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江北女匪 > 第44章旧寨新主

因着天气寒冷,外寨里巡逻的虎口岭寨众极少,辰年和陆骁两人一路疾行,很是轻松地就到了那内寨的围墙之外。那围墙高过三丈,全是青石垒成,上有垛口,仿若城墙一般。

辰年抬头看了看那溜光的墙壁,低声问陆骁道:“你上次是怎样上去的?爬上去的?”

陆骁点头,辰年却是不觉失笑,故意逗他道:“这回不用你慢慢爬了,你先送我上去,我回身再拉你。”

陆骁默默看她两眼,道:“好。”

说完,他猛地伸出双手来,一把钳住了辰年的腰将她举起,大力地往墙上掷了过去。辰年强强压住到了嘴边的一声低呼,腰肢在空中一扭,身子一转一折间,人便已是无声地落在了墙上。

她本是想叫陆骁搭个人梯,好借力跃上围墙,不想他竟就这样将自己丢了上来,辰年微微有些恼怒,探出身子压低声音与他说道:“我不拉你了,你还是自己慢慢爬吧!”

陆骁忍着嘴边的笑,在墙下站得片刻,果然就有一根细细的绳索从头顶垂了下来。辰年趴在垛口看他,冷着脸叫道:“还不快点上来!”

陆骁扯了那绳索,借力纵上那城墙。辰年横他一眼,将那绳索重新缠回自己腰上,与他低声说道:“虎口岭这帮人防备太差,这半天都没人巡到这里,等以后咱们占了这寨子,可得安排好人手巡逻。”

她话音刚落,陆骁却忽地拉着她往墙内跳了下去,待他二人的身形刚刚在墙影下掩好,那打着灯笼巡逻的两个寨众也刚好巡到头顶,就听得当中一人说道:“要说二当家也委屈,分明连寨子都不曾出去,偏山下那帮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是二当家给他们分了粮一般,一提起二当家来个个都感恩戴德,恨不得当菩萨来拜。眼下外人都道大当家恶毒心狠,二当家仁慈心善,也怪不得大当家这般恼火。”

另一人叹道:“大当家本就怕自己不能服众,眼下瞧着二当家名声大涨,自然是要恼火的。”

那两人边说边走,一会儿的工夫就离得远了。

陆骁转头看一眼辰年,低声道:“你的计策管用了。”

辰年却是笑了一笑:“是不是真管用了,还需得看一会儿的情形。”

他们两个借夜色掩藏身形,往那寨子深处潜去。因陆骁之前已来过一趟,对地形十分熟悉,不一会儿便寻到了那大当家的住处。两人分头将外面几个守卫悄无声息地除掉,这才进了屋子。

那虎口岭的大当家原本只是寨中的一个头领,武功比刘阎王与黑白无常还差了许多,直到陆骁走到炕前,这人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枕边的刀还没摸到手中,陆骁的弯刀已是斩落,一刀毙命。

辰年皱眉道:“你怎的一刀就把他头给砍下来了?一会儿的戏可就不好做了。”说完了又不禁埋怨这大当家功夫太差,“这大当家功夫也忒差了些,难怪会担心自己不能服众。”

陆骁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他功夫差,是我刀法好。”

自那次在飞龙陉被郑纶所伤之后,陆骁便苦练刀法,确实是比之前又强了许多。辰年自是也知晓此事,而且莫说是陆骁,便是她自己也开始苦练武功,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不用再向人示弱。

辰年默了一默,忽地恨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打得那郑纶跪地求饶!”

陆骁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过得片刻,才轻声应道:“好!”

辰年发过了狠,自己却是忍不住又笑了,道:“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先要做眼下的事情。你把这人的尸体带着,咱们去寻那二当家。”

陆骁便用被子将那大当家的尸首胡乱地裹了裹,提入手中,随着辰年一起出得屋去。辰年将外面那几个小喽啰的尸体也都藏好了,这才又去寻那二当家的住处。这一回却是辰年动手,也是几招之间就杀了那二当家,又叫陆骁将那大当家的尸体扔在他屋内,道:“就这样吧,反正是做戏,再怎么真也糊弄不了聪明人,再怎么假也会有傻人上当。”

两人又返回身来去了内寨北门处,不等惊动别处就将守门的寨众杀尽,放了早已藏在外面的肖猴儿等人进来。

“你挑着南边没用的屋子放两把火,只要动静闹得大就行,小心别引着别处。”辰年与肖猴儿说完,又去吩咐傻大,“你领着人直接从南门闯出去,开了寨门接应崔习他们进来,一路上只大声喊大当家把二当家杀了!”

这些事情辰年之前早就交代过,肖猴儿与傻大两个忙带着人手分头去了。辰年转回身来,对陆骁笑道:“走,咱们去瞧热闹,看看虎口岭的这几位首领哪些精哪些傻,然后把那最精的和最傻的留下来就成了。”

他二人又偷偷潜回山寨深处,人刚在隐蔽处藏好,就瞧见南边方向突然冒出了火光,紧接着就有喊杀声隐隐传来。片刻工夫,寨子里的几个头领便都被惊动,慌乱中,有人去往那火光处查看,多数人却是直接来寻那大当家。

谁知大当家屋里竟是无人,炕上只留一摊血迹。那几个头领又惊又骇,忙冲出来四下里寻找,正惊疑不定间,又有人连滚带爬地过来,颤声叫道:“大当家在二当家那里,两个人都死啦,都死啦!”

众人听得神色大变,这时才发觉二当家果然不在这里,因着之前都太过于慌乱,竟是无人发现。几个头领相互看了看,忙又赶去二当家的住所,一进门便瞧见两位当家的尸体倒在一处,一个被砍断脖颈,另一个却被刀当胸贯穿,乍一看去,像是这两人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竟是拼了个同归于尽。

头领中有一人失声叫道:“哎呀!他们两个怎的闹成了这样?大当家为何要过来杀二当家?”

却有那明白的人,忍不住喝道:“胡说,大当家怎会来杀二当家,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套陷害!”

南边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各处都已是乱作了一团。辰年与陆骁两个索性也从屋顶上偷偷下来,趁乱混在人群中瞧着热闹。辰年听那个人说完,用手指偷偷杵了杵陆骁胳膊,低声道:“这人倒还聪明些。”

陆骁却被她杵在了痒肉上,忍不住想笑,忙往旁侧避了避,可转念一想,却又停下了,反而又往辰年身边贴了贴。

辰年毫无察觉,只专注地去观察虎口岭那几个头领的反应。

又有喽啰慌忙来报,说是南边有人在向外冲杀,大喊着大当家把二当家杀了,已是冲出了内寨。那山下聚集的流民也被引来了,正往寨子里冲,叫嚷着要为二当家报仇。

众人闻言更是慌乱,刚才那出声呵斥的中年男人便又出头叫道:“莫乱!这定是有贼子潜进来故意作乱,咱们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奸计!”他喝住众人,沉声给众人指派任务,条理清晰,忙而不乱,倒也看出是个有些本事的人。

陆骁低声问辰年道:“这可是那最精明的?”

辰年闻言却是微微摇头,答道:“真精的心里明白,人却躲在后面呢,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引人注意。”

他们两人又听得片刻,将那几个头领的表现一一看入眼中。不一会儿,那聚在院子中的寨众大多被指派了出去,辰年便与陆骁也装作寨众,跟在人后往南门处跑去。

南城门早已被傻大等人从内攻破,大伙冲出去开那外寨的寨门,傻大却独自一人挥着一双石锤,在此阻拦那些试图关闭城门的虎口岭寨众,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辰年与陆骁随人赶过去,趁着众人不备便从后杀了过去,高声吩咐傻大道:“你出去接应崔习,这里有我们。”

傻大二话不说,拎了石锤往外寨奔去,很快将崔习等人带了进来,身后跟着大群的流民,粗粗望去足有数百人之众。这些人除了少部分人手里拿有兵器,大部分人都只是握着木棒、菜刀等物,嘴里大声叫喊着要为二当家报仇,群情激愤。

辰年振臂一呼,高声叫道:“大当家嫌二当家给大家分粮,已是将他杀了,大伙冲进去给二当家报仇啊!”

虎口岭的人曾几次下山驱赶这些流民,早已是惹得他们怨恨,现一听闻那个好心的二当家又被人杀了,众人心中更是愤怒无比,挥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由辰年、崔习等人带领着冲进了寨内。

牛头寨的人冲在最前,一边冲杀一边提气高声叫道:“咱们是来为二当家报仇的,只杀那害了二当家的人,无关人等紧闭门窗,莫要出门!”

虎口岭中许多寨众本就糊涂,听他们这样一喊,一时便迟疑起来,有那真信了辰年这话的,便停了手,更有头脑灵活的,瞧着辰年这边人多势众,也就先缩回了屋内。

这一场混乱直持续到翌日晌午,辰年等人才算是掌握了整个虎口岭山寨。之前的几个头领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就真只留了两个听话的下来,暂时被辰年推在了前面来做善后事宜。

虽然寨子里又换了寨主,可一来原来的寨众大多不知其中详情,真当是大当家与二当家争权夺势而死,又瞧这寨主仍是虎口岭的旧人,也就没多少抵触情绪。二来这寨中眼下有多半是从别处涌来的流民,能有屋住、有饭吃已是满足,谁还去管那寨主是谁!

只是寨子里突然多了这许多的流民,与虎口岭的旧有寨众免不得会起一些争执,但在辰年等人的强力管制下,局势却也渐渐安稳下来。牛头山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温大牙从牛头寨赶过来,瞧着这偌大的山寨,后怕不已地说道:“大当家太过于冒险了,就只用了三十几个人就闯这虎口岭。”

肖猴儿却是笑道:“不冒险怎的能夺来这样大的山寨?大当家若是也像你一般只顾求稳,这会儿咱们还在牛头山上吹冷风呢。”他说完又看辰年,道,“不过依我说,大当家还是心太软,就该将这虎口岭的头头们都杀尽了,换了咱们的人来管事!”

辰年闻言挑眉,反问他道:“咱们的人?咱们一共才有多少人?”

牛头山最初不过十几个人,就算后来又收了许多人,能用的也就是几十个,若只用这些人,便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

肖猴儿挠着后脑勺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眼下咱们既已占了虎口岭,却还要打着原来那帮人的旗号行事,心里有些不自在。”

辰年笑笑,还没说什么,崔习却是说道:“凡事得慢慢来,你不用着急,过不几日,那朱振自会把这寨主的位子让给咱们大当家。”

那朱振便是被辰年留下来暂时主持虎口岭寨务的人,为人有些沉默,做事却是极为稳妥,辰年曾留意了他几日,又暗中从别处探查了一下消息,得知刘阎王等人尚在时,这朱振便极为低调,虽不得刘阎王欢心,却也没受过什么惩罚。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辰年私下里与崔习感叹道,“在虎口岭这样一个狼窝里,手上没沾多少血腥,却得了一处头领的位子,必是有别的过人之处。”

崔习也认同辰年所言,思索片刻,道:“这人倒是先杀不得了,只是不知能否被咱们所用。”

辰年道:“用是能用的,不过还是要尽快扶持起自己的人来。你多留意,看那些流民中可有得力的人,武功、脾性什么的都还好说,只一点要把准了,心术要正。头脑灵活、心有城府都不是坏处,却要往正道上用才是。咱们占这虎口岭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多救一些穷苦百姓,千万莫要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了去。”

崔习点头应下,两人又谈论片刻,朝阳子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从外面进来,进门就说道:“寨子里存的那点药材已是用得差不多了。眼下天一冷,又有许多人受了寒,壮实的倒还好说,灌完热姜汤许得就挺过去了。就是那些老弱病残不好办,若是没药,我也没招。”

辰年听了不觉头大,思量了一下,道:“要不我叫肖猴儿再去跑一趟冀州,看看能不能多买些药材回来。”

朝阳子闻言习惯性地翻了翻白眼:“眼下江北四处打仗,那药材比粮食还珍贵,怕是早已被官家管制了,还能敞开了叫你买?”

辰年发愁道:“那怎么办?你便是叫我立刻去给你种草药,这会儿也长不成了。”

朝阳子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可怜的胡须,说道:“不行就得去江南买。”

“江南?”崔习不禁皱眉道,“江南?江南也刚打过仗,就算是比咱们江北强些,怕是也强得有限。”

朝阳子眼珠子转了转,先瞥了辰年一眼,这才缓缓说道:“眼下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以购买到大宗草药。”

“哪里?”崔习问道。

辰年那里稍一思量便猜到了朝阳子指的是云西,天下战乱不休,唯独云西那里一直安定,比起江南与江北来,几乎可算是一块世外桃源了。只是云西是封君扬的地盘,若去那里,可能瞒得过他?

辰年想了一想,问朝阳子道:“这药材非买不可?”

朝阳子正色答道:“大乱之中必有疾疫,眼下江北如此情形,天寒时许觉不出什么来,待到明年暑季,怕是就要露出苗头来了,倒是流民正多,又因饥饿困乏而体弱,一旦暴发时疫,不知要死多少人。”

辰年虽不曾经历过瘟疫,却是听人说过那种惨状,不由得身体一寒,默默思量了片刻,与朝阳子说道:“那就去云西吧。”

朝阳子道:“我师门便在云西,若要采购药材倒也不难,只是要如何运出云西还需得咱们好好商量一番,要封君扬知晓,怕是也不肯放大宗药材出来。”

辰年沉吟道:“不只是出云西难,若想运回山里也是不易,各处战乱,一个思量不周,不知就要被哪家军镇抢了去。”

几人正商议此事,肖猴儿却卷着一阵寒风从外面进来,向辰年禀报道:“大当家,有个年轻姑娘来寻你,说是自己姓鲁,从清风寨来的。”

“姓鲁?难道是灵雀?”辰年不觉又惊又喜,忙起身往外去迎,果然在内寨城门处接到了鲁灵雀并几个原清风寨的寨众。

灵雀身穿青衫,外罩皮袍,身后背负一把长剑,双颊被寒风打得红彤彤的,眼中却是满满喜悦神色,道:“辰年,我和我爹来投奔你了,你收不收?”

辰年闻言自然欢喜,左右看了看,不见灵雀父亲鲁嵘峰的身影,奇道:“鲁大叔呢?怎不见他?”

灵雀笑道:“我爹说不能空手来你这入伙,他带着一些兄弟去办些事,过几日就到了。”

她说得含糊,辰年便笑了笑,领着她进了寨子,又叫人去喊陆骁过来相见。陆骁一进门瞧见灵雀,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笑着问道:“嘿!你怎的来了?”

灵雀有些局促地从椅中站起身来,却是凶巴巴地瞪了瞪陆骁,道:“我是来寻辰年的,又不是来找你!”

陆骁没说话,只咧嘴笑了笑。

温大牙等人听闻来了客人,便也都来看。辰年将他们一一介绍给灵雀认识,众人瞧得灵雀是个年轻俊俏的大姑娘,颇有些不好意思,只那肖猴儿脸皮最厚,凑到跟前与灵雀笑嘻嘻地说道:“鲁姐姐,我是大当家的师弟,你千万别拿我当外人,有事开口吩咐就是,我肖猴儿绝无二话。”

灵雀性子爽朗,笑着点头应下。

辰年又道:“我师父那人性子有些古怪,最近正在闭关,待过上两日我再带你去见她。”

众人聚在一起热闹了一阵,辰年便叫温大牙出去帮灵雀等人安排住处。崔习瞧出她似有话要与那灵雀说,便寻了个借口将众人都带了出去。

屋中只留辰年与灵雀两个叙旧,灵雀就将辰年离开后清风寨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待说到那单立坤逃走,在别处另立了山头时,辰年不觉叹道:“江大叔为人太过于心软了些,行事又瞻前顾后,不够果敢,那单立坤若早杀了,哪里还会有后面这些事情。”

灵雀点头,道:“大伙也是看透这点,觉得江大当家难振清风寨的名号,老人走了不少,有的是另投了别处,有的另立了山头,还有的人往南边去投了军。原本偌大的寨子,现在都快空了。我爹原来一直舍不得走,后来瞧着江大叔对他太过于防备,他不想坏了多年的兄弟情义,这才下了狠心离开清风寨。正好听说你在北太行,我们就寻过来了。”

听到这里,辰年道:“刚才在外面人多口杂,我也不好问,鲁大叔到底去何处了?”

灵雀笑了笑,道:“辰年你莫要恼我,这事我爹说了,得办成了才能算数,叫我先不要告诉你。你莫要着急,左不过这几天就能得到信了,你先耐心等着。”

听她如此说,辰年便不再问,只把灵雀在寨子里安顿下来。过得四五日,那鲁嵘峰便带着十多个精干风尘仆仆地追了来。辰年亲自出寨把他们迎了进来,瞧他们个个都穿得十分臃肿,心中不觉有些诧异,这些人都是习武之人,按理说不该如此惧寒,怎的穿得比普通人还要厚?

待寒暄过后,屋中没了旁人,鲁嵘峰便与同来的人把各自身上的皮袍脱下,翻转过来,露出里面缝得密实的暗兜来。灵雀微笑着走上前,从那暗兜里将一块块的金砖掏出堆到桌上,笑道:“这些暗兜可都是我一个个缝上去的,可是偷偷缝了好些日子。”

那金砖均是一般大小,在桌上码成了一座小山,足有上万两之多,辰年瞧得瞠目结舌,问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金子?”她伸手拿了一块金砖来细看,瞧着那背面刻有标记,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贺字,不觉奇道:“贺家的?”

鲁嵘峰点头,道:“正是贺家的,这是贺泽从宜平送往泰兴老巢的,被咱们劫了来。”

辰年心中一惊,那贺泽可不是个善茬子,就这样劫了他的金子,怕是不能善了。

灵雀瞧了瞧辰年面色,猜她可能是怕贺泽报复,便道:“辰年,你不用担心,这金子是我爹他们从宛江上劫来的,他们特意换了装束,不会被人认出,更不会怀疑到你这里来。”

鲁嵘峰也道:“贺泽占了宜平之后,借着江运之便,已经往泰兴运了不少东西,咱们早就瞧准了,这才动手劫了他这金子。金子到手后,咱们先往江南绕了绕,这才又往北来,一路上小心行踪,并不曾被人发现过。”

辰年与贺泽也算打过交道,深知那人心机深沉,奸诈狡猾,要想从他那里占得来便宜,绝非易事。可事情已经做下,鲁氏父女两个又全是一片好意,她再不能说别的,便就笑道:“没事,便是被他知道是咱们做的,也不怕他。他眼下正与薛盛英一起打张家,自顾不暇,先抽不出身来对付咱们。”

她看了那金子片刻,又不觉笑道:“咱们之前正愁着没钱去云西采购药材,不想你们就给送了这许多金子来,可见也是天意如此。”

灵雀听得一愣,奇道:“去云西采购药材?要用得这许多金子?”

辰年微笑点头,去门口吩咐了外面的寨众去请朝阳子,回过身来与鲁氏父女说道:“朝阳子道长要去,眼下江北战乱不休,怕明年天热再起时疫,说是要提前防备着,以免到时缺医少药,救不得大伙性命。”

“可寨子里也用不得那许多药材啊。”灵雀道,此刻虎口岭不过两千余人,尚比不过清风寨兴旺时的一半人数,何须用得这许多药材。

“不只这寨子里用,还要救治别处的百姓。”朝阳子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从门外传了进来。他撩开门帘进来,看了看鲁嵘峰等人,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黄金,面色平静,淡淡说道,“时疫一起,受灾的百姓何止千万,这点金子还差得多呢。”

灵雀早来几日,已是认识了朝阳子,鲁嵘峰等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神医,忙神色恭敬地上前来见。朝阳子大咧咧地往椅中一坐,翻了翻白眼,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们清风寨的名号,你们既然自称是义匪,那就得拿出点义匪的模样来。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纵算是义,可悲悯天下,心怀苍生,更是义中之义,那是大义!”

别人尚不知朝阳子脾气,辰年却是怕了他这套说教,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道:“道长教训得是,咱们这不就要由小义做大义嘛!这些金子不够,寨子里存的还有些,都拿出来给道长去采购药材。”她说着,忙又转身去看鲁嵘峰等人,交代灵雀道,“鲁大叔他们一路辛苦,你送他们去好好歇一歇,屋子都是早就备好的,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待灵雀带了鲁嵘峰等人出去,辰年便又向朝阳子赔着笑脸问道:“道长,您什么时候起身去云西?我好给您安排人手。”

“这两日就走,越快越好。”朝阳子答道。

辰年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问道:“我师父可同您一起去?”

朝阳子翻了她一眼,道:“她不去,她说她要留在寨子里教你武功。”

辰年便又点了点头,正要再说话,朝阳子却忽地伸手,闪电般向她手腕探了过来。辰年想也不想地翻腕去挡,两人都没动地方,只在手上过招,眨眼间便连拆了几招。朝阳子攻,辰年来挡,待到二十余招的时候,辰年露出一处破绽,这才被朝阳子扣住了脉门。

辰年颇有些不服地说道:“道长又以大欺小,有本事去寻我师父拆招。”

朝阳子却是冷哼了一声,凝神去切辰年脉象,过了片刻,奇道:“我瞧你眼睛越发明亮,还当你跟着你师父练了那狗屁神功,原来竟是没有?”

辰年心中发虚,面上却是笑得十分甜美,道:“道长,难道您没听说过古人形容美人的诗词?有道是明眸善睐,我长得这样美貌,眼睛自然也是那般。”

朝阳子闻言将她手腕往外一丢:“没脸没皮,这么大个姑娘也不知道害臊,你听谁这么夸自己的?”

辰年笑嘻嘻地应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朝阳子嘴角也不由得翘了翘,看她两眼,却是又正色说道:“辰年,我告诉你,你师父那五蕴神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莫要去练那个。那神功威力虽大,可待到后面却是极容易走火入魔。便是你师父那样的习武天才,苦练十几年,也没能突破第五层。若不是我在她身边,强行行针散了她全部内力,她此刻怕早已是气血逆流,经脉尽爆而亡。”

辰年听得心头一寒,忍不住问道:“难道就没法子可破?既然有那神功问世,便是曾有人练成过,不能个个都走火入魔了吧。”

朝阳子道:“除却那创立此功的人,我只听说过有一人练成过此功,却还是个老和尚,留下了几字真言。”

“什么真言?”辰年不禁问道。

朝阳子听她声音中略带急切之意,看她一眼,微微皱眉。

辰年忙笑着解释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道长快别瞎猜疑。”

朝阳子这才说道:“这五蕴神功出自五蕴皆空,本就是佛家经文,那老和尚留下的是八字真言:定心、净心、悟心、明心,说只有做到这般,才可练成此功。”

辰年听得似懂非懂,想要细问,却又怕朝阳子起疑,便道:“老和尚说话就是喜欢打哑谜,说什么都不肯说透。”她说完便转了话题,问朝阳子道,“道长,您可想好了叫谁陪您去云西?”

朝阳子摇头:“得需心思机灵,办事却又稳重牢靠的。”

辰年笑道:“我给您说些人,您看行不行。”

“谁?”朝阳子问道。

辰年问道:“就是刚才的鲁大叔和灵雀他们,可好?”

朝阳子瞧了这两日,倒是觉得灵雀是个性子干脆利落的姑娘,可那鲁嵘峰却不知为人行事如何。朝阳子捻须不语,辰年瞧出他心中迟疑,顺手从桌上拿了块金砖把玩,劝道:“灵雀自是不用说,胆大心细,果敢坚毅,想当日冀州官兵劫了清风寨几十个年轻姑娘,就是她带着大伙连夜从一线天逃回山寨,一路上万般辛苦,却没有抛下一个同伴。而鲁大叔那里,他是清风寨的老人,办事一向稳重牢靠,而且江湖经验也足。您就凭他能将贺泽这万两黄金神不知鬼不觉地抢了来,也可看出鲁大叔不是无能之辈。”

朝阳子这才说道:“他们也行,只是还要问清楚他们父女可都愿随我去云西。他们刚来,你就派他们出这么远的差事,别再心中有所抱怨。”

“这个您可放心,鲁大叔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辰年笑了笑,将手中金砖丢回桌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略一思量,又道,“我再叫肖猴儿跟你们同去,他那人最是油滑,应变也快。”

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把要随朝阳子去云西采购药材的人都敲定下来。朝阳子自去准备出行事宜,辰年则叫了温大牙等几个心腹进来,小心地将那些黄金收起,藏入密室,这才去寻静宇轩。

静宇轩听辰年说了那八字真言,不觉眉头深皱,骂道:“老秃驴们太过于可恨,好好的话不说清楚,非要故弄玄虚!且等着,等老娘练成这神功,必要把其中精要法门全写得明明白白,将这狗屁的八字真言丢到老和尚的脸上去!”

她骂得虽然解恨,可心中仍是烦恼不堪,将那“定心、净心、悟心、明心”八字反反复复地念叨几遍,几欲抓狂地叫道:“老和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去落发当尼姑?”

辰年瞧她这般,脑子里忍不住想了想静宇轩身穿缁衣手敲木鱼的样子,又把身穿道袍的朝阳子往旁边摆了摆,自己都被那想出的情景激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师父犯不着出家,待日后遇到得道的高僧,向其请教一番就是了。”

静宇轩皱眉不语,过了一会儿却是问道:“黑老道已经怀疑你跟着我练五蕴神功了?”

辰年点头:“道长突然来切我脉,吓我一跳,亏得师父提前教了我防备的法子,不然定然要露馅。”

“他有法子查,我便有法子来瞒。”静宇轩面上露出些得意,停了一停,却是又说道,“不过他说得倒是没错,这神功练到最后,若是无法突破第五层,确实是会气血逆流,经脉尽爆。我十一年前得了这功法,苦练这些年,到后面气血已是不受控制,每到子时尤为厉害,只得暂时将内力散尽方可熬过。你若怕死,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辰年沉默片刻,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师父这样的习武天才尚且用了十一年方练到最后一层,换作我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年。这么长的时间,总能寻到解决的法子,即便不能,待到最后再将内力散尽了也不迟。”

静宇轩却是说道:“待你尝到这神功威力,怕到时就会舍不得散掉一身功力了。再者说,若非有黑老道在旁相助,便是我自己散尽内功,怕也是会走火入魔。其中诸多风险,你自己要考虑清楚才是。”

辰年道:“师父无须再说,我早已考虑清楚了。与其因着武功不济处处受制于人,还不如拼一个肆意自在。”

她既如此说,静宇轩便也不再劝她,只又细细地给她讲解五蕴神功的修炼心法。辰年在静宇轩这里一直待到天色将暗,这才回去,陆骁已是在她屋中等她多时,问她道:“你可要随道长去云西?”

辰年答道:“不去,寨中这许多事务,我哪里离得开。再说我又不懂药材,去了也是添乱。”

陆骁闻言点头,面上神色虽还平淡,眼中却已是有了喜色,点头应和道:“就是。”

辰年不禁瞥他一眼,挑眉问道:“就是哪个?是我离不开寨子,还是去了云西会添乱?”

陆骁忙咧嘴一笑,道:“自然是寨子离不得你。”

辰年多少猜到陆骁些心思,不觉也笑了笑,想了一想,索性低声说道:“陆骁,你放心,我心中都有数的。而且我那时说的话也不是气话,我不会总去纠缠过去的事情。”她本想说他若有心,就在前面等她,可这话实在难以出口,顿了一顿,便就换了另外的话,“我会往前看,去过自己的日子。”

当日在青州之时,她就曾与他说过,她与封君扬恩断义绝,从此之后他娶他的名门闺秀,她也去嫁她的汉,两不相干。陆骁自是也记得辰年这话,不知为何,他却忽有些面热心跳,向着辰年呵呵傻笑两声,连声道:“好,好。”

他这样一笑,倒是让辰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屋内一时静默下来,气氛更是有些微妙的尴尬。

辰年故作无事地倒了两杯茶,顺手递给陆骁一杯,自己也捧着一杯慢慢啜着,与陆骁说道:“我想着待到明年开春,在外寨加盖一些房屋,将收留的流民都安置在那里。内寨还是要清出来,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入,以免日后叫人混了进来趁机作乱。”

陆骁心思却不在此处,闻声只是应道:“好。”

辰年又道:“寨中存粮虽还有些,但是明年却要组织那些来投奔的流民开荒种地,一是不管多少总能收些粮食,二也是给大伙找些事做,免得生事。便是那些妇孺,也要设法叫她们纺纱织布才好。”

陆骁依旧只是点头,道:“好。”

“近处已是没的买卖叫咱们做,眼下情形莫说没有客商,便是有那么几个,也不忍心去劫他们的银子。冀州与青州咱们又不敢惹,唯有想法从别处得些银子来用。我与崔习他们商量了一番,若是有机会须得往远处走一走,不拘何处,最好可以去劫些张家的财物,便是叫他们知道是咱们做的,他只要打不下青州,就奈何我们不得。”

陆骁又是点头,道:“好。”

辰年瞧出他心思全不在此,很是有些无语,停了一停,道:“陆骁,你走吧。”

陆骁又应了“好”,才反应过来辰年话里的意思,知道她这不过是句气话,便就笑了笑,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到时不管你去哪里,我陪着你去就是了。”他说完也没多做什么解释,一口喝了那早已冰凉的茶水,将茶杯塞回辰年手中,就真的转身出了屋门。

外面已是擦黑,陆骁走出去没多远,便瞧见灵雀迎面走过来,一抬脸和他打了个照面,竟是立刻转身又往回走了。陆骁瞧见灵雀这般,不觉十分奇怪,疾掠几步追了过去,拦在灵雀面前,诧异道:“你见了我躲什么?”

灵雀脸色稍稍有些涨红,不知是急还是气愤,反驳道:“我哪里躲你了?”

陆骁奇道:“那你为什么见我转身就走?”

“我,我忘了东西在屋里,想要回去拿。”灵雀答道。

“哦,我当是我得罪你了。”陆骁刚从辰年那里得了自己想要的话,此刻心中满是欢喜,只想寻个人说两句话。灵雀这里虽然脾气暴躁些,可辰年病重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曾一起守了辰年七八个日夜,倒是比别人更显亲近。他便说道,“你忘了什么?我陪你一起去取吧?”

灵雀虽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拒绝,同陆骁一起往自己住处慢慢走去。灵雀偷偷看陆骁两眼,瞧出他面带喜色,忍不住说道:“辰年现在如何?”

陆骁咧了咧嘴角,道:“很好。”

灵雀听到这话,明明觉得自己很为陆骁与辰年高兴,可不知怎的,心中却似有些空落落的,她勉强笑了笑,道:“那就好,辰年人好,你以后可莫要欺负她。”

陆骁却是不解,奇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欺负她?”

灵雀恼怒地瞪他两眼,气道:“反正你记着以后要好好待她就是了,你若敢欺负她,我先饶不了你!”

陆骁因着心中高兴,瞧什么都觉得顺眼,脾气也是意外地好,闻言只是笑了笑,应道:“好。”

说话间到了灵雀的住处,灵雀叫陆骁在外等候,自己进屋转了一圈,找了半天却不知道拿什么好,偏陆骁在外面等得不耐,出声催她,慌乱中便从包袱里取了一块金质令牌握在手中,出得门来。

陆骁问道:“你拿什么呢,怎的这半天工夫?”

灵雀忙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他看,答道:“这是我爹他们劫贺泽黄金时从那些人身上取来的,我想拿给辰年看看是什么东西,是否有用。”

陆骁借着月光翻看了一下那令牌,笑道:“这该是贺家的令牌,你们拿这个做什么?这东西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是要惹事的。”

“用金子做了令牌来使?他们怎的这般大方?还是说那令牌效令极大?”灵雀却是奇道,忽地灵机一动,又问,“这贺家的令牌咱们不能偷着用用吗?现在宛江水运在贺家手中,若是咱们能冒充了他们的人,从云西买了药材回来的时候,岂不是能直接走宛江?”

陆骁笑笑,指了令牌上的一个小小的数字给灵雀看,解释道:“你看看这里,令牌上是编有号码的,应是代表着持有令牌之人的身份,眼下那人已死,贺家必然知晓。你胡乱就拿了去用,非但不能糊弄他们,还要叫他们知晓那黄金是被你劫去的。”

灵雀将信将疑,将令牌拿到了辰年那里。辰年仔细看了看那令牌,递给了一边的崔习,问道:“你怎么看?”

崔习答道:“我猜着贺家用黄金来做这令牌是有意为之,你看鲁姑娘就没舍得扔了它,若真是随身带着,又或是花用出去,没准就叫对方追了线索去。”

灵雀与鲁嵘峰都听得后怕不已,不由得咋舌道:“贺家的人可真是狡猾。”

崔习笑笑不语,辰年那里思量了片刻,却是说道:“既然这块不能用,咱们再假造一块如何?若是真能糊弄住贺家,道长他们倒是可以直接在阜平上船,一路通行到宜平再下来,岂不是要便宜许多?”

崔习认真想了一想:“就是怕这令牌之间不只数字不同,还有别的细微区别。”

辰年还是心有不甘,道:“若是能再得两块来看看就好了。”

话虽这样说,她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能将此事暂时放下,转而询问鲁氏父女可否随朝阳子一同去云西。鲁嵘峰那里自是不惧辛苦,便是灵雀那里,此刻也不大愿意留在寨中,便与父亲一同应下此事,愿意随朝阳子一同去采购药材。

辰年心中十分感激,郑重谢了他们父女二人几句,叫他二人这几日先好好休息,待事情都准备妥当,便随朝阳子一同赶往云西。

因那金子上印有贺氏的标记,辰年便想着寻了金匠来将那金子熔了重铸,不想崔习却是说道:“贺泽丢了金子一定会四处查找,你便是在这寨子里的流民里寻找金匠,也保不齐消息会泄露,我看不必如此。不如就叫道长他们直接带着去云西,到了那里再做打算。”

辰年想他言之有理,就又将这些金子交与鲁嵘峰等人,叫其重新放入那些皮袍暗兜内,道:“鲁大叔,这一路上还需你们自己多加小心。”她又怕朝阳子一身道士装束太过于显眼,忍不住与他商量道,“道长,您可否换了装束,掩藏一下身份?”

朝阳子闻言少不得横鼻子竖眼,可待出发那日,不想却真的换作了俗家打扮,带着肖猴儿与鲁嵘峰父女,并那十几个随着鲁家父女而来的清风寨人手,东出太行,由冀州绕向江南,然后走陆路折向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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