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淼有些不解,也是十分的疑惑。
为何第一重镜花水月陈子昂那般吃力,可此后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一些连他都有些担心的幻境,陈子昂却是轻松度过,完全不需要他的出手。
非要严谨一些的话,那么眼前的第六重镜花水月目前看来应该是陈子昂耗时最长的一重。
少年站在红砖砌成的小院之中,望着那从水井中捞出的女子尸体,怔怔出神。
良久,陈子昂缓步上前,伸手欲将女子发丝捋顺,却是碰了个空。
见此情形,陈子昂低头不语,起身看向那神情嚣张的男人,紧握双拳。
那个“陈子昂”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自第二重往后的镜花水月无非都是让他看看昔年发生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历历在目。
如果是为蛊惑尚好,可这每一件事儿的重现,不知不觉在影响陈子昂的心境。纵使能够轻松度过,也难不留丝毫痕迹。
按照孙前辈所言,这便是镜花水月最恶心的一点。
人心琢磨,潜移默化。
积少成多之后,最易崩溃。
“陈子昂?”
孙思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握双拳的陈子昂回过神来,随后转身离去。
同孙思淼踏出院门之时,天地又是一瞬之变。
“那位女子?”孙思淼破天荒的没有点烟,开口问道。
“以前在桃花岛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侍女……”陈子昂低头看路,说道:“我十三岁那年,她家中攒够了赎身钱,但其实比之前所商定好的要少上三分之二,祖母说女子年纪大了,总要嫁人,不能耽搁人家......”
孙思淼恍然失神,“那方才情况?”
“赎了女儿却又卖女儿,所谓嫁人,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些可怜的彩礼钱......”陈子昂皱了皱眉头,“嫁了个混蛋,以至于最后丧了命,最最可怜......”
孙思淼叹了口气,人生多不如意,苦命皆在天下。
“那么那男子呢?”
闻言,陈子昂缓缓低头,思虑一番后,开口说道:“我杀了他......”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奇,似乎对于他而言,杀人就只是杀了个人而已。
孙思淼一愣,但一结合陈子昂这早熟的性格,似乎一切也就没那么奇怪了,只是唯有杀人这点,孙思淼有些惊讶,照理来说,佘诗曼也不会纵容陈子昂这般才对啊?
似是猜到孙思淼所想,陈子昂继续道:“我没告诉祖母,没告诉任何人。我虽然难以顺利入道淬体,可冲击穴窍所带来的锻体效果也并非毫无作用,因此一个男人的气力对于我而言不过尔尔,那么杀他,其实比较轻松......”
杀人不过头点地,说的就是这般。
孙思淼莫名有些担忧,照此看来,第六重的镜花水月极有可能是陈子昂心湖之上最大的瑕疵。若是就此疏忽过去,怕是隐患重重。刚想开口言语,却是被陈子昂出言打断。
“孙前辈觉得什么人该杀,什么人又不该杀?”
对于陈子昂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孙思淼稍有愣神,良久后给出回应:“其实并无定论......”
陈子昂摇了摇头,说道:“孙前辈处世久远,所想之多,思虑之广,以及见闻学问之大自然要高我许多,因此对于此等问题之解,有独特且全面的见解。但对我而言,什么人该杀与什么人不该杀的判断准则只有一点,那就是作恶与不作恶,仅此而已......”
闻言,孙思淼摇了摇头,反问道:“那如果好人做了件坏事儿,坏人做了件好事儿呢?”
陈子昂扭头看向孙思淼,淡淡的说道:“所谓将功补过,救赎之道,不过是权谋者为了笼络人心的算计手段,是自我安慰的形式。佛家讲修今世之因,造来世之果,如果只是为了自我心中安慰的向善之举不过是可怜的乞求,不诚,且不成!凡事儿评断之前,先论对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什么好说,这便是前提!其次才是原因,顺序不能搞错......”
孙思淼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别拿儒家那些个主张学说同我讲理,小心老子打死你!”
陈子昂不再说此,但又是问道:“孙前辈昔年甲子帐所做之事,应该未曾想过这么多才是吧?”
孙思淼一愣,眉头微皱,问道:“何人同你所说?”
“徐峰......”
话音入耳,孙思淼在脑海中寻找这个名字,逐渐将名字与记忆中的那个酒鬼联系起来。
“哼,倒是个大嘴巴.......”甩了甩袖子,孙思淼即是开口言说:“非也,非也!儒家的那些学说我从不尊崇,昔年甲子帐一事儿,对我而言,旨在求一个舒心。人是我救的,那么此后因为我救了那位修士而死的妇孺便是我的心结。说得好听些,为求顺心;说的世俗些,便是拔除日后可能成为心魔的一切无心播种!于我来说,好人能够成为坏人,坏人也能够成为好人,因此二者的区别不大。只要是因我而起之事,那就得管一管,至于其他,只求不为,可懂?”
陈子昂低头不语。
“再与你说些心里话,儒家繁缛礼节注定了一些事情要在规矩之内去做,你所信崇的顺序学说确实不错,可局限性也是极为明显。倘若你日后遇上一事儿,有人不得不为善作恶,有的人却以善作恶,那么碍于“顺序”二字,你该怎么行事?”
陈子昂这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日后莫要逮住一家学说死看,死学,切记万事万物皆可变通。千年前的诸子百家之争,其中学问大成者极多,多看看,多学学,扬长避短,学好的,弃坏的,等到哪一日你能自成心中学问,一切便是大道朝天......”
孙思淼自觉话已说明,至于能不能点透陈子昂全看后者自己的思想,有些事儿强求不得,尽力便是。
沉思许久,陈子昂微微点头,说道:“谨记在心......”
孙思淼嗯了一声,二人继续前行。
这一次,依旧是一道长街,然而却没了行人。
死寂一般的街道,有些压抑的气息,黄沙漫天,不知是哪儿。
一路向前,行至一处巨大的黑门之前,陈子昂再次看到了“陈子昂”。
“陈子昂”卷起袖子,摆出拳架,静静的望着陈子昂。
见此情形,孙思淼重新掏出烟斗,扭头走向一旁,靠在石墙之上,淡淡的说道:“接下来就完全靠你自己了......”
陈子昂一愣,扭头看向自己,这难道是要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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