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
彭淑听到这四个字,心头猛地一跳。
“但我不想。”
李肃似乎怕她吓到,立刻又道。
“为何?”
“会死很多人。”李肃微微摇头,“父皇驾崩时,我还没出生,这便注定了我与帝位无缘。若非要去取,会有很多人为我丧命。他们都是父王时时记挂的子民,他定不会想看到,大启因为帝位而流血,我更是不想踏着尸骨前进。”
彭淑沉默了。
她早该知道答案的。前世他一呼百应都没取而代之,这一世,又怎会轻易下这样的决定?
“那你的危机,如何化解?”彭淑忧心问。她是当过太后的人,理解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为何要杀他。
他不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撺掇他,游说他,甚至逼迫他。
他们或许是真的想让先帝的血脉坐上那个位置,可也有很多人只是为了从龙之功,只是为了扶他上帝位后,实现他们的目的。
李肃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她,看了许久,才道:“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你的毒最重要。你活着,往后的事才有意义。”
“药苦。”
不知不觉间,她喝完了药,嘴苦得直蹙眉头。
“甜瓜,你吃些。”
他很细心,在药碗方便放了切好的甜瓜。
彭淑吃了几块,便觉困顿了。
最新改版的药,剂量似乎更大些,她比之前睡得更快了,几乎是刚喝完后,片刻便睡着了。
也可能是在李肃这里,让她安心。
“开门。”
李肃上前将彭淑抱起来,吩咐了声,那隐于墙体的门打开,他长身而入。
长长的密道,弯弯绕绕,距离并不近,但可自通皇宫。
“王爷,属下来吧。”
抱了很长一段后,北苍见他脸颊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打算搭把手。
可李肃没同意,抱着走得更快了。
北苍:“……”
他是那没分寸的?这点信任都不给,小气。
睡梦中,彭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可这飞却又不能随心所欲,只能任凭梦境带着,让她怎么飞就怎么飞。
也不知飞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躺进了软绵绵的云朵里,旁边还有李肃守着。
他没说话,就沉默,微笑着看她。
“李肃,你看着我做什么?”她好奇问,可他没说话,只沉默着微笑。
安泰殿里,李肃坐在床沿上,凝视着睡梦中似乎在做好梦的女子,脸上愁容不散,忧心忡忡。
他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就这么答应她要跟她成亲了,可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一定会连累她……
忽然,他听到她喊了声,“李肃……”
这一声李肃,让他郁郁的脸,乍然荡开笑意,欢喜到了心底。
“虽然不知我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但你睡梦中都在唤我的名字,我必不负你。”
他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出了寝殿。
此时,夜已深,但秧禾殿却亮起了灯。
“杜培明说请了位高人?高人呢?”承乾帝急切问。
最近他的身姿都由那巫僵调理,虽稍微精神了些,但多疑的他并不相信巫僵真的能治好他,是以,一旦有新的高人出现,他必定及时召见。
“杜大人连夜带进宫,已在殿外了。”阿四回道。
“宣。”承乾帝不由得坐直了,满心期待。
阿四忙下去叫人。
随着轻浅的脚步声传来,玄诚一声道袍踏入殿内。
看到是个道士,承乾帝脸上不由得浮上失望。
道士、和尚他都见过不少,但都是些徒有虚名的,还没巫僵有用。
“草民拜见陛下。”玄诚施了一礼,而后不等问话,便取出一个盒子,“此乃贫道特地为陛下炼制的复元丹,服之,可减缓陛下的疲累感,治愈陛下的顽疾。”
“好大的口气。”承乾帝有几分不屑,觉得又是个吹牛的。
不过,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治愈顽疾的机会,立刻便示意阿四。
阿四上前接过那盒子,打开瞧了眼,里头竟有数十枚药丸,每一枚都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药香实在太浓郁了,饶是隔得远的承乾帝,也都感到身体一振,像是重新有了活力。
阿四取来银针试毒,确保无毒后,才呈上去。
承乾帝有些迫不得已地拿起一颗,吃了进去。
药入口即化,宛若甘霖,瞬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让他近乎枯萎的身体,焕发了不少生机。
“陛下,如何?”阿四见他眼睛亮了,顿时急切问。
“此药不错,朕服之确实感觉好了些。”他说着忍不住伸手,还想吃一颗,却被玄诚阻止了。
“复元丹是调理之药,不宜多服,每日只可一粒,否则必被反噬。”
“道长献药,可要何赏赐?”承乾帝高兴道。
“贫道是陛下的子民,陛下龙体欠安,献药是微臣的本分。”玄诚微微欠身,不卑不亢,“药已送到,贫道告辞。”
“道长,不知道长道场何在?”承乾帝不确定自己能痊愈,是以不打算放人。
“贫道四海为家。”玄诚说着便要往外走。
“放肆!”
阿四尖细的声音,响彻秧禾殿。
“不得对道长无礼,先给道长安排个住处。”承乾帝语气不容置疑。
“是。”
阿四招了几个禁卫军进来,围向玄诚,“道长,请吧。”
“好。”
玄诚也不反抗,跟着便下去了。
毕竟是有点本事的人,阿四没为难,安排了住处后,派了几个禁卫军‘保护’。
秧禾殿内,承乾帝吃了药后觉得自己比之前精神了,一精神便想起还有许多政务没处理,和那杜培明还等在外头。
“来人,宣杜培明。”
他打算处理些政务。
再不处理,怕是要大权旁落了。
而大权旁落,是他所不允许的。
一直候在殿外的杜培明以为自己不会被召见了,还有些失望,此刻听到召见,立刻整理了番仪容,急匆匆进了殿。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看着跪在下头的杜培明,承乾帝颇为满意。这个新提拔的刑部侍郎,从未因他龙体欠安而擅自处理过任何一件事。
“你请来的道长,颇有几分本事,说罢,要朕赏你什么?”
“替陛下搜寻民间高人,是微臣的职责,不求赏赐,只盼陛下安康。”杜培明恭敬的说了两句,便转移了话题,“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何事?”承乾帝问。
他许久没好好处理政务了,此刻很有干劲。
“陛下,微臣听说了彭家姑娘的事,微臣以为,杀了她不妥。”杜培明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
承乾帝闻言眉梢轻挑,“哦?你在为她求情?”
“不,陛下,微臣不是为她求情,而是为了大启的颜面。”杜培明摇摇头,而后语气坚定,“西荒的细作今日在大启境内兴风作浪,陛下便妥协杀了世家女,那么明日?后日呢?每次他们兴风作浪,便杀一个世家子弟吗?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勿要让世家惶恐。”
“你说的这个问题,朕也考虑过。可惜,朕之前缠绵病榻,没什么精神,只想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件事。如今,朕感觉精神了些,便不可再如之前那样处理了。”
承乾帝说罢望向放在手边的盒子,心里升起无限期待。
若可以像毕敬业,像彭家太夫人那样,活到八九十,他会怕区区一个李肃?
不怕李肃,就更不怕西荒了。
“陛下圣明。”杜培明心里暗暗松口气,王爷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两个。
“彭淑之事,你来办。再派人去西荒,问问衰帝,是不是朕太惯着他了!”承乾帝帝王的气势,陡然如山,凌厉迫人。
“微臣遵命。”杜培明暗暗深舒了口气。王爷交代的第三件事,终于也成了。
夜很快过去,彭淑再次醒来时,承乾帝已下旨让李肃出使西荒了。
而她也被准许出宫回家。
紧接着,孔蝉入京,房氏被抓入狱,她假身份被揭穿,饶是房家做了最快的反应,也受了牵连。
在沉香院里听了阿影禀报的彭淑:“……”
她感叹事情解决得真快。
但一想到是李肃出手了,便觉正常。
“姑娘,陛下传旨。”
说话间,尤妈妈急匆匆进来。
“给我的?”彭淑指着自己。
“对。”尤妈妈一边点头,一边给她整理仪容,力求接旨的时候没有错处。
彭淑有些纳闷,不过根据今日的事,稍微一联想,便知是跟李肃有关。
出使西荒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带她去极南之地找解药,而他会以什么样的理由,让承乾帝允准呢?
越想,她越期待,连步子也快了许多。
没多会,她出了沉香院。
阿四亲自来传旨,并未惊动彭家其他人,显然是密旨。
“阿四公公。”彭淑打了个招呼。
阿四也不计较她没行礼,屏退所有人后,笑道:“彭姑娘,彭家有三大商队,其中你们二房的商队是走南边的,陛下想让你的商队去南边买些药材回来。这是药材单子。”
彭淑闻言失笑,李肃也真是,厉害!
二房名下确实有走南边的商队,但目前真正掌权的,还是三房的人。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李肃要的,是她能名正言顺的南下,甚至深入西荒腹地。
“臣女领旨。”彭淑接下密旨和药材单子,收好后问道:“公公,陛下可有时限规定?”
“半年内归来,不能超过一年。”阿四说着,还叮嘱道:“彭姑娘,此时隐秘,还请做好准备。”
“是。”彭淑点点头,一年足够了。
“杂家告辞。”阿四转身离开。
来去,他都没有瞒着彭家人,只是不让他们知道密旨内容。
寿松院,彭远泰沉思,神情肃然。
而老姜氏就有些紧张了,“母亲,陛下什么意思?怎么会派阿四公公亲自来找彭淑?彭淑与咱们不睦,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啊?”
“阿四来去皆不瞒着我们,这是陛下的试探。”
沉默了许久的彭远泰沉声道。
“试探?”老姜氏更担忧了。
“陛下不让我们知晓,我们便不必去深究。”太夫人也思考了半晌,“去探听只会死路一条。”
“可……”
“母亲,儿子还有事,先退下了。”彭远泰懒得再听她废话,直接离开了。
沉香院,彭淑看了看满院丫头,安排道:“二房的产业拿回来后,我还从未去巡查过,明日便去吧。尤妈妈,叫上屠商,和刘妈妈,我们都去。越浩浩荡荡,越好。”
“是。”
尤妈妈也觉得是时候该整顿那些产业了,放任不管,只会助长三房的气焰。
彭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大启。而当初分产业时,二房拿到了以南方向的,从京都城南开始算,直到边疆,都有二房的产业。
这些产业,很多早已不盈利,但也一直在。
彭家好面子,哪怕是亏损,也不愿卖掉。在彭家人看来,只有家族要败了,才会卖祖产。
“雪薇,你去一品楼给我送封信。”彭淑又道。
染微只是吊着一口气,恐怕坚持不到她回来,是以她必须带着她一起走。
沉香院的人办事效率高,不过一夜之间,便收拾妥当了。
翌日清晨,彭淑敷衍地去寿松院请安,言明自己要去巡视产业后,便出门了。
寿松院没人拦,就是老姜氏,也沉默着,让她顺利出门了。
出京前,她分别去皇甫家,和郑家的门前拜了拜,没有进去相见。
此去不知是否还能回来,若回不来,感情淡些,也免得大家伤怀。
若能回来,再登门也不迟。
“姑娘,这些都是奴婢培养的审账。”
出城后,刘妈妈和商号带人来汇合。
“黎勇,出来见过姑娘。”
彭淑望向刘妈妈唤过来的男子,笑容无奈,李肃到底偷偷给她找来了多少人?她前世的审计院监司黎勇,竟无声无息在她手底下的做了个小小审账。
她有罪啊。让这些大人物,跟着她龟缩在彭家,做家奴的做家奴,虚度光阴的虚度光阴。
“你很有能力,我可以放你走。”
罪恶感让彭淑不忍这些人才埋没在自己手里。
“多谢姑娘厚爱,只是小的无处可去。若姑娘将小的赶走,小的怕是果腹都做不到。”
黎勇一愣,但他并不想走。
他也去投奔过审计院那些大计,可人家不要他。走投无路后,又去许多大户人家找活儿干,可那些大户人家有自己的账房,根本不信任他,只让他打打杂。
而彭淑这里,虽然庙小,却不会让他只打杂。
就凭这一点,他就不愿走。
“罢了,你不愿走,就跟着吧。出发。”彭淑上了马车,扬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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