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王大婚之日,苏青被刑部尚书秦非凡抓获归案,据说是涉及一桩走私大案。这案子让庆帝龙颜大怒,定于三日后在刑部廷审。要说刑部大堂,虽说不如天牢阴森恐怖,但绝对是一个让人心生惧意的地方。能被押送到这里廷审的人,大多都是朝中高官,但进去了再出来,就可能只是天牢中的一个阶下囚了。当年,秦玖并没有机会走进这个地方。可是,她的家人却是由这里走入天牢的。
廷审那一日,天色晴朗,碧空中没有一丝浮云。
秦玖到达刑部时,刑部大堂前的大门口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三五一群,正在低声议论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苏府之人。
一棵大树下,苏夫人和苏挽香被侍女簇拥着,虽说有侍从搬来的椅子,但苏夫人显然没有心情坐下,正在那里焦急地踱步。苏挽香坐在椅子上,相比起来,她要比苏夫人镇定多了,至少她还能坐得住,脸色看上去也极是平静。她看到秦玖来了,竟从椅子上起身,朝着秦玖快步走了过来。
“秦门主,请留步,我有话要和秦门主说!”苏挽香走到秦玖身后,轻声喊道。
秦玖慢慢驻足,含笑问道:“苏小姐,不,应该称为王妃,王妃,你找秦某人有事?”
苏挽香袅袅婷婷地走到秦玖面前。虽说那日并未和颜夙行礼,且当日她便乘马车回了苏府,但到底是圣上赐婚,颜夙也没有说不再要她,说起来也算是新嫁娘,所以,苏挽香穿得比往日艳丽些,上身是淡红的衫子,袖口、领口都绣着别致的淡紫色花儿,看上去人淡如菊,却又透着一丝华贵。不过,当她和秦玖站在一起时,那仅有的一丝艳丽便全被秦玖通身的媚色对比得荡然无存。
苏挽香扫了一眼秦玖艳丽的红裙,唇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几句私底下的话要和秦门主说一说。”
秦玖没有忽略苏挽香那抹浅笑中夹杂的一丝讥诮和清傲。她每一次面对苏挽香时,都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说出是什么。但秦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喜欢苏挽香。她想她到底是女人,曾经那么深爱过颜夙,面对他如今深爱的女子,有些排斥当是正常的。可如今她却觉得,她不喜她,或许便是因为她夹杂在清丽柔和的笑容之中的,那若有似无的自命清高。
秦玖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有什么事,苏小姐不妨直说。”苏挽香从来不会主动和她打招呼,秦玖自然知道为什么。苏青厌恶天宸宗,颜夙痛恨天宸宗,苏挽香自然不会和秦玖走得太近。也许是因为大家闺秀的涵养,她没和秦玖闹翻。但今日她主动来和秦玖说话,倒是头一遭。
苏挽香看了一眼大门口处的人,蹙眉道:“这边人多眼杂,请秦门主这边来。”说着,便引着秦玖到了道路一侧的大树下。
“我听说最近秦门主跟着严王做事,前两日又是你和严王一道去敝府中将府内地室中的人带走了。”
头顶树枝随风摇曳,光影交织,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那光影之中,苏挽香冷若冰霜的脸上噙着的那抹笑意看上去便有一丝怪异。
秦玖斜睨了苏挽香一眼,“王妃说得对,我的确是跟着严王做事。”
“秦门主,你们天宸宗就非要如此吗?唯恐天下不乱吗?你们又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秦玖为颜聿做事已不是秘密,所以多数朝臣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天宸宗如今支持的是颜聿。苏挽香不是笨人,自然也知晓这一点。
秦玖嫣然一笑道:“天下大乱又如何?不是很好玩吗?我可没有苏小姐这般大义凛然。”
苏挽香气得身子一抖,脸色苍白地说道:“你……你……妖……”
“妖女?妖孽?”秦玖眉梢一挑,寒意凛然地说道:“苏王妃既如此善良,那便静候这次廷审的佳音吧。苏王妃届时想必会大义灭亲的!”
“我父亲绝不是天宸宗之人,一定是被你陷害的。你在襄助严王篡权,所以你才为爹爹捏造了这样一个罪名,想对安陵王殿下不利。”苏挽香冷冷说道。
秦玖低低一笑,凤目微眯,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将眼底汹涌澎湃的波澜掩饰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我捏造的,此番廷审后便会一清二楚,不劳我多说!”
苏挽香咬牙说道:“你不会得逞的。”
秦玖正要说话,便听身后有人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候消息吗?怎么又跑了过来。”
颜夙踏着日光漫步走来,他显然听到了苏挽香方才的话。秦玖觉得,这也许便是苏挽香找她说话的原因,算准了颜夙会过来,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是她安排陷害的。
初秋的日光分外明媚,映照得颜夙脸上辉光一片。他长眉微皱,冷眸清湛,一身官袍散发着逼人的光芒。
苏挽香漫步迎了上去,被颜夙一把搀扶住了身子,他瞥了一眼秦玖,眼风锐利,那样子好似秦玖欺负了他的心上人一般,“九爷怎么在这里?”
秦玖一笑,如轻风拂过,“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颜夙冷冷一笑,“九爷是陪着皇叔来听审的吧?”
“不错,上一次我被王爷审过,这一次也想看看听审是什么感觉。”要说起来,秦玖确实不该来听审。不过,颜聿是听审之人,他要带着秦玖,旁人也没有法子,他连四大美人都可以带到公堂上去。她抱着黄毛从树下走了出去,挑眉道:“不打扰两位了。”身后传来颜夙低缓的声音,“你不该来,今日天气毒辣,只怕你受不住,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不回去!”苏挽香的声音带着一丝执拗,隐隐约约传来,“我总觉得,我要是回去,便会遗憾终生一样。夙,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
秦玖慢慢驻足,回首望去。只见苏挽香似是打了一个寒战,那种样子,就好似恐惧入骨、忧伤入髓一般。而颜夙听到苏挽香的话,双眸乍然一亮,双手颤抖着抚上苏挽香的肩头,轻轻摇晃着苏挽香,用急切低哑的声音低低问了句什么。
“你是不是……什么?”
颜夙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秦玖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若非风向这里吹来,她怕是听不到的。如今听到,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
“你是不是……什么?”
什么前面还有三个字,秦玖没听真切。她琢磨着颜夙到底说了句什么,如此小心,刻意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到一般。
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秦玖很想知道,因为颜夙那双眼睛灼灼发光的样子,那种殷殷期盼的样子,让秦玖很吃惊。这样神色激动的颜夙,她很久没有见到了。
苏挽香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秦玖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一句,“曾经……亲历”。
秦玖蹙紧了眉头。枇杷走了过来,告诉秦玖廷审马上就要开始了,颜聿让她过去,她这才忙随了枇杷进去。
苏青之案,庆帝极是重视。因案子是榴莲查出来的,所以由他主审,但因他出身天宸宗,庆帝也怕党派倾轧,所以特派了于宣于太傅听审,严王颜聿和安陵王颜夙旁听。人到齐后,榴莲宣布开堂。
短短几个月间,榴莲已不再是当初的榴莲。他本就聪明绝顶,又才华横溢,只是为人单纯了些,自从知晓了他的萱姐姐便是白素萱,又知晓司徒家是受白家之案牵连,便致力于要把当年的白家之案大白于天下。如今他在官场上不能说混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却也遇事不慌、很有决断了。他身着官袍坐在堂前,稚嫩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懵懂,而是神色清冷,双眉一扬,面色严肃地望向堂前。或许是因为着了一身官袍的缘故,他通身上下竟透出些凛凛的威严来。
身着一色衣衫的衙役们齐刷刷地站在两侧,手持水火棍,雁翅般齐刷刷站立,高呼道:“升堂!”
“带人犯!”榴莲极有威严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衙役们高声重复“带人犯”。
片刻后,苏青便在两个衙役的带领下缓步走了过来。他身穿囚衣,手脚上皆戴着镣铐,但是人却一脸的傲慢,并未有丝毫囚犯该有的怯意。他站在堂前,目光冷冷地望着榴莲。
“人犯跪下!”一名衙役高声喝道。
苏青冷冷一笑,却是不跪。
榴莲冷声问道:“下面何人?还不下跪!”
苏青哈哈笑道:“秦尚书,你不过是才升的从一品,本相却是做了多年的正一品,却要老夫下跪于你吗?”
榴莲一拍惊堂木,冷声道:“苏青,你如今是无品的犯人,就不要在这里摆你的官威了。还不跪下,将你所犯之事从实招来。”
苏青不屑地哼道:“本官上为朝廷,下为黎民,一颗忠心,天日可鉴。若非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天宸宗逆贼诬陷,本官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吗?今日有于太傅、安陵王殿下、严王爷在此,定会为本官讨回公道的。”
秦玖微微冷笑。从苏青的态度看来,他似乎已经知道,或者说认为沈风已经被他们刺杀死了,他自然不会轻易招供。榴莲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本就没指望苏青会主动招认。他眉头微拧,淡淡道:“苏青,今年五月,你曾经奉今上之命,将军械库一大批军械运往北疆,你可还记得数目?”
苏青冷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军械数目种类繁多,我又如何记得清楚?”
榴莲俊脸一凝,冷声道:“你不记得无妨,户部执掌天下粮草和军械库,我已从户部尚书杨大人手中拿到了一份五月份军械库兵器出入库的记录簿。”
榴莲将记录簿交到一侧小吏手中,命他念给苏青听。小吏接过记录簿,翻到其中一页,高声念道:“五月三日,苏相苏青奉圣谕,从库中运出斩马刀两千五百柄、柳叶刀一千八百柄、大环刀一千二百柄,霸王枪两千柄、梅花枪五千柄,另有强弓三千,雁翎箭一万三百支,此外还有青锋剑八百……”
苏青初听到小吏念出的数目时,略微一惊,但随即便面色沉寂。他的惊异没有逃过一直注视着他的秦玖,秦玖很清楚苏青何以如此,因为军械库兵器出入库记录簿曾被雨水打湿过,模糊了记录,但兵器库那个清点数目的小兵记性好于常人,在多日后还记得当日出库兵器的数目,又将那一页重新添上了。雨水打湿了记录簿这件事,秦玖相信绝不是偶然,当是苏青派人做的,想要毁掉记录。所以,如今听到念出的数目,他才会有些惊异。
“苏大人,这些数目便是你当日从军械库提走的兵器,这批兵器是圣上特许运往北疆的。可为何北疆的将领收到的数目却与这记录簿上不符,少了将近一半的兵器?苏大人可否说出另一半兵器的去向?”榴莲一字一句沉声问道。
苏青笑意藐然,直视着榴莲道:“真是笑话。我将兵器顺利运到北疆,和圣上旨意上的数目核对无误后才发了下去,如何倒是少了一半?”
“你确实是核对了数目,也确实和圣上的旨意相符。只不过,你出库的数目却不是圣上旨意上的数目!”
苏青闻言,捋着胡子大笑道:“笑话,兵器出库时,也是和圣上旨意上要求的数目相符。”
“那是因为你有两个圣旨。出库的圣旨和到北疆分发兵器的圣旨是不一样的,这两者数目上的差别将近一半。”榴莲冷冷说道。
“两个圣旨?秦大人难道认为苏某会假造圣旨不成?”苏青慢悠悠问道。
颜夙闻言眉梢一挑,轻瞥了榴莲一眼,淡淡问道:“秦大人可有证据?”
于宣也肃然问道:“秦大人,假造圣旨,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不要空口说白话。”
“于大人,安陵王殿下,这兵器出库的数目和北疆将领收到兵器的数目相差近一半,这还不是证据吗?而在北疆将领收到兵器的几日后,靖州府尹在北地抓获了一批走私的商人,他们走私的正是兵器,其数目加上北疆将领收到的,恰是军械库出库兵器的数目。于大人,请准我传那位走私兵器的商人。”
于宣点了点头。
很快,走私兵器的商人便被押了上来。他四十岁左右,生得很富态,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能干。秦玖早就知晓天宸宗自有一套自己的敛财方式,这走私兵器不过是其中之一。
“下跪何人?”榴莲沉声问道。
“商人王天佑。”走私商人低声道。
榴莲一拍惊堂木,冷声重复道:“下跪何人?”
王天佑眯眼抬头,目光扫过榴莲,又看到坐在一侧逗弄着黄毛的秦玖,这才踌躇着说道:“天宸宗之人王天佑。”
秦玖早在前一日曾派人到牢中见过王天佑一面,以天宸宗蒹葭门门主的身份告诉他,只要他承认是天宸宗之人,她便会保住他。此人虽然精明能干,很能为连玉人敛财,但是为人却有些怕死,此时果然如实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走私的兵器从哪里来的?”榴莲又问道。
王天佑如实答道:“我是高价购买的。”
“从谁手中购买的?”榴莲继续问道。
王天佑抬头道:“从朝中一名官员手中,不过我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我们每一次交易,对方都是蒙着面的。而且,并非那官员本人直接和我接头。”
榴莲沉吟片刻,眯眼又问道:“你可记得是哪一日收到兵器的?”
“我记得很清楚,是五月二十八日。那日是月底,当晚没有月色。”王天佑慢慢答道。
榴莲侧首道:“两位王爷,于大人,北疆收到兵器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七日,可见王天佑走私的兵器和朝廷的兵器确实是同一批。”
苏青听到这里,哈哈笑道:“秦大人,就算是兵器是同一日抵达,也有巧合的时候,怎么能说明是同一批呢?如果以此便判定本官是走私兵器,未免太牵强了吧?还说本官是天宸宗之人,简直更是笑话!”
颜夙面罩寒霜,瞧了一眼苏青,又眯眼问榴莲:“秦大人可还有其他证据?”
榴莲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玖。秦玖颔首笑了笑,她算了下时辰,沈风该到了。便在此时,就听得衙门外面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榴莲唇角笑意一扬,不动声色地对衙役们道:“出去看看,何人鸣冤?”
衙役如飞般去了,片刻回来道:“禀大人,外面鸣冤之人是一男子,自称是庆元十年的状元沈风。他前来状告苏大人,说是他知晓苏大人的所有罪状!”
苏青闻言,身子微微一抖,面上神色依然沉寂,但很明显可以看得出他双眸之中现出了一丝惊色。颜夙和于宣也俱是一愣。唯有颜聿,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样子。
“既然和苏大人之案有关,那速速带他上来。”
衙役得令,很快出去便将沈风带了进来。沈风依然罩着一个黑斗篷,走到堂前跪倒在地,慢慢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于宣和颜夙一见到他,脸色都微微一变。沈风当年高中状元,于宣和颜夙都是见过他的,也知悉他被杀死在客栈之中,所以此时看到形容憔悴、脸色惨白如鬼的沈风,不免都是一惊。不过,两人还是能从沈风的模样中依稀看到他当年的样子。
“沈风,你……你……不是死了吗?”于宣站起身来,走到沈风面前,左看右看地问道。
沈风一笑道:“于大人,当年在客栈死去的那个人,只是我的同窗,与我同住一间客栈,名落孙山的孙浩。都以为他落第后已经回到了老家,殊不知死去的却是他。而我,却被他……”沈风指着苏青一字一句道:“囚禁了整整三年!”
苏青冷冷道:“你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冒充沈风,还诬陷本官。两位王爷,于大人,此人的话不能信。”
于宣扫了苏青一眼,问沈风道:“苏青为何囚禁你?”
“因我有一样异能,但凡看过一个人写过的字,便能很快模仿出来,几可以假乱真。我当年在客栈之中,盘缠用尽,就曾经画过几幅画,模仿白素萱的笔迹,署上了她的名字,将画卖出了高价!”
沈风此语一出,颜夙手指一抖,一双凤眸眯了起来。颜聿神色也是一凝,眯眼望着沈风。显然,他俩都不曾听闻过此事。
于宣也是惊讶地问道:“竟有此事?那么,苏青囚禁你,这么说来,是为了让你模仿别人的笔迹?”
“不错!”沈风定定说道。
苏青脸色惨白一片,双目恶狠狠地盯着沈风道:“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殿下、于大人,此人不可能是沈风,一定是有人要诬陷本官!”
榴莲冷冷眯眼道:“衙役,先押苏大人下去。”
很快,苏青被带了下去。
榴莲问道:“沈风,这三年,苏青都让你做什么了,一并招来,本官会念在你是被苏青强迫的分儿上,上奏圣上,准予轻判。”
沈风点头道:“多谢大人。这些年,我替苏青做得最多的,就是伪造圣旨。五月份时,他让我仿写了一份圣旨,便是圣上要从军械库运往北疆的兵器,他让我写了一份数目比其少一半的圣旨。”
榴莲冷声道:“你说的可属实?”
沈风俯首道:“我不敢有半句虚言!”
“既如此,衙役,拿纸来,你再将那份圣旨写一遍,本官要看看,是否和圣上的笔迹一个样。”
纸笔很快被送了过来。沈风跪在地面上,执笔思索了一会儿,便提笔写了起来。大堂上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盯着沈风的手,以及他手中执着的笔。片刻后,沈风写好,衙役拿在手中,先呈给榴莲,榴莲扫了一眼,便传给了一侧的颜夙。颜夙接过手书,目光从手书上一寸寸扫过,眼底寒光明灭,夹杂着几分锐色。
于宣看后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可置信的。他见过庆帝的手书,没料到沈风果然模仿得极像,就连他们都有些辨认不出。
颜聿接过沈风的手书,展开看了看,眯眼叹息道:“果然很像,怎么这么个人才就让苏青挖到了呢?”
“事情果然属实!没想到苏青如此大胆!”于宣摇了摇头,叹息道。
“本王猜想,苏青大胆的,只怕还不止这一件事吧。”颜聿勾唇浅笑道。
于宣皱眉道:“不错,当年据说沈风是在客栈遇到了刺杀而死,但是死的却是孙浩,而同时沈风却失踪了。这么说,孙浩之死说不定也和苏青有关。他是想让沈风死遁,然后为他所用。”
榴莲点了点头,“如今看来,此案确实另有内情。本官即刻去查当年沈风之死的案件。”
颜夙良久不语,面色沉静如霜,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声开口道:“沈风,我问你,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苏府,那么想必不止为苏青做过这一件事吧,还做过什么,速速道来。”
沈风低声道:“这三年来,我做过的事,确实不止这一件。我也模仿过旁人的字迹,为苏青行方便。因为太多,我几乎都记不清了。”
“你说你曾经作画模仿白素萱的署名,那么,你是否还模仿过她的笔迹写过别的什么?”颜夙问道,他的语气很淡,说得波澜不惊,好似置身事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时如何的沉重,就似在说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秦玖有些意外地看了颜夙一眼,没想到颜夙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沈风看了颜夙一眼,目光里有些异样。他定了定神道:“我确实模仿过白素萱的字迹。你们真的要听吗?”
虽然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地室之中,并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从他模仿的那几份信笺和御诏中,便能推测出这涉及一宗惊天的案件。他知晓自己若是说出来,必将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可他早已下了决心,必须要说出来。
“自然要听,你只管一一道来。”榴莲定定说道。
“我确实模仿过白小姐的字迹,且不止一次。三年前,当我被关押在地室中时,苏青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笔迹写了两封信笺。一封便是以白素萱的名义给她驻守在西州的内弟白素卫的,内容很简单,就说‘姑母吩咐,诸事妥当,速入京谋大事’。”
秦玖冷冷一笑,今日的廷审不光是为了揭发苏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将当年白家的案子牵扯出来。所以,她早已从沈风口中,知晓了他当年都模仿过谁的笔迹。她也已经和榴莲商议好如何一步一步引出来。没想到,到最后却是由颜夙引了出来。
虽然,她早已将事情听了一遍,但如今听来,心中还是惊痛无比。就是这封假造之信,以她的名义写的这封信,害了姑母,害了她,害了卫弟,害了白家。
颜夙闻听沈风的话,手掌越攥越紧,指甲不知何时戳进掌心。胸口滚烫,浑身不自觉地轻颤,心中好似被一道道无形的焰火烧灼得难受。
当年的案子,他极是清楚。就是这一封信在白素萱大婚事发后,由白素卫军中一个士兵交到了苏青手中,再由苏青秘密呈到御前,这封信当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可以看得清楚,上面的“姑母吩咐……趁大婚……谋大事”。
当时,据苏青说这封信是被白素卫点燃了,但是恰有风吹过,信笺没有燃尽,被收拾房屋的士兵捡到了,感觉事关重大,所以才在随着白素卫回到京中后,寻了个机会,交到了苏青手中。彼时,他便不信这封信会是她所写。
可是后来,父皇命他将这封信的笔迹和她以往的字迹对照了一番,丝毫不差。他始终不信,原本要在提审时细细问的,却不想那一日晚,白府便起了火。如今终于得以证实,这封信是假的。
“你说模仿她的笔迹不止一次,那么还有一次……”颜夙凛然问道。
“另一封……”沈风扫了一眼颜夙,看到他脸色震动,眸光凛冽,迟疑了一下方说道:“另一封却是与王爷有关,是一封写给王爷的信笺,想必王爷曾收到过。”
秦玖闻言一愣,她不知还有一封和颜夙有关的信笺,这件事,沈风却是没有和她说起。她扫了一眼颜夙,只见他瞳眸骤然一缩,双目隐隐泛出赤红的血光来,和着他眸中不知何时涌起的水汽,看上去分外绝丽。
“哦,不知这一封和安陵王殿下有关的信是什么内容?”颜聿面色冷峻,淡淡问道。
从方才开始,颜聿唇角的笑意便凝结了起来,脸色因失血而惨白,狭魅的长眸微眯,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深冷黝黑。
“这是一封私人之信,就不必说了吧!”颜夙冷冷说道。
颜聿注视着颜夙,眸光一厉,“那也好,既是私信,那我们便不在公堂上说。”说完,抿唇沉默。
榴莲在沉默中开口道:“如此看来,当年惊动朝野的白家之案竟是冤案。”
于宣神色间更是震动极大,他沉吟着捋了下胡须,问道:“沈风,白家之案事关重大,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你确定你方才所说一切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
沈风慢慢说道:“于大人,小人就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当年,我刚被苏青关押在地室,他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字迹写信。我仰慕白小姐的才华,不愿害她,因此坚决不写。为此,我受了不少折磨,又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榴莲冷冷一笑,原本清亮的一对瞳眸中隐含泪花,“可你后来还是写了,终究是贪生怕死之辈。若非你……白家也不至于……”
秦玖低低咳嗽了一声,榴莲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遂改口道:“在白家之案中,你还假造过什么信笺,一一道来。”
沈风垂下了头,慢慢说道:“除了模仿白素萱的笔迹写了两封信外,还模仿今上的笔迹写了两封御诏。一封是召白素卫回京的御诏,一封是写的白家满门抄斩的定罪御诏。”
“这么说,后来都说白素卫是无诏回京,有反心,却原来他也是接到了御诏才回京为其姐送嫁的,只不过,他接到的是假御诏而已。”榴莲冷声说道。
沈风沉默不语,无人再说话。天宸宗的王大佑跪在一侧,也无人再审他。公堂上一片沉寂。
过了良久,颜聿慢慢地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如此说来,白家之案乃是冤案,秦大人,这件事本王要上禀圣上,重审白家之案。”
“我赞同!”颜夙一字一顿说道。
“于大人,你怎么看?”榴莲问于宣。
于宣沉吟道:“此案重大,当年最后是圣上亲自定案,若要重审只怕不易。不过,本官也赞同重审。”
“既如此,那我们便联名上书圣上,要求重审此案。”榴莲静静说道。
秦玖抚摸着黄毛,一双凤目半眯着,看似闲散无比,但眸底深处,却似有妖火幽幽燃烧。
榴莲对外宣布苏青一案,说是“苏青罪大恶极,继续押回天牢,待上书朝廷后再行判罪”。榴莲生怕于太傅和颜聿、颜夙改变主意,约了几人到大堂后的书房将上书庆帝的奏折写好,每个人亲笔签了名,这才放心。
秦玖看事情已定,便和颜聿一道从刑部正门走了出去。刚走出去,就见一直服侍苏挽香的翠兰冲了过来,对跟在他们后面的颜夙道:“王爷,王妃她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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