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林总感觉到自己有着做不完的家务,因为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实在太小。
他不喜欢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拖沓,总是忙碌地奔走。
还有一里路就到家的样子,康林看见前面的田坎壁下,小麦地旁边,半躺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头枕着草帽,身穿灰色中山装,里面搭配着白色背心,一条黑色裤子,脚穿一双解放鞋,有气无力地靠着田壁。
康林见他五十多岁的样子,满脸大汗,呼吸微弱,明显的是生病了。
他从没见过这人,看穿着,应该不是附近的人。“大爷,你是不是生病了?”
康林靠拢蹬下问道。
那人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要,要见,马克思了。”
见马克思,就是快死了。
康林明白他病得厉害,转念一想,只有送他去铁矿医院,要不就等死。“大爷,这里只有铁矿医院近一点,我背你去!你愿意不?”
那人微微点头,似乎根本说不出话来。
康林知道耽搁不得,把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用力一拖,居然背起来了。当然,那人也尽力一蹭,配合得恰到好处。
幸运的是,那人并不高大,也不胖,准确地讲,是一个精瘦的老头。要不然,还真不容易背上。
康林背起他就倒回走,朝医院方向快跑。
毕竟,背着百多斤,一段小路跑下来,到了公路上,康林就感到体力不支,满头大汗,脚步慢了下来。
这可不行,迟则生变,慢不得。康林知道这道理,回头一望,见远处有一辆解放牌货车驶来。立刻对背上的人说,“大爷,我把你放下来,我去拦个车,坐车去医院快得多。”
那人也不搭话。
康林把他放躺在路边石头上,脱下衣服就到公路中间去站着。
货车司机驶来,见康林赤裸上身,手里舞动着衣服,高喊,“停车!停车!”
司机刹停下来,伸出头问道,“什么事?”
康林指着路边的那人,“这个大爷生病了,很严重,需要快点送医院,麻烦你带一段。”
司机熄火下车,问康林,“他是你什么人?”
康林如实相告,“我不认识,应该是你们铁矿的人。”
司机走进一看,“不象,没见过。”
康林有些急了,怕他不帮忙,“见没见过,也要救人,是不是?”
司机知道他会错了意,急忙说,“我们快点扶他上司机台。”
二人合力,很快就到了铁矿医院。
刚扶进门诊部,司机就大喊一声,“快点来医生,这个病人很严重。”
门诊部的医生护士一下子就从室内走出来急救。
司机见到病人被送往病房,就对康林说,“我还要拉趟货,你自己办吧,我走了。”
康林只好应承,“嗯!”
一个护士走过来,对康林说,“家属去办入院手续。内科!”
康林朝护士摇摇头,瓜兮兮的表情对护士说,“等他清醒了再办入院。”
护士很是不解,疑惑地问,“为什么?”
康林尴尬地微微一笑,“我没钱,一分钱也没有。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个!”
钱,他肯定没有,护士看得出来,但不知道是哪个,这就怪了。“不认识?”
康林点点头。
护士明白了,是个活雷锋。“那就后面再说。”
康林来到病房,医生已诊断为心脏病,打针输液喂药一起上,那人便呼吸匀称地睡了起来。
天色快黑下来,医院开始卖饭。
康林坐在独凳上,守护在病床边。肚子饿得心慌,但身无分文,只能看着流口水。
他很矛盾。想走,想回去,家里肯定也很焦急,这么晚了不回去,爸妈肯定会到处询问和查找。走了,这人又这么办?万一见了马克思,自己也对不起他。于是,只好求他早点醒来,平安了再走。
这一定,康林便安下心来。伏在病床边就睡着了。
那人一缓过来,精神好了许多。从梦里一醒来,就看见这个小伙子爬在床边睡觉,心中感概不已!自己奋斗一生,第一次住进医院,没想到守护在身边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小青年。
“小伙子,小伙子!”他试图叫醒康林,但声音太微弱,不顶用。
他左手在输液,就用右手拍打床板,终于把他震醒了。
康林抬起头来,揉了揉眼,望着他,“大爷,你好点没有?”
那人微微一笑,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康林见他的状态,是象好了许多,“我叫康林!”
那人很慈祥地看着康林,“康林?我记住了!学校要表扬你!”
这种事情,受到学校表扬,很正常,但康林不喜欢这个,“不用,我不要表扬,没什么意思。”
那人又加思索,接着说道,“我要给你一百块钱,表示感谢!”
说着,就去拿自己的挎包,康林急忙按住他的手,“我不要钱,什么都不要。我就想回去了!”
那人见他很真诚,不是故作姿态,便收回了手,“多陪我一会,聊聊天。”
康林却不干了,受不了啦,早上吃稀饭,中午吃几个芋头,晚上还没吃,“我饿得很,想回家吃饭!”
那人大吃一惊,“你还没吃饭?这都八、九点了!”
康林点点头。
那人一摇头,“你快点去找医生来。”
康林以为他的病又犯了,急忙跑出去叫医生。
医生被急火火的叫到病房,一看,没啥事呀?正在疑惑之际,那人很严肃地对医生说,“麻烦你打个电话到公社,请何秘书赶快煮两碗面来!就说张民贵在这里。”
那医生一愣,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那人见他不动,有些火了,“你去呀!”
不怒自威,医生赶忙跑去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何秘书,何秘书,我是朱医生!张民贵叫你煮两碗面来,到铁矿医院。”
何秘书不敢相信,这是什么回事?“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医生重复道,“张民贵,张民贵,叫煮两碗面,送到医院来!”
何秘书终于听明白了,“妈呀,这是咋搞的?朱医生,你听着,赶快叫医院伙食团煮面,这是命令!我们马上就到!赶快煮面!”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朱医生这时才明白过来,这人好象是县里的。急忙去通知伙食团煮面。
张县长历来重视民情,但他从不喜欢听汇报,总是抽空到各区各公社走走,田间地里,老农幼童,随意走访,私下调研。这农忙来临之际,正好到了河坝大队,看看秧苗长势如何,小麦油菜有多少收成,顺道问问农民对包产到户这种改革设想,有什么想法没有。
他的江秘书和邱司机按惯例被留在公社,他是不会带着人查访的,这样听不到真心话。
谁知,上了岁数,就没有前几年经得劳累了,心脏病突发还是头一回。
天黑未归,江秘书急得手脚无措,立即让邱司机和公社的人驱车到河坝大队去找,自己立即上报县委。
公安局长杜局长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古所长,立即通知铁矿保卫科和联防队员协助查找!我今晚就守在电话机旁边!你和邹指导员必须想尽办法,确保张县长平安!否则,全部撤职。”
古大手锤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耽误不得,立即调集人员和车辆。
公社吴书记也接到县政府办公室电话,通知河坝大队和相邻大队的基干民兵,组织起来,严格排查沟渠河道,地毯式搜索,一定要尽快尽早找到张县长,不可延误!
下午那个货车司机也被征调过来送人下乡,一听这么回事,好象就是自己送到医院那人,就急忙找古所长汇报。
正在此时,公社办公室何秘书就接到铁矿医院朱医生的电话。
吴书记立即打电话到医院核实,听到特征描述,肯定是张县长无疑。
这边倒稳定下来了,立即向县里汇报后,吴书记、古所长、江秘书、万科长就坐吉普车奔向医院。
而邱司机他们还没得到信息,还在找!恰遇康和生与妻子也在打着电筒找儿子,停车一问,两口子的儿子也不见了,有些蹊跷。便带着他们回公社,了解情况。
张县长了解康林一家成员后,便问道,“你入团没有?”
康林如实答道,“我倒想入,可批不准,因为,我是富农!干脆,申请也不写。”
“呵,呵。”张县长一笑,“这样吧,我给出个注意,今后,你就在入团申请书上,写一句,我是张民贵的干儿子,革命的接班人,坚决入团!”
康林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拉下了脸,“我不撒谎,我不骗人,更不会用你的名字去压人!”
张县长愈发喜欢这小子了,“难得!不要表扬,也不要钱,更不以权压人,完全是我的风格!给我做干儿子,怎么样?真的!”
康林已知他是县长,大官!“我怕我配不上!”
张县长一脸不高兴,“怎么配不上?背我到医院,饿着肚子守在病床边,比亲儿子还亲!”
张县长依稀回忆起康林赤膊拦车的样子,心头总是很感动。虽然那时他迷迷糊糊,但记得还清楚。
康林见他也很真诚,就不再推诿,“那,我就叫干爹咯!”
张县长点头。
“干爹!”康林很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嗯!”张民贵却大大方方地笑着回答。
很快,面条就端上来。
张民贵把自己的一碗,挑出鸡蛋和部分面条给康林,“来,享受一下父爱!”
康林傻傻一笑,不管三七二十一,狂吃起来。
整个医院都惊动了,住了个县长,那可是父母官。
古所长的车刚到医院附近,邱司机也驶来,江秘书急忙喊住。
江秘书问道,“这两位是?”
邱司机立即答道,“他们的儿子也不见了,我带到公社来问问情况。”
江秘书迅疾反应过来,可能就是他们儿子救了张县长。
张县长见康林风扫残云,滴水不漏,“吃饱没有?要不要再来一碗?”
康林揉揉肚子,“吃不下了!”
伙食团也很懂事,大碗加鸡蛋,怎会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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