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声嘶吼,不绝于耳。
听闻此言,陈子昂心中莫名酸楚,懊恼与后悔之情涌上心头,刚想收回右脚之时,却听孙思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往昔之事,而今如何追忆有什么用?既定之果,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你是他,他是你,难不成你要被一个小屁孩儿给哄住?速速向前!”
最后一声,孙思淼近乎叱喝一声,直接将迷茫中的陈子昂彻底震醒。
再次扭头看向白布,看向怒火冲天的“陈子昂”,半晌后,他笑了笑,轻声说道:“对不起......”
话落,少年一步踏入,没有丝毫的犹豫。
右脚一步跨过门槛,落地的那一瞬间,周遭环境瞬变,仅在一息之间。
环视望去,哪儿还有什么陈府小院,哪儿还有什么侍女下人,有的,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与无数的行人。
转眼之间,世界变换。
陈子昂站在街道之上,有些茫然。
孙思淼不知又何时点上了烟斗,吸了一口后,说道:“我再说一边,莫要将这镜花水月不当一回事儿,也莫要觉得我在你身旁便能护你周全。人心细微之处的缝缝补补,破漏之处,绝非那么容易察觉。第一场镜花水月你险些就没能过去,若不是老子吼你一声,方才你若是收回脚去,日后此事儿在你心中所留下的愧疚与懊恼只会越来越大,甚至最后成为你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往后再入观照境时,心魔因此而起,蛊养久远,你如何应对?坚守本心,一切皆为虚幻,世间杂乱纷纷扰我,一拳破之便是!记住了吗?”
闻言,陈子昂微微点头,也是心有余悸。
话虽如此,但真正做起来却是不易。
“此处是哪儿?”
望了望四周,孙思淼实在无法将这条长街同长安城内的任何一条街道联系起来,于是便开口问道。
仅看了几眼,陈子昂便认出是哪儿,他轻声回应:“桃花岛,酒泉街......”
此街之上多为卖酒酒家,陈子昂在桃花岛时倒是时常前来。
听闻乃是桃花岛,孙思淼的眼中露出微光,但又随之黯淡下去。
他吐了口烟,说道:“走吧......”
陈子昂微微点头,二人继续前行。
还未行至多远,便见一家酒铺外围满了人。
于人群缝隙中望去,一个略大点儿的“陈子昂”站在一边,神色冷淡,双拳紧握。
酒铺摊子旁,一个已然喝醉的醉汉与少年对峙,微红脸颊,出言骂道:“你爹就是个叛国贼!北疆那么多的百姓,就因为你爹的行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皇帝陛下真是糊涂,像你们陈家就应该满门抄斩,为那些死去的人赎罪!而不是跑到桃花岛来避风头,什么...什么东西!陈正淳死的好啊!陈正淳死...的好!嗝...嗝.....”
人群指指点点,同“陈子昂”一并出来的侍女也是气红了脸。
望着眼前的一幕,陈子昂莫名觉得熟悉。
记得那年与侍女一并出去买酒,然而走到路上时便遇到此等情况,少年于人群中不知所措,心中愤懑。
如果没有记错.....
撇头看向“陈子昂”,他的袖中藏有一把娘亲留给自己的匕首,少年此时死死的盯着那人,眸中怒火不熄。
陈子昂平静的望着眼前,并没有动。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声音:“要杀了他吗?要杀了他吗?”
陈子昂拢袖而立,并未有所动作。
“你看看他,一脸酒鬼模样,寒酸破衣,这样的人也配侮辱父亲?这样的人也配活在世上?与其让他浑浑噩噩,倒不如送他个痛快,要杀了他吗?”
陈子昂依旧不言,而那声音也是不断。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等待什么?只需要你一句话,我就会动手,刀子会顺着他的肚腩刺入,我会慢慢转动刀柄,一点一点,让他慢慢的死去,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这样的人渣,活在世上只是祸害,动手吧,动手吧......”
三个字犹如空灵一般,在耳边不断萦绕。
陈子昂长出一口气,默而不语。
“难道......”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充满讽刺与嘲笑,“你怕了不成?”
闻言,陈子昂灿烂一笑,轻言道:“省省气力吧,后面还有六重呢......”
话落,耳边再无空灵之声。
“你方才说什么?”孙思淼开口问道。
陈子昂笑了笑,说道:“同“自己”说了几句......”
孙思淼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哪知陈子昂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孙前辈,我想第二重也就如此了.......”
转头看向“陈子昂”,少年伸手探向袖中,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摁在他的脑袋之上,那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好几,满脸黑白络腮胡子,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
“喝酒吗?”
“嗯?”
“玉泉酒,比桃花酿次那么一点......”
“......”
少年收起右手,点了点头。
陈子昂缓步走向“自己”,二人相视,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伸手摁在“自己”的头上,陈子昂笑了笑,说道:“苦了你了......”
话落,天地再变,又是一处陌生地界。
孙思淼笑了笑,总算不错。
其实玉泉酒的地位尚且没那么高,桃花酿之后的应该是何种酒水,陈子昂从来都不知晓。
这么多年以来,那位失去心气的中年读书人,一直在他心中。
不得不说,镜花水月确实厉害,可也就仅限于此。
早就知晓会有人阻止“自己”的陈子昂自然不将这一重看在眼里,只当是重现了一次往日美好,加深印象罢了。
长出一口气,少年双手拢袖,微微一笑,说道:“孙前辈,走着?”
孙思淼笑着点头。
此后问心路上,一老一少,就此远行。
......
远在长安西城的一座宏伟楼阁之上,徐峰单手捧着酒坛,稳坐于楼阁顶层,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不住地喝酒。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白衣,满头白发,手持一支玉笛的老人飘然落在徐峰的身边,扭头望见这一幕,神情有些不喜。
不等老人开口,徐峰便是出言打断,说道:“韩湘子,你少在这儿跟我叨叨,老子回一趟青瓦阁不容易,下面挂着画像的那些个兄弟多久没喝酒了?陪老子一同喝酒赏月不行?我看你就是管事儿管的多了,一身的臭毛病!”
此人正是青瓦阁神将之首,韩湘子。
闻言,韩湘子也是不再多说,旋即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二人沉默不言,许久之后,韩湘子伸出右手,沉声说道:“酒水拿来......”
“干嘛?”
“老子要喝!”
徐峰这才将酒坛递去,并叮嘱道:“你丫的少喝些,这可是桃花酿,我一年在桃花岛都喝不上几坛,要不是小少爷给我备了些,这会儿怕是要馋死我......”
韩湘子懒得听徐峰唠叨,捧起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下肚,细细品味一番,这才说道:“倒是好酒......”
“那你可当......”徐峰有些自傲的说道。
随手将酒坛递回,韩湘子将玉笛横于膝上,转头望向夜空下的长安城。
“不喝了?”
“好酒不在多喝,品味一番便是足够,难不成还要把那当成水喝?”
徐峰摆了摆手,跟这种人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很快酒坛便已见底,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在确定坛中一滴不剩之后,徐峰无声叹息。
“这天下有没有一坛喝不完的酒呢?”
不去理会徐峰这近乎幼稚的话语,韩湘子继续赏景。
半晌后,徐峰无奈问道:“韩大爷,我叫你一声大爷行不?你叫我来的青瓦阁,现在又是一个屁都不放,敢情找人来陪你一同赏景?早年在甲子帐的时候遇上的那个女将军我就说不错,当时你要是答应了人家的示爱,这会儿怕是儿孙满堂,还愁没人陪你赏景?话说,当年那丫头如何了?”
“嫁人生子,日子倒也顺畅......”
不等韩湘子说完,徐峰已是捧腹笑道:“哈哈哈哈!韩湘子,你丫的还说不在意人家,敢情搁这儿暗中观察!”
闻言,韩湘子扭头看向徐峰,神情严肃。
徐峰一愣,心知韩湘子品性,此番模样,十之八九是动了真气,于是便赶忙闭口,不再玩笑。
将酒坛放好,徐峰摆了摆手,说道:“不闹了,与我说说,那丫头到底怎样?”
“前年离世,修道境界本就限于观照,寿命如此,其实很长了......”韩湘子轻声言语。
“倒也可惜......”
“有何可惜?”
徐峰淡淡问道:“你不知道有何可惜?”
韩湘子默而不语,良久之后,这才说道:“你我这个境界的人,能活的时间太久,注定孤独一人,沧海桑田,云舒云卷,世界不断变化,生死尽在眼前,情爱一事儿最不得碰,纵使可惜又如何?也就那般......”
徐峰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应。
“找我何事儿?”徐峰问道。
“昔年甲子帐共事,而今青瓦阁共事,难道不能找你聊聊?”
“你是那爱聊天的人?”
“酒水有......”
徐峰立刻变脸,笑道:“你别说,我还就喜欢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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