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恰似你》
芙萝北/文
2018/12/20
秋分过去好些天,高温依旧。
天空透蓝,骄阳似火。
恬安托腮趴在一楼栏杆上,虚眯着眼瞟向远处。
塑胶操场上,几个少年在打球。
篮球在人群中传来传去。
也不知这么多人追着一个球跑,有什么好玩儿的。
眼前视线被高温卷起扭曲的浪潮,她被太阳烤得皱了皱眉,脸颊蒸得通红。
恬安蹙着眉被阳光刺晃了下眼,视野一片青黑。
她歪了歪头,思绪飘得有些远。
一个月前,她搬了个家。
这是第几次搬家,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她出生于单亲家庭,在她印象中有关父亲的记忆很模糊,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恬父恬母为数不多的几次坐下面谈的机会里,都是以竭斯底里的争吵作为结尾。
恬安估摸着这次急匆匆搬走,大半原因都是因为爸爸。
但用妈妈的话来说,是为了给她一个芝兰之室,学孟母三迁。
经过数天辗转,才打算长期定居在这里。
北京,作为超一线城市,是繁华到连夜晚的星空都被城市灯火掩盖的地方。
高楼林立,车流如织。
她顺利进了F高,融入得还算不错。
万幸,一切都比预想中的要好。
“安安,安安?”
一个飘渺的声音由远及近。
恬安倏忽间回神,不明所以的看了眼一旁的云奕。
云奕是她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你冰淇淋还吃不吃了?都要化成水了。”
恬安后知后觉的“啊”了声,如梦初醒。
她低头,想舔去融化的奶油,然——
她前脚刚吐槽完,报应后脚追了过来。
一颗篮球横向飞过来,带着股劲风,擦过她的鼻尖,不偏不倚的砸中她拿着冰激凌甜筒的手。
刚还完好的甜筒顷刻间被碾得稀巴烂,外层的脆皮碎成几瓣,粘腻的巧克力奶油带着冰凉凉的触感化在手心,以及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堪比冰火两重天。
篮球应声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拖着一串深褐色奶油的印,咕噜噜滚进不知名的角落。
恬安静了两秒,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惨状。
巧克力酱顺着指缝“吧嗒吧嗒——”的滴落。
这祸从天上来。
啧,够倒霉的。
远处几个打球的同学逐渐聚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怨道:
“嗳,砸到人了啊。”
“风哥,你这准心长□□儿上了啊?篮筐在东边你往南边投。”
“啥愣着干嘛?肇事者过去看看啊。”
恬安垂着脑袋,轻而慢的扯了扯嘴角,她长睫微搭,在眼窝处落下一层浅灰色阴影,将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虞尽数掩盖。
她心中默默啐了句——烦死了。
转而听到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以及悉悉索索的塑料袋拉扯声,两张干净的卫生纸被递过来。
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意,下意识抬了抬视线。
入眼的是一只男生的手。
目光所及处,他指尖下压着折叠整齐的纸巾,指关节曲起的曲线感令人挪不开视线,干净的袖口下,是微微凸起的尺骨,阳光下愈发显得他的皮肤白皙。
恬安视力极好,恰好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你没事吧?”
清越的男声徐徐传来,如林间清风。
带着轻微的喘息,一呼一吸都喷薄着烧灼的热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被不远处一两句嬉笑打断:“江衍,人又不是你砸的,你这么猴急的跑过去做什么?”
“就是啊,吃饭都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
那个被称为“风哥”的学生站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迟疑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恬安舌尖舔了舔下牙堂,苛刻刁难的话止于嘴边,沉默着伸手接过。
她微微颔首,温温吞吞的道了声谢。
江衍平复了下呼吸,笑了笑:“不用。”
他说着,又抽了张纸,一道一道展开,弯腰包住地上糊得不成样的甜筒包装纸,顺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江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捡起角落里的篮球,将将与她擦肩而过时,耸拉着眼捎觑了眼她手背那一块不自然的红晕:“刚才的事,我替阿风说声抱歉。”
恬安火气消了大半,摇了摇头:“没事的。”
说实在的,她算不上什么软脾气。
但这会儿她还真找不到生气的理由。
他慢吞吞昂了声,夹着球信步离开。
恬安抖开卫生纸,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污秽擦去。
云奕终于找回了一点存在感,伸长脖子瞟了眼她通红的手背,怏怏道:“你手没事吧?”
“没,就砸了一下,哪有这么娇气。”
“还好没砸头上什么的……”云奕小声叹了口气,侥幸中又好似带着点遗憾。
恬安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的睨视她:“听你这语气,好像还挺失望,是希望那颗球再准点儿,把我砸出个脑震荡什么的?”
云奕没心没肺的耸了耸肩:“青春偶像剧不都这么演的么?女主被篮球砸伤,男主极致浪漫的来个公主抱把女主送到医务室,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
恬安翻了个白眼,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行了,以后少看点这些狗血剧。”
“嗳?”云奕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的:“那是江衍诶,颜值上也不比那些玛丽苏网剧里的男主角差好吗?”
—
高三的课余时间不多。
下午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恬安来不及多计较体育课的事,抱着教辅和练习册,稀里糊涂的过完半天。
下课铃响时,已是薄暮十分。
窗外夕阳似火,云霞仿佛被画笔添了几笔浓墨,艳丽的红与璀璨的金完美衔接,高楼之后,一轮半日正一寸一寸下坠,直至最后一缕光,敛于天际。
恬安收拾着笔盒,将书垒得整整齐齐,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合上拉链,拽着书包带子出教室。
她向来都是最后一个走的,把门带上,才慢吞吞下楼。
顺利搭上末班车,恬安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十米车厢。
吊在栏杆上的塑料扶手随着车厢摇摇晃晃,位置上零散的坐着几个人,有两三个同校的学生,还穿着蓝白校服,并排坐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恬安额头抵着玻璃窗,凝眸觑了眼。
片刻,又似想到了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台手机。
她指尖压在机身侧面的开关上,长摁开机。
手机亮起时,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电话。
来自“妈妈”。
恬安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微滞,睫毛颤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回拨过去。
听筒里“嘟”了两声,电话很快被接起。
她启唇唤一句:“妈。”
恬母向来是女强人的性子,做事雷厉风行惯了。
她语速很快,草草交代了几句。
恬安已经习以为常,轻声应答:“嗯…晚饭我会自己解决,”她抿了下唇,眼里映着光:“妈,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想等你回来。”
那边冷然回绝。
一贯是霸道得不容他人反驳的口吻。
没有商量的余地。
恬安还没啃声,恬母就以“你晚上早点睡”作为结尾,下一秒电话被挂断,留下冗长、冰冷的忙音。
通话时长00:23。
她撇了下嘴角,失落感大概持续了那么几秒,潦草将情绪收拾干净,没什么表情的把手机重新塞会书包里。
重新看向窗外。
公交车在某车站缓缓停下,广播不紧不慢的报站,恬安拉着书包下车。
天空黑了大半,她单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摸索着零钱,一边思虑着晚上吃点什么。
去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好了,她想着。
恬安兀自吁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踢着一颗石子。
离便利店还有几步远,那扇透明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来,停在她不远处。
小石子滚啊滚,好巧不巧的碰上那人的鞋尖,在地上弹了两下,又咕噜噜的滚了回来。
“好慢,等你半天了。”
那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熟悉。
闻言,她下意识抬头。
少年懒懒站在那里,光影将他的五官裁剪得立体而深邃,下颚线条流畅柔和,狭长的双眼微微挑着却不显得刻薄痞气。
他右手食指顶着一颗篮球,悠悠地旋转。
恬安困惑的瞧了他一眼。
长的倒是不赖。
但这人她不认识。
江衍领会她的眼神,垂眸笑了笑,虎牙尖微露:“喏,这个给你赔罪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一支甜筒,巧克力味儿的。
恬安慢腾腾的“昂”了声,反应过来。
体育课上的那个“两张纸”啊。
她牵了牵嘴角,回了个极淡的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何况也不是你砸。”
江衍扫了眼她脸颊旁被风吹扫的发,解释道:“当时我在跟人抢球。”
那人被逼得有些急了才起跳投篮。
谁知道这一下,偏到外太空去了。
还把人给砸了。
恬安嗯了声,抬手接过。
奶油甜筒在夏日的夜空之下,还散着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巧克力奶油味。
她拿在手里,轻晃两下:“谢了。”
—
两人是一起踏入电梯的。
恬安举着甜筒,不动声色的斜视一眼旁边的少年。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纠结几秒,一句“其实你不用送我上来”临到嘴边,在他摁亮“10 ”的数字时,又突然变了个调:“你也住这儿?”
江衍没有丝毫诧异,大方承认:“住你家楼下。”
恬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搬过来一个月余,都不知道他是她邻居。
他垂着眼睑,堪堪看见她茫然的表情。
有一点点呆。
手倏地有点痒,就想,捏一下。
“巧、巧啊。”
江衍点点头:“确实。”
尬聊就此结束,好在电梯门也应声打开。
出电梯前,他掐了掐指腹,最终掌心还是轻轻搭上了她发顶:“甜筒快融了,恬安。”
恬安僵着上半身,晃了下神。
他慢声念出她的名字,两个简单的字音在他舌尖缱绻的打了两个圈,话到末尾,还带着一声轻笑。
温润绵延,像拂过耳畔的风。
她的耳朵,倏尔,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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