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时候奶奶正在做饭。哥哥也回来了,顶着湿湿的头发站在灶台边喝水。
看清祝微星模样,奶奶停了手里锅铲。祝微晨则抖了抖残废的手,水被撒了大半。
“唔哦……”哥哥瞪大眼似有话说,又着急的去看奶奶,脚在地板上捻着,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祝微星看到了,若无其事的换好拖鞋,走过去将手里的挂面放到桌上。
不等他们问话,祝微星轻描淡写:“废地那里的路灯有点暗,回来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跤,擦破了点皮,没什么。”
说完不看两人表情,拿了换洗衣服快步进了浴室。
门后贴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借着昏黄灯光,祝微星瞧着镜中人,比他以为的还要狼狈。衣物脏污小腿破皮不算什么,最吓人的还属脖子,本就偏白的皮肤上明晃晃的鲜红指印跟五道枷锁一般扼在颈间,几天内都别想消下去。
幸好没给奶奶他们看见,祝微星想。
找了件带领子的t恤,洗完的时候将纽扣扣到了最上颗。祝微星之前也会这么穿,此刻没显突兀,勉强遮了淤痕。
饭菜已经摆放齐整,祝微星一坐下,祝微晨的视线就跟了过来。
“吃饭,”奶奶扣扣碗,示意盯着弟弟发愣的祝微晨夹菜。
今天的大荤是一盘红烧鸡,祝微晨的筷子在盘边绕了圈,最后还是夹了个两块鸡脚和一段鸡脖子过去。
就在他照例要蹲角落去用餐时,一只大鸡腿被人稳稳夹起,放到了祝微晨碗里。
祝微晨一呆。
奶奶也意外,抬起眼皮看向面不改色的祝微星。
祝微星吃着青菜:“鸡腿上有肥油,我看了没胃口。”
祝微晨瞥了瞥那略瘦的腿,不明白,却听奶奶道:“赶紧吃吧,也不要走来走去了,就坐这儿。”
祝微晨半个屁股都抬起来了,闻言身型一僵,乖乖坐了回去。
哥哥吃饭的姿势很不美观,甚至有些粗鲁,还爱砸吧嘴。祝微晨却从头到尾都没给予他太多注视,低头对付两盘素菜,顺利吃完了出院以来三人同桌的第一顿饭。
洗碗的时候被祝微晨抢先了,他已不至于避祝微星如蛇蝎,但依然举止紧绷,充满了不自然。
祝微星不和他争,回了房。
进门一眼就见对面窗户亮着,主人应该在家。祝微星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放下窗帘,又把笛盒和长笛仔细检查擦拭后,打开电脑选了两首长笛练习曲低音量播放起来,一边翻看专业书一边听曲子。
没一会儿祝微晨也进来了,依然蹑手蹑脚,蹑手蹑脚的点蚊香,蹑手蹑脚的上床。
祝微星没回头,任由哥哥在背后窸窸窣窣忙了半天睡下。
十点左右,祝微星合上书,关灯上|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边被放了一管金霉素。管身瘪瘪的,有点旧,好像被使用过几次。
看了看背对自己的祝微晨,祝微星爬上上铺,小心地卷起裤腿,将金霉素膏挤出一点抹在了伤口上。那味道实在不好问,夏日中尤显燥腻。但祝微星没甚在意,反而又挤了点抹在脖子伤患处,揉妥帖了才躺下。
他将金霉素软膏再放回枕边,夏夜里,伴着一点蝉鸣,祝微星闭上了眼。
白日受到的苛待并没有在他的心湖上留下什么涟漪。姜翼讨厌他,祝微星虽意外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更不会难过。反而是努力学习知识,并得到家人的部分认同满足了他的精神生活,他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很有收获。
明天也是要认真的生活的一天,祝微星对自己说。
……
不过第二天祝微星却起晚了,他的头脑不想在意姜翼,身体却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浑身酸痛,差点扑腾着没坐起来。
祝微晨已经出门,奶奶也做完了家务,给微星留了碗青菜面回房间叠纸钱了。
祝微星在镜子前照了照脖颈处,手印的颜色变得比昨晚更可怖,几乎连对方的指纹都印在了皮肤上。调整领口将其挡住,祝微星来到走廊上做拉伸。
抬头看见对面六号楼的过道上站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回汤包摊前坐在蓝毛身边的戴眼镜男生。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模样,和小土匪团伙那群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也不知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他对自己的敌意没其他几个那么大,此刻察觉到祝微星视线,还报以友好微笑。得到祝微星礼貌颔首后,对方拉开姜家的门,熟稔的走了进去。
祝微星继续锻炼,又见他们这栋405的门也开了,昨晚偶遇的女生背着一个书包走出来,眼睛微肿,没和祝微星打招呼就下楼了。
那梳发髻的老太太也在,半隐在门后盯着女生离开,又看向祝微星,整个人显得刻薄又阴森。
祝微星没说话,回去吃早餐了。
青菜面有点泡胀,祝微星没嫌弃的吃完,又洗了碗,也清理了灶台。
回房间的时候奶奶说:“一会儿焦婶和你一起去医院。”
奶奶做好安排祝微星不想违逆:“好。”
回卧室拿钱,安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你怎么进来的?”
房内就微星一人,自然不是他自言自语,而是属于对面。几天前祝微星未必能分辨得出这是谁在说话,但经过昨晚的近距离交流,祝微星暂且忘不掉这嗓音了。
又是姜翼。
窗帘卷起,能让祝微星将对窗小间一览无余,但他没抬头,无心也无兴趣多管闲事。
可他不想看见还能听见。
“我敲了门,没人应,我看门没锁,就进来了。”回答的男声温和,显得脾气特别好,并没有因姜翼的质问而生气,甚至有点讨好的样子,“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我给你带了早餐,你现在不想吃,我就先放在客厅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姜翼的回复是沉默,不知是又睡了还是懒得搭理。
“你怎么还没走?”一分钟后,姜翼又问。嗓音沙哑语调慵懒,若没夹杂那么多不耐,会显得更好听一点。
男生无奈,还有点委屈,“小馄饨要早些吃,放久了会糊。而且阿赖说你有好几篇报告没有交,时间就快到了,让我帮帮你,我就想等你醒了……”
“不需要。”姜翼果断拒绝。
祝微星没听下去,翻到病历就离开房间。
走前仍没忍住朝那头瞟了眼,目标不是姜翼,而是那个眼镜男生。有些好奇为何有人被这样不客气对待仍不离不弃,是欠了姜翼多少人情?转念又想,过去的祝靓靓也明知别人不喜还硬凑上去,不遑多让,便立时打消了胡思乱想。
不过这小土匪对人还挺一视同仁,不因对方是朋友就有所区别,简直无差别攻击,脾气太坏了。
和焦婶去到医院后发现主任还记得自己。对方看着他的检查报告问:“记忆方面有进展吗?”
祝微星便把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说了,当然略去了最后去邻居家乱跑的一段。
主任沉思,表示回到熟悉的环境大概刺激了祝微星过去的记忆,或许多去梦里的场景走走,更有助恢复。
“下个月还来复诊吗?”焦婶问,“我们住得挺近的,多来检查检查也好放心。”
“ct不能经常做,间隔三个月来就好,”医生笑了,看看病历卡上的地址,“你们住在羚甲里?”
“是啊,坐车三站路就到。”焦婶说,李主任认识这弄堂没什么稀奇,能处于商业黄金区被那么多地标性建筑环绕的破弄堂,u市没剩几条了,其中羚甲最丑名远播,不少观光客常因好奇慕名过来参观。
李主任道:“我知道是因为几年前……我有个病人也住那里。”
“谁啊?”焦婶好奇,羚甲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多少该都认识。
李主任本不该说名字,但思忖了下还是唏嘘道:“是个姓孟的小孩,和小祝年纪差不多……”
焦婶立刻了然:“是小孟啊!原来李主任就是小孟的医生?真是巧了。唉,他们家很可怜的,小孟人也乖,遇见那种事,也是可惜了。”
李主任无意多谈病人,又叮嘱了微星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离院的时候祝微星看到住院楼下那熟悉的一排凤尾兰,奇怪,他一点都不怀念医院的日子,却莫名的惦记这几株凤尾兰,大概是因为和自己一起重新扎根存活的。此刻见它们生长茂盛馥郁,祝微星觉得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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