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由林嬷嬷扶着，脸上没有之前的慈祥，目光只剩下冰冷和威严：“你要是想闹就出去闹去，别待在这里玷污我家墨墨清静之地。”
景尧的侧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的视线也看向那块牌位，他伸手将牌位抱在怀里缓缓跪了下去，就如同他之前抱阿墨时的模样，只是他的动作里多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沈老夫人在他后面冷哼出声：“人好好好活着你不珍惜，非要去打什么仗，现在好了，人死了，你又在这里演什么深情的戏码？”
她的话，字字戳心。
而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景尧眼眶里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牌位上，他紧紧咬着牙，身子害怕的颤抖着。
在战场上，面对万千敌军他没有怕过，那如同大雨一般的箭头射过来的时候他亦是没有怕过，可偏偏是现在，他怕，他害怕极了……
这一刻，他害怕他的世界里没有了阿墨。
怪他笨怪他蠢，他把他的阿墨给弄丢了。
阿墨……
谁把他的阿墨还给他？
景尧紧紧抱着牌位默默流着眼泪，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元希蓉听不下去了，看了眼跪在地上也是万分难受的儿子，哭着道：“老夫人，您别这么说他，尧尧也不想这样啊，他心里也很痛苦……”
“痛苦？”沈老夫人眼神嘲讽，可不过瞬间，老人家的眼眶又红了，哽咽的开口：“我的孙女就不痛苦了吗？墨墨怎么死的你忘了吗？那个贱婢究竟听了谁的吩咐来害她这个连靖王府的大门都不曾入过的靖王妃，你难道不知道吗？”
沈老夫人眼底含着泪水，手颤抖的指着灵堂内的这一圈人，“你，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的孙女沈浅墨不是靖王妃，她从未和靖王成过亲，也从未入过靖王府的大门，她……只是我的孙女，沈家的三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都好似屏住了呼吸。
是啊，沈浅墨自始自终都是沈家三姑娘，因着靖王妃这个尊贵头衔，所以的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她是靖王妃。
却忘记了她从来没有和靖王成亲这个事实。
沈渊望着这个在沈府中偏安一隅对谁都是一脸慈祥的笑容的老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这么锋芒毕露，他不是沈老夫人的亲子，对于这个老人的身份，他碍于孝道从未将内心的轻视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
而现在，他好似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何要扶正一小小妾室当主母，不仅是因为钟爱这个人，更是因为坚信她有这个能力。
也确实，沈府这些年没有经受过什么大灾大难，连他的仕途也是极为顺利的。
沈老夫人又看向元希蓉，眼中的泪水又给憋了回去，“皇后娘娘，恕老身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您的孩子是天潢贵胄，您爱自己孩子，可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别人家难道不爱自己的孩子吗？您为了您自己的儿子从未与沈家任何人商量过此事，贸然的就赐下这婚约，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元希蓉被说的哑然无语，面露愧疚之色。
“既然让我孙女成了靖王妃，那为什么在本该两人的成亲之日靖王出征您和陛下为何连个解释都不给？不就是从未把我的孙女放在眼里吗？对于你们而言，我的孙女只要是能让靖王高兴就可以了，不是吗？”
沈老夫人的每一问都很犀利，看着这一帝一后难看的脸色，她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的悲哀越来越重。
看哪，她放在心尖上疼都疼不过来的人在这些人眼里却连个玩意儿也不如，这皇家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沈老夫人紧紧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话既到了此处，我们也不妨把话给说开了，我孙女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靖王妃’而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那么，我不愿意让她死了还要被人说成是靖王妃……”
沈老夫人慢慢跪在地上对着帝后二人磕了个响头，“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收回这赐婚圣旨，让我孙女在地府里……也能得到安眠……”
有反应快的人早就明白过来了，敢情沈老夫人刚刚费了那么多口舌就是为了铺垫这里啊。
大庆帝和元希蓉刚刚经过沈老夫人的一番教训，此刻愧疚感满满，若不是顾及着儿子还在那跪着恐怕就答应了。
“老臣也恳求陛下和皇后娘娘收回圣旨，墨墨福薄当不了这靖王妃。”沈渊也跪下来求情，这怕是他能为沈浅墨做的最后一件事。
所以对此，他也一套属于自己的理由。
“靖王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怕是有不少世家贵女的倾慕，既然墨墨在世之也未曾同靖王殿下真正成过亲，那就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耽误了靖王殿下。”
众人：“……”
这个更狠！
而大庆帝和元希蓉都愣住了。
于是紧接着，沈清心带着一众沈家的人都跪伏在地，“请陛下收回成命——”
元希蓉开始着急了，“你们这是逼我们……”
她的一句没有说完，便看见沈家人包括奴婢都一脸的倔强之色，后头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灵堂又是一静。
“呵……”
抱着牌位始终跪在地上还未起来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讽意，眼睛猩红的可怕。
“连让本王死后同她葬在一起的机会你们都不给，本王倒想问问你们，本王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雷霆，在整个灵堂内回响着，其中，没有人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单听他说的这些，便知这位靖王殿下生气，而且生了很大的气。
沈老夫人微微挺直了腰板，沉声道：“打从这婚约定下开始便都是错的。”
那头的景尧没有了任何声音。
可惜景尧始终是背对着他们的，若是他们往前看，就一定能看见男子面前的一摊鲜血，无他，就是听见他们请求退婚开始便嘴中蔓延着腥甜。
直到最后忍无可忍反驳了一句，急火攻心，口中所有的血都喷了出来。
景尧嘴角流淌着一抹血迹，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牌位上的那刻入骨髓当中的三个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细小声音道：“怎么办？阿墨，他们不让我们在一起，怎么办？阿墨，阿墨，你快出来帮我骂骂他们……”
“你帮他们也没有关系，我知道的，他们是你的家人，他们……也是对你好，那你也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阿墨……”
他眼中的泪水翻滚而下，砸在了那溅到几滴鲜血的牌位上，两种水滴就这么晕染开来。
“你们是要逼死他吗？”孤影从外面走进来，淡淡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一群人，“你怎么知道沈姑娘一定不喜欢当这靖王妃？你们又怎么知道沈姑娘和王爷之间发生的事？你又怎么知道王爷他——”
有多不容易。
“孤影，别说了。”
孤影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景尧平静的声音给打断了。
孤影皱眉：“王爷……”
“别说了。”
他的嗓音又低又沙哑。
他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牌位上的痕迹，直到这个牌位干净了，他眼底才有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婚约取消，阿墨依旧是沈家三姑娘……再也不是靖王妃……”
阿墨，你放心，我虽未娶你，可我也不会再娶别人了……
慢慢地，他眼底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这个答案，可否让老夫人满意了？”
沈老夫人浑浊的眸底没有半点波澜，“多谢靖王殿下。”
一时之间，跪在地上的沈家人也松了一口气都站起来了。
沈老夫人被林嬷嬷给起来，可即使是这样脚步也虚浮着差点就摔了，还好靠近她的沈清心扶住了她。
“祖母当心。”
沈老夫人借着两个人的力堪堪稳住了自己身子。
林嬷嬷低声对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老奴知道你为三姑娘伤心，可你再伤心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沈老夫人也确实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不太好，轻轻点头，由着林嬷嬷和沈清心扶着慢慢往外走。
“老夫人。”
沈老夫人脚步顿住，微微偏头看向景尧。
男子低声道：“我可以在这里替阿墨守灵直到她出殡吗？”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
“随你。”
沈老夫人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了。
她并非糊涂，不会看不出来两个孩子是真心相爱，她只是气不过，气不过她的孙女就这么死了，而这些人或许是真的伤心，可是伤心过后照样还是好好的。
是了，她就是想这些人愧疚，既然她的孙女不好过，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景尧将手里的牌位摆放回原来的位置，跪在最前头的蒲团上身姿挺拔，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没了星光，里面只剩一片沉寂。
沈清心把沈老夫人扶回院子里休息后也就出来了，她知道，沈老夫人现在也不想看见她。
她走出院子几步就停下来了，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脸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啪——”
她身边的婢女被吓到了，“大姑娘……”
沈清心眸色黯然：“如果不是我当初谋算那一切，她是不是就不会和靖王定下婚约，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婢女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沈清心轻叹一声：“走吧，先回房，替我涂上一层厚厚的脂粉，别让人瞧出了端倪，咱们再去守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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