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不忙公务,也不带随从,大早上的腰上别俩葫芦出来遛弯,且还遛出一脑门的汗。
所以他是一个情系断袖的纨绔子弟。
江琢把那一片衣袖收入怀中,歪头看他一瞬,嫌弃道:“孟大人亲自来送银票?”
“什么银票?”孟长寂从人群中挤出来:“听说城门塌了,本节度使去体察民情看看热闹。”
体察民情是假,看热闹倒是真的吧。
江琢牵着马儿从人群中慢慢踱出,孟长寂的视线落在马儿身上一瞬,立刻道:“好马。”
江琢便有几分得意,忘了找他要账的事。
出了人群,再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听到。孟长寂似漫不经心道:“其实昨夜我差人去给你送银票了,但你不在客栈,去哪里了?”他的视线落在江琢沾满尘土的裙裾上,啧啧两声:“在哪儿滚的?”
像是在问一只小狗。
江琢停下身子斜睨他一眼:“本小姐大清早便去断案了,不像节度使大人这么清闲。”
过了杂耍艺人聚集的空地,前面便可以骑马了。江琢翻身上马,不忘回头对孟长寂道:“明日我会差丫头去贵府上要账,节度使还是知会好管家,省得连累大人有个欠债不还的名声。”
孟长寂难以置信地挑挑眉:就知道这是个斤斤计较只认钱的女贼。
路旁有个提篮叫卖胡饼的男人,见孟长寂立在原地,忙靠过来道:“老爷买个胡饼吧。”
孟长寂丢了三颗铜板在篮子边,接过胡饼道:“如何?”
那人忙低头:“清理得很干净,没露出火药痕迹。”
他微微点头,那人又递了一句话:“原本按主人交代,是等修缮时才露出暗室。但之前跟老爷说话的小姐进去了一趟,就查了出来。”
孟长寂嗯了一声咬一口胡饼走开,视线里那个马上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收回目光,思索着朝城门处走去。
推门而入,屋内水汽氤氲,两个浴桶被盛满热水立在地上,且用屏风围住。
墨香正把干净的亵衣叠起来,见江琢回来,连忙迎过来道:“小姐,热水准备好了。”
江琢把刀剑放下,有些疑惑道:“昨日出门时,我说过要让你这般准备吗?”
墨香挠了挠头,低声道:“昨夜有个个子挺高的男人来找你,门口侍卫也不敢拦。他知道你出门还没有回来,就说让奴婢一早备着热水。”
个子挺高?
男人?
江琢缓缓道:“腰里是不是挂着葫芦?”
墨香跳起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神采飞扬:“是的是的,小葫芦挺好看!”
他说差人来送银票,原来自己来了。还知道她回来后会需要热水,难道知道自己夜里会宿在外面?
江琢脱掉衣物滑入浴桶,她的确需要泡在热水中洗去疲倦,但是——
莫名其妙便被人破门而入提醒丫头准备沐浴的热水。
“墨香啊,”她懒洋洋地在水中伸出白净的胳膊,指了指外面:“咱们,该搬家了。”
随后又添一句:“你喜欢那小葫芦?回头给你摘一个。”
宗肃亲王府。
剑意似破冰之风,在演武场凌厉激荡。来汇报要事的暗卫顿住脚,足足等了一刻钟。直到那把剑忽然掉落在地,三皇子李承恪低头看着腕子上的一抹红色,有些伤神地笑了。
半年了,这把剑还是不太听话。或许是因为他会跑神,或许是因为这长度更适合女子,总是伤到他。
伤到也没有关系,不过是流血罢了。
他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到暗卫脸上战战兢兢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李承恪远远地道。
那暗卫连忙跑过来:“是明德门旁边那段城墙,塌了。”
“你说什么?”李承恪以为自己听错了,俊美的脸上寒意四起。
暗卫连忙跪地道:“属下听到巨响,等到了那里,已经见京兆府邓泰着衙役把下面的弓弩搬出来。如今朱雀大街半里地都是清检出来的十字弩。殿下,瞒不住了!”
李承恪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那暗卫垂着头,只看到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他的手腕子上滴下。
“啪,啪,啪啪。”
慢慢地,地上汇聚出小小的一滩红色。
早有人看到他受伤了,可王府医官站在远处不敢过来。
许久,暗卫听到李承恪道:“香朵回来了吗?”
这个名字像有魔咒一般,明明已经是初夏,暗卫却感觉脚底的凉气蹭地冒起来,后脑勺像是有人吹风,冻得他险些打了个哆嗦。
似没发现他吓得没有回答,李承恪自言自语道:“也该回来了。上官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去告诉香朵,我这里没他的位置了。”
暗卫应了声“诺”,有些仓皇地后退几步离去。
香朵啊,他心想。
那可是处处留香处处暴毙的香朵啊。
江琢支着头看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房契,目光移开停在窗外郁郁葱葱的槐树叶上,问墨香道:“买哪处?”
牙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胖乎乎的中年人,他见江琢品貌不凡,亲自出来接待。闻言道:“咱们这里是京都最大的牙行,别的不敢说,从北到南,小姐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宅子咱们都有。”
什么都有。
江琢唇角微勾。
安国公府如今还空着呢,倒是不可能住进去。
她看着房契上的地址,寻了三处离故居近些的,递给墨香。
“随便挑一个。”
牙行老板目瞪口呆。
谁会管丫头意见啊,没见过买房子这么儿戏的,不会是闲来无事出门作弄他的吧。
那丫头还真的正儿八经挑起来,随即指着一处道:“这两个房子怎么画得叠起来了?”
胖乎乎的老板强忍住脾气解释:“这宅子虽然不大,却是前新罗使臣来咱们大弘朝学习蚕丝织锦之术时买地建造的。他们舍得花钱,所以建得高了些,足有三层。”
因为建造皇宫的原因,京都附近百里的圆木都被砍空。新建的房屋最多两层,三层的确很少了。
物以稀为贵,估计也不便宜。
“小姐,”墨香挺开心:“婢子还没有住过高楼呢!咱们住的客栈是二楼,视野就好得很。要是住三楼,成日看树梢就开心啊。”
看树梢就开心啊?
江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那便去看看吧,若合适,这房子我们便买了。”江琢一拍桌子站起来。
牙行老板喜出望外,笑得眼睛被肉呼呼的脸挤得几乎看不到了。
“好,好,”他应着,又道:“小姐还未问这房子的价格。”
“多少?”江琢浅笑道。
牙行老板比了三根手指。
墨香顿时吸了一口气:“三百两?这么贵啊!”
老板脸上的笑顿时冻结:“是三千两。”
“墨香,”江琢道:“去节度使府要账。”
哪位节度使啊,还欠这位小姐的银子。
老板心中揣测几分,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生意人吗?
他脸上忙又换了笑容,既然是有钱的主儿,过会儿看过房子,便可以诓骗她说房地分家,房子三千,地再卖给她两千。
心里这么想着,就见牙行的门被撞开,一身皂衣的官差闯进来,看那衣服形制,该是京兆府的。
牙行老板连忙上前躬身:“这位官爷有何事吩咐?”
来的是京兆府方都头,他并不理睬老板,对江琢躬身道:“江小姐,府尹老爷请您去一趟,有官员暴毙。”
江琢起身点头,把那房契放回牙行老板手里,淡淡道:“那便走吧。”
方都头退让在门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疑,瞅了牙行老板一眼。
这一眼有层层威压,带着震慑和提醒。
老板顿时战栗几分。死人了,府尹老爷请。这女子——
看来是官府的人啊。
幸亏知道得早,不然便栽了。
只一夜的功夫,前一天还在城门处拦着邓泰的上官列此时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他倒伏在桌案前,头压着手臂,手臂下压着一张“陈情书”,上面陈述他如何听从安国公的吩咐,把八千弓弩藏在城墙下。如今城墙倒塌事情败露,他只能以死谢罪。
江琢的心一点点变冷。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揭发父亲领一万弓弩,明明可以审讯他找到幕后之人,便可以给父亲一个未贪军械的清白。可如今他这么快便死了,且认了罪,且仍然把脏水泼在父亲身上。
她只觉得心中怒火涌动,恨不得上手把他摇醒,问问他为何要如此。
问问他护着身后那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就是李承恪吗?不就是元隼吗?这些人值得他如此?
江琢退后一步,淡淡道:“是服用了毒药。”
“是,”京兆府仵作在她身后垂手道:“卑职已经禀报府尹大人,的确是毒药。但府尹大人说一定要请小姐再来看看。”
“查出是什么毒了吗?”江琢问。
仵作停顿片刻,试探着道:“是——鹤顶红?”
江琢从仵作手中取出银针,这银针是探过上官列咽喉的。她凝神看了看颜色,稍微闻些气息,摇头道:“这屋子里有一种奇怪的香气,遮掩了毒药的味道。上官大人应该是服用乌头以致死。”
仵作莫名道:“卑职知道乌头这种东西,服用后会呕吐,可上官大人并未呕吐啊。”
江琢点头:“你说的不错,可《内经.痹论》云:‘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乌头这种东西,少量使人呕吐,但如果用特殊的法子提炼出来服下,却可以使人心痛骤停。”她说着走到上官列身前,给仵作看上官列的左臂。
“你看,”她叹息着道:“上官大人胳膊下垂却僵在肚腹以上,那是因为他捂着胸口死去的原因。”
“哦!原来如此!”仵作叹服般点头。
这时在外面询问家眷的邓泰阔步而来,看到江琢道:“本官问过了,昨夜上官列说他要在书房过夜,故而夫人没有催请他回去。今日服侍的下人过来,才发现他已死去多时。”
“有人守着这里吗?”江琢问。
“有,”邓泰道:“这个院子被二十多个护卫层层围住,水桶一般。”说着他把桌案上的“陈情书”从上官列胳膊下抽出,凝眉看着道:“人之将死,字写得不太顺畅,倒是情有可原。”
仵作忙点头道:“江小姐也说,的确是服毒自尽。”
邓泰向江琢看去。
他需要一个确认,亲口说出的确认。
江琢微微屈膝,声音清朗道:“大人,奴家的确说他是服毒自尽。可奴家也想说,他死的时候,身边是有人的。”
邓泰微惊。
江琢顿了顿,在鸦雀无声趴着一个尸体的屋子里,指着他身后道:“就站在那里。”
饶是邓泰年纪大见得多,也惊得跳起来。
江琢静静盯着邓泰身后的那个地面,把放进桌案下的春凳抽出,给邓泰看那里面。
桌案下一尘不染。
“这家的仆役勤快,”江琢道:“就连桌子底下都清洁的很干净,可为什么桌角这里有个脚印呢?”
有个脚印?
邓泰蹲下去,仵作也跟着他蹲下去,两人的眼睛都瞪到了平生最大,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很浅,”江琢道,说着对外面喊:“开门开窗!”
站在门口的衙役立刻把门窗打开,清晨的光线透进来,邓泰心说如果这还看不出来,他就把房顶掀了。这么想着低头,果然看到地面上有浅浅的一双脚印。
很小,是女子的。
“所以,”江琢心中吁了一口气,淡淡道:“上官列是自杀不假,却有一个女人,坐在这里,盯着他死绝了才走。”她说完站起身来,看着邓泰灿然一笑:“邓大人,看来这案子,不能以简单的以死谢罪来定了。”
还好,这样的话就只能查下去。只要查下去,就有办法揪出背后的人。
江琢站在上官列的书房,阳光在她明亮的鬓角勾勒出碎发的轮廓,她微微低头,用手捏碎了一颗檀木珠子。
节度使府。
管家吴北领着那个上门讨债的丫头,慢慢穿过花廊、经过苗圃、路过假山亭台,走到那个神秘客人的住处。
他知道少爷唤这客人唤得亲密,喊“小草”。
这个客人的属下唤得卑微,尊称“主人”。
他们这些下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少爷的断袖,就叫做小少爷。
小少爷今日吩咐过,如果见有人讨债,就领到他的院子里来。讨债?节度使府会欠人钱吗?
吴北觉得莫名其妙。
可临近晌午,果然有个丫头来了。还颇有气势,对着门房道:“我家小姐差我来要账。”
小姐!
吴北眼睛一亮!
少爷的生命里出现小姐了!
这几日的月老没有白拜!明日要给月老多供些瓜果。
可随即又想起小少爷让把来要账的领过去。莫非是争风吃醋?吴北颇不情愿地把墨香领了过来。
墨香推门进去,便有人把门关上。吴北站在院落里神情讪讪,为这小丫头捏了把汗。
别是威逼人家小姐放弃少爷吧?
墨香也有些奇怪,但眼见屋子里坐着个神情和煦样貌绝美的年轻男人,她的脸先红了。
屋里坐着的正是岳萱。
“这是银票,孟大人今日出去了,嘱咐我给你。”他开口道,声音温软,让墨香的脸更红了。她连忙上前几步把银票接了,按照小姐的交代,认真验看上面的数目和票号印章。
票是真的,的确是一万两。
墨香又按照小姐教的礼仪,不亢不卑给这位貌美少爷福了一福,道声感谢,便要离去。
可她还未转身,便听这少爷道:“再过五日,便是你家小姐的生辰了吧?”
墨香微惊,神情有些意外。
女子生辰是闺房私密,不会轻易给别人说的,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她只好屈膝道:“婢子不能说。”
那少爷看起来也不生气,只是缓缓道:“初识江小姐又恰逢小姐生辰,府里想备些礼物。你不要紧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家小姐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或者,喜欢说什么话。”
墨香小心抬头,见他眼中有浓浓的温情。
室内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淡淡的味道浮动萦绕,入鼻后莫名便使她不再紧张了。
江琢的丫头墨香把银票小心叠起来放进袖袋,时不时隔着薄薄的衣服捏一捏。那略微鼓起的质感让她稍稍安心,再抬头看这个笑容和煦的少爷时,心里便更平静了。
“婢子不能说,”她屈膝道:“大人想送什么尽管送便好,无论贵贱都是心意。”
岳萱笑起来。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挺伶牙俐齿的。
“是小姐不让说吗?”他轻声问,似乎怕把墨香吓得当场逃窜。
墨香连忙摇头:“不是,小姐只说人心叵测要事事提防。”见岳萱听了她这话微微颔首,便大着胆子又道:“万一婢子说了小姐爱吃的什么,有坏人在那吃食里下药怎么办?”
倒是个谨慎的丫头。
岳萱唇角含笑点头:“你做得对,那她喜欢什么颜色也不能说吗?”
小丫头更是把头摇起来:“万一你知道了小姐喜欢什么颜色,把铺子里的青色衣裙都买光了……”说到此处忽然捂住嘴。
哎呀,一不小心说漏了。
她面色通红,似恨不得咬自己几口。
青色啊,岳萱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也不知是看着空中的什么,轻声呢喃道:“她也喜欢青色啊。”
“不是!”墨香连忙否认:“白,小姐喜欢白色。”
“你放心,”岳萱安抚她道:“青色衣料金贵,还没有人会闲来无事买空铺子。”
好像是这样的。墨香抚了抚胸口,又屈膝道:“牙行还等着奴婢拿银票结账,就不多留了。”
岳萱脸上笑意更深:“你们小姐要买屋啊。”
墨香猛然捂住嘴,这次是决意不再开口,她慌慌张张又施一礼往后退。
怎么搞的啊,跟这好看的公子说话,总不自觉就说出自己的底细来。
岳萱看着神情慌乱的丫头抿唇。
他有些遗憾,但又不想越矩,便示意仆役把门打开。
墨香松了一口气,转身出门时,还听到那少爷在轻声道:“青色啊。”
似乎这个颜色有无穷无尽的意义。
得告诉小姐囤些青色布料了。墨香心里想。
买了宅院便不像住在客栈,要有厨娘、洒扫仆妇,要再买个丫头给墨香打下手;要有门房有管事,从澧城带来的车夫想家了,江琢准他回去,便需另雇车夫。
房子是现成的,的确是好。进了大门有一阔朗的正厅,可以做待客之用。后面三层木楼做正房居住,侧面两个院落供男女仆妇分开住。后院铺青石,一片草地,修着秋千,旁边种着一棵柿子树。虽然刚入夏,便能看出今年果子不少。江琢能想象到秋天叶子落尽,满树红灯笼般的柿子,必然漂亮。
丫头墨香高兴坏了。她把钥匙小心收在怀里,从前厅跑到后院,从后院跳进木楼,指挥着丫头仆妇清扫,又把衣物布匹等新家什一一归位。
等她转累了跑去前院,见从澧城跟来的车夫要回去,小姐给了赏银。她没什么银子,便去街上买了芝麻牛舌饼,让车夫路上吃。
到了晌午收拾停当,厨房动火做饭,炊烟袅袅而起,整个院子便更有人气,也有几分家的味道了。
墨香站在院落里,小声念诵小姐教的诗词:“一点炊烟时起,两地蔬果飘香。台榭画廊,佳人依立楼旁。”她觉得眼下的情境跟诗里差不多,除了她的小姐喜欢把弄刀剑,家里也没有男主人。
门房陆续送来乔迁新居的贺贴。一封是御史郑君玥的,贺礼是十两银子并一篮果蔬和两只宰好的母鸡。除了这些,郑府来送贺礼的管家还带来一个木盒子,里面是汴州破案后朝廷的奖赏,如今才刚刚拨付。墨香偷摸打开盒子看了,是两锭足金元宝,每锭二十两。她捧着盒子兴高采烈地送去小楼,江琢只淡淡笑了,吩咐把母鸡炖好全家上下一起吃。
一封贺贴是京兆府尹邓泰的,裹着五两银子,但是送了四个护卫来,说轮班值守负责江宅的安全。墨香眯眼笑着安排好护卫的住处衣食,便听说节度使府的贺礼到了。
墨香心底微惊,想起前日那少爷的问话来。他当初是说送小姐生辰礼,没想到还送乔迁贺礼呢。
墨香收了贺贴,却没有见贺礼。她正疑惑着,见门房脸上震惊之色未减,指着外面:“节度使大人阔气,送来了大物件。”
大?难道是一张床?
墨香问:“有多大?找人抬进来嘛。”
“抬不进来,”门房摇着头:“把侧门挡板卸了,还是拉不进来。”
拉不进来,难道是一头倔牛?
墨香快步去门口看了,又小跑着冲进小楼:“小姐,不得了了,节度使府送来一架马车。”
江琢正在擦剑,闻言想起孟长寂的确说过要送一辆马车给她。
“漂亮吗?”她问。
“不只是漂亮,”墨香伸出胳膊比划着:“还大,镶金嵌玉裹着轻纱,像是从海底龙宫里捞出来的!”
“收了。”江琢抿嘴。
只是有些晚,若早上一时半刻,可以让车夫带回澧城送给江夫人了。
墨香转身离开,口中却嘟囔着:“还以为他要送衣服呢。”
“你等等,”江琢唤住她:“你说谁要送衣服?”
墨香交代,她去节度使府索要银票时,给她银票的少爷特地问了小姐喜好,说是要贺小姐生辰。
生辰?哦,是江家小姐的生辰吧。其实她自己还不太清楚呢。
她站起身盯着墨香那一双大眼,问:“那人不是孟长寂?”
墨香有些迷惑。
江琢于是道:“不是那晚提醒你烧水,腰里挂着葫芦的?”
墨香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那少爷长得更好看些,坐在椅子上,腿似乎不太灵便。”
腿不灵便啊?
她的萱哥虽然身子弱,腿却是好的。她记得自己把萱哥推入密道关闭机括时,他还是好好的。
孟长寂才死了断袖,这是另外一个?
江琢眉头微蹙,孟长寂的断袖问自己的情况做什么?
难道是自己夜里出城,随后押送假萱哥的都尉便死了,他们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因为都尉是调戏妇女而死,连朝廷都不关心这案子了,他们为什么关心呢?
江琢的视线落在瓶子里新插的荷叶上,凝神道:“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
墨香挠头,因为言语笨拙急得不行,半晌才道:“眼睛很亮,好像是单眼皮,不对,似乎是双眼皮。个子高高的,但是他坐着,又或许不太高。肩膀宽,有些瘦,漂亮!极漂亮!”
到最后终于找对了词,墨香一个劲儿道:“就是很漂亮!没见过男人那么漂亮的!就连节度使府管家都说,他们的小少爷漂亮。”
她的萱哥,如果按照外人的眼光,的确是很美。虽然那美中生机勃勃并无阳衰之气,也是绝美的。
“管家还说了什么?”江琢的手握住桌角,因为握得紧,感觉手臂有些麻酥。
墨香立刻把管家的话一五一十禀报:“那管家姓吴,他说‘你莫要害怕,这小少爷虽然跟我家少爷关系亲密,但到底是入不了族谱的。你家小姐不要介意,他日若月老牵线,必然是我们节度使府正妻。’婢子因为弄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回来便没有禀告。”
这都是什么啊?
江琢有些哭笑不得,握紧了桌角的手缓缓松开,对墨香道:“你去吧,想知道他是谁还不容易,我亲自去一趟便是了。”
这一天京都的江宅很热闹,到了快要宵禁时,门口的护卫见街上走来一个人。走得近了,认出是京兆府方都头,只不过他今日没有穿公服,穿着蓝色常服。
“都头!”两人忙抱拳。
“有点小事,”方都头微微点头:“去见一下江小姐。”
护卫以为必然是京兆府有什么事,连忙把方都头请进去。
方都头等在前厅,没过多久江琢便到了,她站在灯下颔首道:“有消息了?”
那日在牙行买屋,江琢留意到方都头用目光暗示牙行老板不要坑骗自己。她随后想了想,自己在京城没有依仗,因是女子,办事颇不方便。而方都头在这里对各方面熟络,又是衙门中人,黑白两道都会买些面子,便私下里问方都头可否愿意帮忙做些事。
因为报酬丰厚,他同意了。
如今趁夜色到来,必然是有了结果。
方都头垂着头,见江琢过来,头便更低了几分。
“不要这样,”她走近几步道:“都头帮我打听消息,咱们钱货两讫,没有高低之分。”
方都头的神情这才正常了些。
他年近四十,模样周正,唇上留了粗粗的一道胡须,看起来颇有几分神气。可眉头的沟壑以及衣着的简单还是暴露出家境来。
江琢听张通判说方都头持身清明,从不在办差事时贪赃,家里因为孩子多又都念书,便常常捉襟见肘。然而他又好面子,不好意思借钱,只是常常提前预支薪俸。
“打听到了,”方都头缓缓道:“小姐让问京中哪里有火药,都有多少,出进如何管理。京中兵部和炮坊都有火药,兵部管理严格,按斤两计报批签文出入。炮坊是官营,虽然管理严格,但也有夹带出去的可能。”
江琢点头,又道:“都头是在炮坊查出什么了吗?”
“是,”方都头继续道:“炮坊内共有小工五十二人,卑职每一个都简单摸了摸底细。查到一人在五日前曾出入炮坊多次,且这人第二日在西街巷子赌博。因为是第一次去又赌得大,很多人记得他。”
多次出入炮坊后手头有大量赌资,所以便可以怀疑是有人在他那里买了火药。
“然后呢?都头又往下查了吗?”
“查了,”方都头继续道:“这人住在永阳坊,卑职盯了他一日,没发现别的事。今日炮坊主薄司南点卯严查,卑职便没有再去探。”
住在永阳坊。
江琢忽然看着方都头笑了:“或许他有钱不是因为夹带火药偷售,是因为永阳坊紧挨着护城河,这些日子听说要扩充河道,会拆占些屋子,赔了钱了。”
原来如此。
方都头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看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前几天有几户不愿意搬,咱们还去维持秩序了。没帮上小姐的忙。”他说。
“不,”江琢把银锭拿出来亲自递给他:“帮上了,”她说,“我已经知道了。”
炮坊主薄司南,这个人她知道。
他原本是禁军都尉,二十年前,因为在守卫皇城时二皇子险些丢失,他被革职赐死。后来皇后慈悯,说为了给病重的皇子添福,不愿意见到血光。所以皇帝免了他的死罪,把他丢去东海杀贼立功。
十年后,他果然立了军功回到京都,因为年龄大了,便未被重用。但是江琢知道,这人在东海时,就在原河南道节度使帐下效力。
这是老节度使的人。
恐怕如今是孟长寂的人。
孟长寂,是那个用火药炸塌城墙的人吗?
他跟安国公府没有什么情分,为什么会如此?
还是因为,他认识萱哥?那个墨香说很漂亮的男人,是萱哥吗?
江琢一步一步走回小楼,踩着阶梯爬到楼顶打开窗子,看着远处一片幽暗的安国公府,以及再远一点,灯火璀璨的节度使府。
萱哥,在那里吗?
宗肃亲王府。
“打听清楚了?”三皇子李承恪正在喝酒,烈酒入喉,心中畅快几分。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低领阔袖长衫的女子,胸前雪白的一片。这女子画着小山眉,眼波流转,面庞白皙,身上却很瘦。
她把酒盏满上,递给李承恪道:“香朵办事,有不清楚的吗?”
李承恪浅笑不语。
香朵继续道:“奴家已经打听好了,后日晚上,御史郑君玥要携夫人在芙蓉园泛舟,贺江琢江小姐生辰。”
“这不太好吧,”李承恪的笑意更深一点:“生辰变忌日,不太体面。”
香朵的身子往李承恪肩膀上依偎着,声音有些痴缠:“殿下觉得不体面,香朵就不去了。”
“去!”
李承恪拂开香朵的身子站起来:“连带那什么御史,一起沉了船吧。”
槐柳阴初密,帘栊暑尚微。
之前虽总觉得夏天到了,其实江琢在新居住下的第二日,才是四月节,立夏。
这一日皇帝率文武百官到京都南郊迎夏,为乞丰收之兆,车旗、马鞍乃至百官礼服、玉佩,都是朱红一片。蜿蜒的红色从大明宫铺到都城以外,引得百姓争相目睹为快。
这一日后,也便解除宵禁,京都繁茂气息更盛。夜里有了装饰花灯的游船,有了欢场高歌,更有诗人一边把袍子丢给当铺,一边拥着清倌儿,写出“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样的千古名句来。
四月十四,立夏后一日,便是江琢生辰。
请柬,并一封书信,是郑君玥的夫人李氏差人送来的。看那字娟秀中又颇有气度,应该也是李氏亲自书写。
信上说感念江琢在河南道相助夫君的恩德,特地在芙蓉园内曲江池宴请江琢。
并未提及是她生辰。
想必郑夫人蕙质兰心,知道女子生辰是不能被外人轻易知道的,大张旗鼓说是生辰宴,怕她拒绝吧。毕竟她们并不相识。
但其实,岳芽是认识郑夫人的。她的曾祖父是圣祖仁皇帝,也就是当朝皇帝的祖父。如今郑夫人袭了县主的爵位,之前因为岳芽获封郡主,在宫中见时,郑夫人便总谨遵礼法要跪安施礼,每每把她吓得去扶。
其实郑君玥是当朝御史大夫,更曾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她只是尽了仵作查案的职责,根本当不起“恩德”二字。但对方作请,推辞又不太妥当。
“墨香,”江琢把请柬收了问:“想去游船玩吗?”
墨香正把江琢新买的衣衫叠好,闻言跳过来:“小姐小姐,是那种好几层,挂着大大鲤鱼灯,有露着肚皮的歌姬跳舞的吗?”
江琢忍不住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是长见识了,鲤鱼灯估计有,歌姬嘛就不知道了。”
墨香的兴致顿时少了许多,看来还是更想看露肚皮的歌姬。
“去去,”江琢推了她一把:“去东市给自己买新衣钗环,如果没人请咱们看歌姬,咱们自己请了。”
“真的?”墨香一蹦老高,在江琢的催促下拿着银子乐哈哈地跑了。
节度使府玉兰花树下。
孟长寂刚给葫芦苗拔完草回来,见树下站着一身白衣的岳萱,他觉得这人漂亮得跟玉兰花落在地上似的。
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行走,屋里便再也关不住了。
不只屋里,如今连节度使府都关不住了。
“小草,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让你去的。”孟长寂抱着胳膊看他,眯着眼道:“前些天你冒险见江琢的小丫头,今日又想出门。你是不知道自己的海捕文书满大街都是吗?”
岳萱有些歉意地笑了:“他们画得不像,毕竟就算之前我住在家里,也很少出门的。”
他出门少是因为身子弱,太医说要避着烟尘,不然咳嗽起来没完没了。但是就连去没有烟尘的宫中,安国公也不会带他。说是怕宫中香料多,他闻着不舒服。
一大家子宠着这个二少爷,把他养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人人都知道安国公府有个才貌双绝的二公子,可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等国公府倾覆,孟长寂把他救出来时,给他随便换了套装束充当小厮共骑出城门,五城兵马司的人只觉得他断袖断得无法无天,竟无人怀疑马上病恹恹的人便是他们搜城要找的。
看来不出门也是有好处的。
没想到眼下死过一回,竟然要出去抛头露面了。
“不行,”孟长寂依旧摇头:“不就是要送生辰贺礼?随便差遣个下人便是了。偌大个节度使府,还送不起礼了?”
岳萱看着他微微笑了。
“只是游船,我们不过去,远远看一眼吧。”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出现。
“一个女贼,有什么好看的?”孟长寂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葫芦,似乎怕她突然抢走般:“你不就是知道是她杀了押送假岳萱的高森,觉得她跟你们安国公府有渊源吗?”
岳萱神情微怔,眼角有波光流动。
不是觉得跟安国公府有渊源。
是觉得她跟芽儿,莫名的有些关联。
同样的小动作,同样的身手高超,又同样喜欢青色衣衫。两个人可以像,但芽儿那么特别,能够像她的实在是少。
所以就算知道江琢的底细很干净,也想多了解她一点,多靠近她一点。
她的剑法是谁教的?芽儿吗?芽儿一年里多半的日子都不在家,要么跟着父亲打仗,要么游山玩水。会不会是曾途经澧城,跟她有什么机缘?
那如果自己坦诚相问,她会不会愿意聊一聊?
关于芽儿的事,他想知道得再多一点。即便她死了,他也要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事全部记在心里,代替她活下去。
“你打住!”孟长寂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叫起来:“你是不是要哭?是不是?你快停下来,脑子也停下,别想了。咱们去就是了!谁还怕窝藏钦犯啊?”
“我没有……”岳萱讪讪地解释。
孟长寂摆摆手去吩咐家丁安排出行事宜,走到垂花门那里忽的又转过身:“我真是被你们岳家吃定了,小时候挨打,长大了遭殃。”
岳萱微微讶异,忽然想起他说的挨打的事了,便又笑起来。
是了,小时候还住在汴州时,因为芽儿去节度使府做客时摘了孟长寂的菜被欺负,岳钩曾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后来父亲命令大哥每隔半月去书信一封,道歉并询问病情。可大哥怎么会写,那些书信都是他写的。
也是因为那些书信,他们变成了日渐交心的朋友。
孟长寂已经走远,肩膀擦碰过蔷薇花,惊得几只蝴蝶扑腾着飞开。
有朋友真好。
芙蓉园在都城东南角,这里是皇族春日赏牡丹的去处,也算是半个皇家园林。自太宗皇帝始,这里便对百姓开放,无论是行脚小贩还是乞丐浪人,都可以入内。如今因为解除了宵禁,芙蓉园的曲江池里便都是泛舟青年男女。远远见船上灯火水中倒影,纱纸裹着的船舱里透出恋人相依或宾朋举杯的场景。看得人莫名开心起来。
江琢她们到码头时,正见一条双层花楼游船停靠岸边。郑君玥和郑夫人李氏已经站在船头,对着她们微笑。
江琢准备了见面礼,因知道李氏尊崇佛教,时常去家庙念佛诵经,所以送了一串翡翠念珠。把礼物呈递,江琢便要按平民面见县主的礼仪叩拜,被李氏拦住。
“不要这样。”她神情含笑,白皙的脸盘比江琢之前见过时还要圆润些,身子也丰腴,因为穿着绣牡丹的白色锦缎曳地长裙,雍容华贵又亲近可人。
“江小姐,”李氏扶着江琢的手把她引进去:“你我姐妹相称便好,那时在汴州,若没有你当街杀马,恐怕我的郑郞……”说到这里泫然欲泣,郑君玥赶紧打断她:“女人家就爱瞎操心,船头有风,快进去坐吧。”
江琢瞥见郑君玥的脸有些发红。
也难怪,被夫人这么亲切惦念地说给同僚,他这个御史肯定是不好意思的。
几人落座,江琢示意墨香就坐在她身旁,小丫头乐得勉强撑住礼仪没有满船跑着看热闹。还是李氏心细,让她的婢女带墨香转转,俩人这才拿着渔网说要引鱼来抓,跑船尾去了。
船室内场地颇大,李氏请了乐师演奏古琴,一曲尽了,李氏也当场奏了一曲《明月夜》,一时宾主尽欢。
墨香已经回来跪坐在小桌案前,江琢想起她要看胡旋舞,便央船主去舞乐船上请舞者过来。
饭菜一看便是郑君玥安排的,琉璃盏里满满的葡萄酒,白瓷蛊里盛着奶汤锅子鱼,用热帕子净手后把葫芦鸡直接撕开放进嘴中,皮酥肉嫩、香烂味醇。除此之外还有两样江琢的家乡菜,她不怎么吃,墨香倒吃得满嘴油。李氏吃得很文雅,郑君玥帮她细细撕开鸡肉,一块块放入味碟递过去。
有肉有酒,大家共同举杯,酒过三巡,郑君玥忽然道:“从汴州回来时,本官看过江小姐的官凭路引,知道今日便是你的生辰。”
江琢颔首笑了,开口道:“多谢大人惦念。”
李氏这时吩咐丫头把礼物取出,一面道:“江小姐智勇双全,胭脂俗物必然不入贵眼,奴家这里有一套金丝护心甲,权当生辰贺礼,万勿嫌弃。”
金丝护心甲?
这可不仅仅是名贵,还是千金难得了。
看来是祖上皇家之物。
江琢连忙谢拒,李氏却突然起身道:“实不相瞒,这一方面是贺礼,一方面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小姐帮忙。”
江琢只好让墨香收好护心甲,问是何事。
李氏浅浅饮了一口酒,神情有些悲伤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江小姐还没有出生吧,永安八年春,京都起了瘟疫,奴家那时刚满十岁,被府里送进皇宫避灾。没想到,宫城挡不住瘟疫,宫里也陆续有人病了。”
江琢知道这件事。
因为抬头看着正说话的李氏,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也看了看船外,因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警惕,江琢忽然觉出不对头来。
她们这艘游船前后各夹了一艘船,船上很暗,没有人声,也没有动静。她们旁边二十多丈外还有一艘船,倒是有灯火,船帘却垂着,似要挡住什么不欲人知的东西。
这个时候,江琢忽然听到船舱底部出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如何?”
消息是用弩箭直接射在船栏上的,传递消息的人假扮成郑君玥雇的那艘船上的船夫。自从江琢上船,一张一张的纸条便跟着弩箭飞过来。
所以他们跟郑君玥的船始终不远不近并行,保持了二十多丈的距离。
纸条一字排开,是岳萱在一张一张验看。
——“江氏送李氏翡翠珠串。”
岳萱轻轻点头:“送得合适,看来知道李氏念佛。”
——“李氏奏乐,《明月夜》。”
岳萱的手在空中轻轻抚过,如同碰触了一张看不见的古琴。
——“江氏请胡旋舞者,特地要求露肚皮。”
岳萱忽然开怀地笑了,引得孟长寂踱步过来。看到字条,他“啧啧”几声:“又贪财又不正经。”
接下来的纸条上写着上了什么菜。
“我也想吃鸡。”岳萱忽地道。
孟长寂白了他一眼:“节度使府亏待你了吗?我看你都长胖了。”
又有纸条过来,说李氏送生辰贺礼,金丝护甲。
孟长寂顿足道:“这真是暴殄天物!”
“不,”岳萱反驳:“这是恰到好处,恐怕是有事想要请帮了。”
纸条上又道:“李氏提及永安八年,京都瘟疫。”
岳萱脸色稍变,孟长寂撇嘴:“这是开始唠家常?”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对面“咔嚓嚓”几声巨响伴随着呼喊,他猛然掀开密闭的船帘,便见那华丽的游船从中断成两半,朝着湖面栽倒下去。
“江琢,”孟长寂转头对岳萱道:“她会凫水吗?”
江琢痴傻,江遥夫妇防着她挨水近,怎么会凫水呢?
但是岳芽是会的。
不打仗的时候,冬季全家都会到秦岭温泉小住。大哥善泳,便撺掇着她和萱哥学。她学得快一些,萱哥却谨遵父命不做危险的事。后来还是她假装溺水,才吓得萱哥跳下去。
那一次萱哥呛了水,她被母亲打了一百下手心,肿得半个月拿不起弓箭,吃饭的时候也只能由丫头们喂食。
丫头笨拙,常常惹得她生气。萱哥便常来,用调羹一口一口喂给她。
多么奇怪,在混乱中跃入水中时,她心里想着的,竟然是萱哥。
“咯吱咯吱”的动静一响,江琢便迅速用随身短剑劈开一道屏风丢给郑君玥。
“让夫人抱紧!”她喊着,一边牵住墨香的手奔向船尾。
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香气,黑暗中看不清船下的动静,极目远望,却见对面船头有绳索没入水中。
江琢知道这种把戏。船身下方提前钉入锁头,前后各两个,用铁链穿入,两边船只勒紧铁链相背而划,直到把中间船只扯断或倾倒。
“墨香,”她回头道:“我要下去一趟。”
还未等小丫头开口,江琢便纵身跃入水中。幽深的湖面下果然有人潜藏在船底,她一剑劈去,那人躲开。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木头折断声音响起,船沉了。
墨香……
江琢先迅速划开以免被船只残片划伤或者拍进水中。很快,水面上响起呼救声,郑君玥和李氏抱着屏风淹在水里,大喊江琢的名字。船主和船工向他们游去,一边游一边捞起乱叫的丫头小厮。
江琢看了一眼,没有墨香。
她迅速沉入水中,在混乱的、木屑和船体缓缓下沉的水下,看到一个人扯着墨香向下游去。墨香呼喊不出拼命挣扎,头发在水下凌乱,人已经渐渐脱力。
墨香不该是这些人的目标,或许是因为今日穿得艳丽,被认错了。
江琢游回水面深吸一口气继而又扎进去。她水性好,游近那人猛然刺下一剑。那人吃痛放开墨香,江琢才看出这是个女人。
那女人似这时才认出江琢来。
她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在她们刚刚露出水面时,猛然朝江琢刺来。
江琢一只胳膊搂着墨香,此时便有些自顾不暇。这时有个船夫游过来,连忙把墨香推给他。
这一推之时,江琢肩膀被匕首刺伤。
疼。
她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云山剑从水下翻出,横剑挥过,那女人惊叫一声避开。忽然又似看到了什么,身子一翻进入水下,不可寻了。
江琢回头,见到节度使孟长寂划着小舟靠近。
“快上来,”他喊道:“到小爷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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