是其中蕴涵的含义却与众不同,所以奴才才反复回味。”
和二恭敬回答,又非常小心的说道:“主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奴才念一念那首七绝,奴才保证你也一定能耳目一新。”
“念来听听。”一辈子写了几万首打油诗的乾隆一口答应。
和二唱诺,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才大声念道:“皇上,这首诗的全文上——潘园瑶塘武林水,承德山庄只等闲。可笑扬州江会长,井蛙亦敢夸名园?”
大声念完了这首已经轰动东南的七绝,和二又立即补充道:“禀主子,这首诗还有一个诗名,叫做伍秉钧、伍秉鉴游淡水忆《海山仙馆》有感!”
其实还没有等和二把伍家兄弟的杰作念完,包括李侍尧在内的许多螨清官员就已经脸色大变,再等和二禀报了诗名之后,李侍尧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道:“广州十三行那帮假洋鬼子疯了?竟然敢写这样的诗自己找死?他们难道不知道主子是什么脾气,扬州的盐商对朝廷来说何等的重要?”
脸色变得最难看的还是乾隆本人,满脸漆黑的问道:“海山仙馆是那里的园林?伍秉钧和伍秉鉴又是什么人?这首诗又是如何来的?”
“回禀皇上,这首诗是两淮盐运使呈报给奴才的,说是扬州盐商联名请愿,希望能让皇上看到这首诗。那两个姓伍的是一对兄弟,是广州十三行中著名商行怡和号的少东家。”
和二如实回答,又说道:“至于海山仙馆,是广州十三行的商会会长潘振承潘东家的私家园林,在广州名气很大,时常被潘老东家用来接待各路宾客。”
言罢,和二还有一指李侍尧,好心好意的说道:“主子,奴才从来没有去过广州,更没有去过那个什么海山仙馆,不过李侍尧李大人先后四次出任两广总督,应该很清楚那个海山仙馆究竟是什么状况,主子如果想知道详情,不妨问一问李大人。。”
和二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明白大事不妙的李侍尧就已经脸色有些发白,乾隆则是极不客气,直接就吩咐道:“李侍尧,给朕介绍介绍,那个什么海山仙馆,究竟是如何的庞大壮丽?和他相比,就连朕的承德避暑山庄也不过稀松平常。”
李侍尧更加面如土色了,踟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回答道:“主子恕罪,奴才虽然也去过那个……,那个海山仙馆,可是奴才最后一次去时,那座园林的占地不过才几百亩地,至于现在的情况如何,奴才就不知道了。”
“几百亩?究竟几百亩?两百也算几百,九百九十九亩也可以算几百亩,究竟几百亩?还是几个几百亩!”
乾隆毫不客气的追问,在任期间和广州十三行穿一条裤子的李侍尧当然不敢如实回答,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回禀主子,奴才去海山仙馆的次数不多,具体有多大面积并不知道,只能是等奴才有机会再去广州时,才能为主子查明那座园林的面积大小。”
“不必辛苦你李爱卿了,原本朕还打算在舒常三年任满之后,让你去两广戴罪立功,但是你居然连广州有海山仙馆这样的好地方都没有告诉给朕,那朕就换别人去吧!”
乾隆的回答语气无比阴狠,直接宣判了李侍尧接任两广总督可能性的死刑,也把在任期间疯狂勾结广州十三行贪污敛财的李侍尧逼得赶紧下跪,连连磕头请罪,和二则在嘴角露出狰狞笑意,看着拼命磕头的李侍尧心中狞笑道:“老东西,得罪了老子,居然还想去两广拼命捞油水?做梦!”
事还没完,在政敌的七寸上重重打了一闷棍后,和二又向乾隆进言道:“主子,奴才认为广州海关应该好生查一查,据淡水海关的呈报,他们那里虽然在进出口货物方面遭到了严格限制,又刚刚开设口岸来往的商船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到广州的十分之一,但是……。”
故意拖长了一点语音,和二又接着说道:“但是因为闽浙总督富勒浑极其重视打击走私,还有监督关税征收严格,淡水开海仅仅只是百日时间,淡水海关就已经征收到了三万八千多两税银。相比之下,广州海关每年还不到一百万两的税银,实在过于可疑。”
听话听音,听和二故意提到了自己的族弟富勒浑,另一边的阿桂也马上明白和二的真正立场,心中暗道:“看来海昇的事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不然的话,和珅不会这么变着法子的推荐富勒浑接任两广总督了。”
如和二所料,听到这话,乾隆果然是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马上就喝令道:“六百里加急给福建,叫富勒浑不要来京城参加千叟宴了,直接去广州接任两广总督!顺便把广州海关的监督也兼起来!给朕仔细查,仔细查查广州海关到底有多少猫腻!至于舒常和穆腾额,限期回京述职,不要给他们留在广州销毁罪证的机会!”
群臣一起唱诺,乾隆却又自言自语的念道:“可笑扬州江会长,井蛙也敢笑名园?”
“井蛙?井蛙?确实是井底之蛙啊!”
“可这群井蛙,他们每年上交给朕的盐税,相当于国库的两成税银!两成税银!广州海关给朕多少?每年给朕上交多少关税?!就这样,你们这些依附在广州海关的刁民,竟然还敢嘲笑朕的承德避暑山庄?嘲笑朕的扬州钱袋子?!”
愤怒的嘶吼着,乾隆还忍不住把凶狠目光转移回到了李侍尧的身上,四次出任两广总督和多次兼任广州海关监督的李侍尧则心中疯狂叫苦,暗暗哀号道:
“完了,在主子息怒前,别说是两广总督了,就是穷山恶水的云贵总督也没有老夫的份了。老夫还以为,这次就算回不了两广,最起码也可以接任闽浙总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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