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江月年年 > 第十四章

【重生后江琢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

从战场到京都,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三皇子李承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极尽追求之能事,难道只是为了渗入岳家,好一举推倒?

她不是足够警惕的人,所以就连国公府的密道,都告诉了李承恪。

所以后来江琢在澧城官衙看到那些文书,知道是李承恪举证他在汴州岳家老宅搜出那些谋反银两时,她是崩溃的。

她看了好多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的的确确,肃王李承恪。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安国公支持太子?可把皇位传给谁,到底是皇帝的旨意。他费尽心思这么干,还不如从皇帝处入手呢。

林中偶有鸟鸣,李承恪看着江琢澄澈的眸子,轻轻笑了。

“他,岳萱?他不会这么问的,因为他知道为什么。”

萱哥怎么会知道呢?你这个人渣。

江琢冷冷地看着他,直看得李承恪又端详起她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的胳膊忽然垫在江琢脖子下,让江琢倚靠在他膝盖上,温和道:“这是你心里的问题吧?”

如被人泼了一瓢冷水,江琢感觉一股寒流从头顶直袭而下。

“你的眼神真像她,”李承恪缓缓道:“恐怕如果她还活着,也会这么问。但是也许不会,因为元隼给了本王一种药,那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她若活着,便会乖乖地跟我去王府,她是王妃。当然,她不能是正妃了,本王的正妃将是元隼的女儿元静姝,芽儿也认识她。”

元静姝,是元隼和皇帝妹妹所生,封号惠和郡主,等同李承恪的姑表妹。

李承恪的手轻轻拂过江琢的头发,声音很温和:“但是无所谓的,她会是本王最恩宠的女人。本王只跟她生孩子,生许多,夏日里一起蹴鞠,吵得人人蹙眉。冬天穿得圆滚滚的在宫里堆雪人,堆狮子堆老虎。她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太子,没人敢议论什么,因为宫中不会有别人生的孩子。”

江琢扭着头摆脱开他的手,李承恪果然不再动她。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你为何会陷害安国公。”江琢提醒他。

李承恪忽然伸出一只手,把江琢靠在火星上的脚挪开,声音低沉道:“傻瓜,若烧到皮肉,多疼啊。”

“变态!”江琢骂他。

李承恪却浑不在意,他做出要抱起她的样子,脸上的神情逐渐开心了起来。

“那个问题与其问本王,你不如去问岳萱。哦,我忘记了,你回不去了。岳萱送给本王这个大礼,本王准备收了,就当做你是芽儿的替代品。你说是吗?”

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循着踪迹转过山坡钻入这片林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肃王李承恪抱着江琢,似乎要站起身来。而江琢身子蜷缩,从远处看,完全是小女儿态。

他怔愣在远处,莫名其妙地,心里像堵住了东西。然而很快,他就看到江琢的手脚是被捆绑着的,然后她的手突然挣脱开绳索击向李承恪的脖颈。

好女贼!

孟长寂在心中赞了一声,然后提刀往前,想要助江琢一臂之力。

可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飞来一把匕首,窜出一个女人。

挡住了他的去路。

香朵早就回来了。

但她远远就见肃王半跪在江琢身前,低声说着什么。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隐隐又带着些探寻。像是他看着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丛花一块玉一箱珍宝。

这神情刺痛了香朵。知道自己不能靠近,却又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所以香朵小心翼翼潜行过来,把自己埋在草丛中仔细听那声音。

然后她知道了肃王的心意,知道他对岳芽的执念。

这了解更让她的心跌入深渊。

过了不久,她感觉身后有动静,这才看到了孟长寂。

不管肃王会护着谁,她是会护着肃王的。

匕首刺出,她拦住了孟长寂的去路。

江琢从一开始,脚上的动作就是为了掩饰手上的动作。

绳索的系法是她当初教给李承恪的,她当然知道该怎么解。那时候在军中,她只教了士兵如何系,没有教如果绑着自己,怎么解。

这是萱哥教她的时候交代过的,永远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李承恪因为一直盯着她的脸和偶尔发现她脚上的动作,所以忽略了她的手。

如今江琢迅速合掌击向他的喉咙,李承恪大惊之下起身退后。她寻机把脚上绳索解开,再抬头时,李承恪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江琢翻身躲开并捡拾到地上她的短剑,听到林中有响声传来,视线的余光似乎见是香朵和孟长寂。

顾不得管别的,云山剑朝李承恪刺去。

她今日终于明白,李承恪当初对她的追求或许是真的,但是却从未真正爱过她。真正爱一个人该像萱哥教她的那样,爱屋及乌更给予自由,像爱一只飞翔的鸟,像爱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

他不是喜欢,他是想占有。

所以他可以为了别的东西抛弃她,并不会管她亲人的死活。

这醒悟让江琢的剑上多了十分凌厉和不可阻挡。他们打了几十个回合,双剑在空中碰撞出阵阵响声,原本战了个平手,但孟长寂打退香朵后忽然加入,便不一样了。

孟长寂用刀,而且他的刀法一点也不迟钝,隐隐更有剑法的灵巧。两人逼着李承恪后退一步,再一步,直到把李承恪逼出林子,退到一处崖边。

“肃王殿下,”孟长寂长刀砍过,再逼退一步道:“需要战一个你死我活吗?”

“孟大人,”李承恪道:“需要顶一个谋逆的罪名吗?”

孟长寂哈哈大笑几声,提刀扫过,江琢短剑不留余地地攻上,直到李承恪呆立原地。

他的剑在孟长寂小腹处,可孟长寂的刀在他的胸口,而江琢的剑,在他的脖子。

李承恪气急败坏又颓然地笑了。

“罢了,”他道:“来日再战吧,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郑大人吗?”

“郑大人已入京城。”孟长寂道:“京兆府三千兵马出迎,本官不信护不住一个钦差。”

李承恪的喉咙中哼出冷笑,他收剑入鞘:“这真是伤和气。”

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其实并不愿意跟河南道节度使为敌。少了这个助力,不能不说是一个麻烦。

孟长寂也收了刀:“你我之间,没有和气。倘若以后你要动江寺丞,便刀兵相见。”

李承恪已经好整以暇地收拾好了衣服,拍打掉衣襟上的尘土,把打斗中断掉的玉玦碎块摘下丢弃。慢慢走了出去。

然后他发现香朵趴在草丛里,肩膀靠心脏的位置被孟长寂划了个窟窿。

“救我……”香朵看着他,神情里都是乞求。

“理由?”李承恪道。

香朵轻轻咬了咬牙,继续道:“婢子知道一个关于郡主的秘密。”

因为偷听了李承恪对江琢说的话,她此时说的郡主,当然是庆阳郡主岳芽。但是李承恪显然不这么想,打斗的失利让他不太耐烦,他强忍怒气道:“本王不太关心元静姝。”

“不是,香朵勉强用力支撑起身子,她的手指想要抓住李承恪的衣袍,却又担心鲜血玷污了那上面绣工繁复的花纹:“是庆阳郡主。”

不远处的江琢和孟长寂静静看着这一幕,然后见李承恪忽然蹲下去,抱起了香朵的身子。

山路狭窄难行,李承恪抱着她往下走去。

江琢看着他那背影,感觉他像抱着一捆柴火——全无情谊可言。

“你怎么来了?”江琢扑灭火堆,在孟长寂袖口上擦掉手上的泥巴,一边问。

孟长寂蹙眉要甩开她,可无论身子怎么挪动,江琢总能迅速扯住他。

“喂喂,别不正经啊。”他嫌弃道:“本官还不是担心郑大人嘛,结果走岔路遇到你。”

“真是奇怪,”江琢有些不满匕首又被李承恪带走,忘了反驳他,有些奇怪道:“香朵知道郡主什么事呢?”

孟长寂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女杀手名叫香朵?可她身上怎么那么难闻?”

江琢没有理睬他的刻薄,淡淡道:“走吧,去寻一下长亭。”

“长亭?”孟长寂问道:“小草的长亭?装死一把好手?你真是用对了人。”

身手最好的,也是最擅长装死的。

所以她让长亭戴着余记远装死时用的面具,骗过了刺客,又引来肃王。

郑君玥是憋着一口气冲入皇宫的。

因为有钦差身份,他可以直接闯宫面圣。

可总管太监亲自出来,低头对他道:“郑大人,您先在偏殿稍憩吧,那里面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了。”

“本官有要事禀告。”他一边说一边要拨开太监的手。

“使不得使不得,”总管太监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拉住郑君玥的衣袖道:“去偏殿吧,咱家给大人备上两样糕点果腹。记得郑大人曾在席上多吃过一口虾仁蒸饺,咱家这便让御膳房去蒸上一屉如何?”

郑君玥在殿前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不可不可,本官真的一刻也不容耽搁。”

太监见他执拗,只好拢起衣袖道:“咱家还是告诉郑大人吧,陈平公主和宰相在里面呢。”

郑君玥神情微惊。

如此看来,这的确不是一个进去的好时机。

陈平公主是如今皇帝的妹妹,宰相的发妻,她和宰相所生的女儿元静姝,将要嫁给三皇子李承恪。

若李承恪登基为帝,元静姝便是皇后。而宰相元隼,更是一人之下。

殿前的风吹得郑君玥额头有些冰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马车上写好的奏折,脚步没有再往前迈。然后他回头看看身后。

大明宫依山而建,颇高。从这里往下看,是巍峨的宫禁和皇城城墙,再往下,是长安街道市井。朱雀大道两边是百姓居所,贩夫走卒也好、士庶官民也好,都是大弘的百姓。

再往下看,皑皑的雾气遮掩了京都以外的天地。

但郑君玥知道那雾气后是什么,是山脉、田野、百姓。

是晨起的炊烟和桌上的一蔬一饭。

是大弘朝万万民,是可载舟亦可覆舟的万万民。

郑君玥把奏折收进衣袖,再掏出帕子净面,整理仪表,弹掉鞋底的泥土。太监总管疑惑地看着他,等了许久,直到他开口道:“本官不饿,本官就等在这里。”

头顶的太阳缓缓落下,宫殿檐角上瑞兽的影子越拉越长,接着变淡。直到这个时候,殿门吱呀打开,接着有两个手捧瓷器碎渣的宫婢走出。

看来皇帝今日摔了东西。

然后郑君玥便见到一身紫色衣衫,头顶钗环摇摆的陈平公主走了出来。她见到郑君玥在门口站着,便止住了步子。

“公主殿下。”郑君玥施礼。

陈平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窄长的眸子里有难以遮掩的傲慢。

“郑大人,”她冷声道:“安和县主还好吗?”

安和县主,是郑君玥的妻子。

郑君玥点头说好。

陈平公主便往前走了两步,看定了郑君玥的脸,清声道:“那便好,本宫如今已跟宰相元隼和离,要搬去公主府居住了。请郑大人捎话,就说本宫请她来过五月节。”

“是。”郑君玥点头。

陈平公主这才离去,她长长的裙裾擦过一尘不染的青砖,立刻便有宫婢上前服侍她迈过台阶。

和离了?

郑君玥心中如有雷击。

他们知道!知道自己今日所奏所请,故而公主要跟宰相和离,以免出现最坏情况时殃及池鱼,使元静姝无法嫁给李承恪。

也就是说今日就算自己胜了,也只能扳倒元隼而已。

而他会变成肃王、公主、郡主的仇敌。

若以后肃王登基,他便是皇帝的仇敌。

“这真不像是郑某人会做的事啊。”他轻轻叹息一口,也不管元隼尚在殿内跟皇帝议事,便走了进去。

“你笑什么?”

江琢驾车,车内躺着浑身是血却保住性命的长亭。

江琢听到孟长寂处理完伤口钻出车帘笑起来,便问他道。

“笑这个,”孟长寂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晃了晃:“你这个金丝软甲,谁都给用啊。”

原本这软甲是穿在衣服里面的,如今孟长寂要包扎伤者伤口,便把衣服剥去。这才看到江琢的金丝软甲来。

“谁用得上给谁呗。”江琢不太在意的样子。

孟长寂更笑起来:“你这样子,倒像是家大业大的。”

道旁有一根柳枝垂得低了些,他在经过时顺手折断一节,帮江琢把马车驾稳。

“忘忧先生还好吗?”江琢转头问他。

“好,”孟长寂道:“你们倒是彼此关心。”

江琢低头掩住眼角的微笑。

好就行。

只要萱哥好好的就行。

殿内燃着龙涎香,一种春雨后泥土的芳香入鼻。这是皇族的香,这是象征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香。

崇灵帝就坐在燃烧的香炉旁,眼睛盯住郑君玥的奏折。

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他像是不识得那上面的字,又像是头脑陷入空白,直到他七七八八明白了郑君玥所奏所请,才恍然抬头道:“郑卿,你知道自己奏请的是什么吗?”

郑君玥叩首道:“臣奏宰相元隼与户部合谋侵吞五十万两赈灾款项,臣奏宰相元隼伪造证据陷害安国公,臣奏三皇子李承恪同元隼合流,陷害国之栋梁……”

刚说到此处,皇帝手中的奏折便脱手而出直直飞来,撞在郑君玥的额头上。

“不!”他站起来道:“你是在奏朕!你是在奏朕昏庸!你奏朕冤枉有功之臣诛杀百条人命!你!大不敬!”

郑君玥惊讶间抬头,便见皇帝指着他道:“来人!快来人!把这个大不敬的郑君玥拖下去!拖出午门——”

斩首吗?

郑君玥怔怔地看着皇帝。

他等待皇帝说出下面的话,就像等待一场暴风雨,就像等待这个朝代的终结。

而元隼就立在御座下,虽然垂着头,眼睛却朝他看过来。

他明白那眼神的意思。

打我,就是打陛下的脸。真是蠢啊。

他蠢吗?

或许吧。

郑君玥昂起头:这大弘朝,聪明人太多了,总要有蠢人在的。

皇帝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他又重复了一句自己的话:“把郑君玥拖出午门——”

“叮叮当”的一连串声音,珠帘被掀动,一个圆润的女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把陛下气成了这样?”

身穿朱红阔袖裙裾,头戴凤凰展翅冠的皇后迅速从帘后走了出来。

饶是已经准备好去死,郑君玥还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皇后孟氏,掌中宫权柄二十年。一子夭折,一子虽封太子却被废黜。然而看她的神情,却是和煦如风、雍容华贵。

她额头饱满,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脸颊略瘦些,然而骨相匀称使人望之亲切。

见她进来,皇帝并没有消气的意思。只是要说的话被打断两次,这让他有些接不上来。对,要杀了郑君玥。

想到此处他再次抬起手,那手却被皇后握在手中,顺势递了一杯菊花茶给他。

“喝口茶消消气,”她宽慰道,继而转身看向元隼和郑君玥:“诸位大臣先请回吧,陛下盛怒之下难免伤身,无论多大的事都没有陛下的身体要紧。”

元隼立刻跪地叩首离去,郑君玥担心这件事被按下,有些着急。可皇后看向他微微点头,他这才起身告退。

御书房便仅余帝后两人。

殿外的风吹过来,郑君玥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虽然是夏日,却也冰得令人难受。

连夜见识了刺客厮杀的凶残,更马不停蹄回到宫城,眼下他需要一碗热馄饨,和一桶洗浴的热水。

他抬步往前走去,身后却有个声音道:“郑御史请留步。”

郑君玥并不想搭理那人,他径直往前走去,可没走几步便被元隼越过挡住了路。

元隼促狭地笑着,左右看看森严的宫禁,和声道:“往日本相一直以为郑御史是清淡无为之人,看来是小瞧了御史。”

郑君玥同样笑着,看着他道:“往日本官以为宰相是鞠躬尽瘁国之良相,看来是误会了宰相。”

元隼大笑一声,神情里不见半点难堪。他皮笑肉不笑道:“郑御史记得权万纪吗?”

郑君玥抿嘴冷笑。

元隼道:“权万纪教导太宗皇帝之子李祐,犯颜劝谏不畏权势,后来呢?被李祐指使手下率二十铁骑射杀碎尸。还有说出‘有七死而无一生’的御史中丞鲍宣,谏争甚切,照样被王莽赐死。还要本相再举例子吗?真是想不到啊,本朝也要出一个枉死的御史大夫了。”

“哦,”郑君玥看着他点头:“宰相大人的记性真是好,不像本御史,便只记得本朝因为贪腐或谋逆被赐死的宰相。曲直,成纲八年死,车裂;庞树源,开元三年死,砍头;毛顺决、周进、张望这几个就不说了,都是喝了毒酒。哎,”他假意叹了口气,看向元隼道:“做宰相真是不易啊,大人你有空在这里看郑某人的笑话,还不如想想如今西蕃和北突厥蠢蠢欲动,该如何阻挡吧。忘了提醒你,安国公可是不在了。如今你就像是自己拱开栏杆的家猪,可别怪外面狼多肉少。”

他说完挥袖离去,也不管元隼在他身后“你,你,你……”半天,呛咳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室内须亮起灯来,才能看到纸上潦草的字迹。管家吴北亲自点亮烛火,把烛台挪到岳萱的书案旁。可岳萱却合上了书,抬头看着吴北笑了。

吴北垂头道:“禀小少爷,我们家少爷还没有回来。”

说是禀告,其实是因为太着急了。他们这些家仆都是看着孟长寂长大的,虽然孟大人官拜节度使,却仍只当他是个需要提心吊胆的自家少爷。

岳萱的视线越过吴北的肩头看向敞开的屋门。这门从晨起便一直开着,为的是若有人进入院子可以一眼看到。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呢。不然这书页上短短几行字,一刻钟了还未翻动过。

他劝慰吴北道:“信鹰已经送来了消息,你们少爷和江小姐都安好无恙。”

“少爷跟江小姐在一起呢?”吴北顿时眉开眼笑。

他朝岳萱走近一步,又觉得不太妥当,便停在原地搓了搓手:“小人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

“要炖山参吗?”岳萱唇角轻挑。

“是,是,”吴北的神情里掩不住的喜悦:“还有一根将近一尺长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有些难为情地对岳萱道:“是前日,才,才凑巧买到的。”

岳萱想起自己每日里参茶中那人参是一日比一日小了,忍不住莞尔。

正此时,院落里有仆从飞快跑进来,禀报说老爷回来了。报讯的人才刚刚立住脚,便见孟长寂和江琢走进院子。

岳萱在廊下顿住脚,一身白衣神情关切地看过去。

他们风尘仆仆,眼中虽有倦色却又藏不住快意。

江琢站在已浓绿一片的杏花树下停住脚,看着敞开的大门中迎出来的萱哥,展颜笑了。

在这原本应该紧张的时刻,她笑得云开雾散肆意张扬。

她笑得如一个归家的孩子。

她想飞奔过去把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说一声“我回来了!”

但是她不能,所以她只是笑着,笑到孟长寂发现她停下,扭过头看着她道:“看看,这就是蹭饭的快乐了。”

这是遇到萱哥以后第一次跟他坐在一起吃茶,江琢以前喜欢毛尖,但看他们喝着龙井,便也凑趣喝。

只要跟萱哥在一起,喝什么都无所谓。

遗憾的是话题有些沉重,不是讲讲佛经聊聊人生,谈感悟侃八卦。江琢记得有一次萱哥说魏文帝的宫人莫琼树通常将头发梳理得薄如蝉翼,所以称为蝉鬓,一眼望去,如蝉翼在飞。她便打赌说不可能,于是一整个下午,他们两个亲自上手,把府里丫头的发髻折腾了个遍。

后来父亲说他俩玩物丧志,禁足一个月。

可那也是快活的,哪像现在。

“跑什么神啊?”孟长寂打断她的发呆:“忘忧先生虽然好看,也不是可以给人白看的。”

难道还要掏钱不成?江琢白了他一眼,但随即发觉自己跟萱哥在一起时,会不由自主松弛下来。

那些复仇的计谋暂时放在了一边,心中的坚硬也缓缓融化。

有一瞬间,甚至忘了目前是铲除宰相元隼的要紧时刻。

“正说到皇后会不会应约帮忙的事,”岳萱提醒道:“江小姐觉得如何?”

江琢收起思绪道:“忘忧先生觉得如何?”

岳萱微笑着给她分茶,继而缓缓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如今郑大人应该已经回家了。”

孟长寂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冷声道:“贪字头上两把刀,小女贼或许还不知道,咱们这个皇帝,最惦记的是什么吧。”

“朕知道你向着他。”皇帝气哼哼地坐下,因为惊怒间挥舞双臂,一缕头发掉落额前,看起来更显得气急败坏。

“陛下在责备臣妾向着宰相吗?”皇后的神情很宁静,声音很轻,莫名得却令人感觉到几分安适。

“皇后莫要掩饰,你明明向着那郑君玥。”皇帝道:“当年你跟李氏交好,朕是知道的。”

李氏,郑君玥的妻子,安和县主。

“是,”皇后颔首坐在皇帝身边,神情里却有了些悲戚:“那时候宫中瘟疫,安和县主在宫中住了好几个月,那时……”

她说到这里顿住,皇帝意识到她想起什么,有些不耐又有些劝慰道:“好了好了,莫再想起豫儿。”

因想起因病亡故的儿子,虽为帝后,然人之常情之下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悲伤。这悲伤把之前的愤怒抵消,皇帝缓了缓,慢慢靠坐在椅背上。

“好在其他孩子都长大了,”过了一会儿,皇后叹息着道:“过了五月节便是肃王大婚,臣妾每日里叮嘱内廷司和礼部,务必大办,要办得隆重又不失节俭。”

隆重是为皇族气度。

节俭是为百姓谋福。

皇帝赞赏地看了一眼皇后,抬声道:“有你操劳,朕是放心的。只是那郑君玥着实可恨,他竟然诬告肃王跟元隼勾结诬陷忠良。他这不是往朕的脸上泼脏水吗?”

“皇帝多虑了,”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御史每每闻风而谏,事后查明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还少吗?他无非是自己无能,查不到山南西道的库银,便寻了个由头搪塞罢了。”

皇帝神情沉沉没有说话。

皇后便又道:“听闻昭孝皇帝在时,因宠爱安和县主的祖父,把天竺使臣呈来的长生经册都赏给了他。老王爷又最疼安和县主,那经册便成了陪嫁。许是郑君玥自己都忘了他只是个县主夫君,以为他可以长生不老呢。”

“经册……”皇帝喃喃。

皇后却一语带过不再提这件事,继而又道:“去年审安国公案时,虽然没有三司会审,但是九条罪状件件都有人证物证。就是前一阵城墙倒塌露出军械时,那上官列不还在陈情里招认,是安国公指使吗?这是铁案,他翻不了的。”

“翻不了……”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怔怔。

皇后轻轻拍抚着皇帝的膝盖,好久没有再开口说话。可皇帝却抬起头道:“不行,若万一翻案,朕杀了有功之臣,那些不怕死的御史会让朕下罪己诏。”

“他们敢!”皇后脸色铁青怒目而起,厉声道:“这是陛下的朝堂,还不是他们御史台的天下!郑君玥若真的诬告皇子,抄家没产都是轻的!”

看着一心向着自己的皇后,皇帝脸上几分舒畅。

“抄家……”他继续喃喃道。

一桶热水,一扫疲惫。

郑君玥由仆役服侍着细细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刚刚裹好里衣,他妻子李氏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

“快,你们几个,去收拾东西。”

仆役们忙应声,问收拾什么。

李氏厉声道:“家具、珠宝、粮食、柴火,凡是能带走的,一并打包。”

仆役以为自己听错了,怔在原地。

郑君玥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顾头发还湿着,便推开门问道:“夫人何故打包家当?”

李氏冷眼看着他,脸上因为气恼遍布云霞,恨恨道:“为的是抄家没产的时候好逃路啊!”

仆役大惊垂头跪地,郑君玥一把把李氏拉进屋关上门。

“夫人怎么这么说?”

“怎么?”李氏泫然欲泣:“你说说怎么,安国公府的案子你也敢动?你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郑君玥如今已经洗去从山南西道回来时满身的尘土和锐气,眼前花好月圆闲散舒适的场景暖化着他的心脾。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自己在宫中的谏言是一个梦。

但他的梦很快醒了,因为李氏的泪水落在他手背上。

“夫人……”他柔声道。

李氏伏在郑君玥身上哭出来:“他是怎样的人,你我还不知道吗?妾身不怕死,怕的是不明不白便成了刀下冤魂,怕的是牵连无辜孩子。因为那事死的人还少吗?当初为国公爷说话的,十多个大臣被诛杀。军中被没籍流放的,就更加不计其数。你说起来是个皇亲,但妾身只是县主而已……”

郑君玥的手轻轻拍抚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他暖声道:“实在不行,咱们就和离,你带着孩子们回王府。”

“你闭嘴!”李氏抬手捂住郑君玥的嘴,嗔怪道:“夫君做忠良之事,就算是死,也同死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老爷,”管事慌慌张张道:“传旨的内侍到了。”

郑君玥看向李氏,后者握住他的手。

这么快旨意便已经下达,没有经过朝堂商议,就如同年前诛杀安国公府一家那样。

皇帝果然做事随心。

走向前厅的路似乎很远,又很近。郑君玥跪地听旨,内侍却把那黄色的贴金轴圣旨递给他道:“郑大人,您今日所奏所请,陛下已经恩准。明日三司会审,一月之限,重审安国公谋逆案。”

“小姐,我家小姐呢?”一眼认出自己家的马车停在节度使府角门处,江琢的丫头墨香问门房道。

门房已经认得这个来节度使府要过帐的丫头,闻言指了指马车。

“车在这里。”他道。

意思是车既然在这里,人肯定是进去了。

墨香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却以为他的意思是人还在车上,便上前掀开车帘。

一眼看见车厢里躺着个人,似乎是睡熟了,身上的花被子微微起伏。

墨香有些莫名,心道:小姐怎么睡在这里了?

不由得嘀咕起来:“小姐呀,奴婢还以为你会说话后便不再喜欢睡在马车里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变。可睡在这里却不好,这是人家家啊。”

看来自家小姐真是累坏了。

她说完解开马儿缰绳,挪掉撑着车轴的石块,便赶着马车回家去。

墨香虽然不会驾车,但一路上为了让车里躺着的人舒适,她走得非常平稳小心。

路上有沿街叫卖的,她冲人家猛烈挥手,示意不要大声喧哗。

有五城兵马司巡防吵嚷着经过,虽然不能挥手,她朝人家瞪眼。

等到了江宅,墨香把马车停好,招呼另一个丫头。

“过来帮帮忙,”她拢起手小声道:“小姐睡着了,我们把她团进被子里,抱回床上睡。”

“啊?”来帮忙的丫头疑惑道:“不能把小姐喊醒吗,当着仆役的面抱小姐?”

“不能!”墨香很坚定:“小姐必然是累坏了,快,你去把被子团一下,我在下面接住。”

丫头因为是新来的,对这个家主的贴身丫头唯命是从。她连忙掀开车帘钻进去,墨香看到她的屁股消失在里面,自己准备抬脚也上去,便听到马车里“我的妈呀”一声,丫头屁滚尿流跑出来。

跑得太快,撞得墨香险些站立不稳。等她扶住车框站定,便见里面伸出一把剑,直直抵着她的胸口。

“妈——呀,”她的声音倒是很小,不过是颤抖着的:“小姐,是我呀,我是墨香。”

车帘拉开,里面的人闷声道:“谁是你家小姐?你是谁?”

长亭捂住出血不止的伤口,从棉被里挣扎出来。

他知道江琢和孟长寂走了,走之前说怕乱挪动导致他伤口破裂,便让他在车里委屈一下等等府里的大夫。他等得昏昏沉沉很快便睡着了,后来马车移动,他便以为是主人岳萱吩咐把带伤的他挪送到别处。

哪想到睡梦中便有人钻进马车大叫一声,他这才惊醒过来。

“你不是我家小姐!”看到马车中赤裸着上身流血不止的人,墨香这才反应过来:“我家小姐呢?你是不是把她杀了?来人!”她大叫一声:“来人啊!把这人杀了!”

原本为了挪动江琢,这院子里的仆人都被她遣散。如今四面八方跑过来,还没到呢,便听长亭解释道:“你家小姐是不是江小姐,她没事,她……”

话到此处,长亭头一歪,兵器掉落,人便晕了过去。

墨香怔在原地。

小姐没接回来,接来个受伤的男人。

这时管家仆从连带扫地老妈子都到了,“姑娘,”他们壮着胆子:“怎么杀?”

墨香纠结片刻:“还是先不要杀,万一小姐不想这人死呢?抬进小庑房吧,我再去寻寻小姐。”

小姐也真是的,回京不先回家,怎么跑去人家节度使府了。难道那里有亲人不成?

郑君玥府中的消息已经传过来,饶是坐着吃茶的这几个人本就揣测到了圣意,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候吴北已经准备好晚饭,等江琢被岳萱请到桌案前时,见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似乎是怕她吃不饱般。且肉比果蔬多一些,人参颇大,还有她爱吃的杂面馒头。

“这一趟辛苦江小姐,”岳萱亲自给江琢斟酒,他自己先一饮而尽道:“这次江小姐破获奇案,安国公府洗脱污名有望。”他说着长身而起,双臂抬起要施大礼。

江琢连忙站起阻挡。

“先生说哪里话,”她低声道:“安国公府的案子,还不是奴家自己的案子吗?”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也算是为奴家的师父伸冤。”

虽然私下里江琢已经告诉孟长寂他认出了岳萱,但是当着岳萱的面,众人还是掩饰着他的身份,江琢也还是称呼他是“忘忧先生”。

江琢心中觉得这名字有些好笑,但如今安国公府污名未除,也不是可以大呼小叫真名的时候。

再说了,若萱哥当众承认自己是岳萱,难道她还要唤一声师伯吗?想起便更觉得好笑了。

“看看,”孟长寂瞧着她呆呆笑的样子,揶揄道:“瞧见吃的就合不拢嘴,看来江县令的薪俸没有花在给你买吃的上。”

“谁说的?”江琢反驳,不过又立刻道:“父亲的薪俸的确过少,节度使大人若还知道体恤下属的话,趁早涨涨俸禄吧。看看,我这一县之长的女儿,饿得多瘦。”

她说完便净手后扯下一根鸡腿,大口嚼食起来。岳萱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微怔一瞬,江琢连忙收起以前的洒脱性子,把吃速变慢。

“另一根是我的!”孟长寂也撕下一根。

一时间其乐融融,江琢心中暖暖的都是快乐。

真好啊,她心想。

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同京中所有贵女一样,惠和郡主仪态端庄、面容娇美,头顶钗环足有半斤重,然而走路时却微昂着头,保留着气度和尊贵。

她在屋外跪倒,对着里屋叩首。

“父亲大人,女儿来问安。”层层叠叠的裙裾在洁净的地面上铺展开来,垂头时步摇在鬓旁摇曳,风姿卓绝。

“姝儿,”宰相元隼的声音从内室传出:“以后在公主府随侍你的母亲,一定要恪守孝道。”

“是。”她垂头应声,继而起身。宫婢嬷嬷一群人跟在她身后,打扇子的、拎裙裾的、提灯笼的,然而人人屏息少声,静默无言。

从今日起,陈平公主便与宰相元隼和离,要搬去公主府了。作为儿女,惠和郡主元静姝和她的弟弟元靖钧也会跟着。

而郡主一个月后便是大婚,如今父母和离,无异于是丑事一件。但看公主面容冷静平和并无怨怼,下人们都是佩服得不行。

只有这样的主子,才有资格嫁入宗肃亲王府,成为正妃呢。

元静姝缓缓离去,室内的门轻轻打开,陈平公主肃目看着离去的女儿,叹了口气。

“难为了姝儿,”她轻声道:“不过大人不用担心孩子的嫁妆,本宫都已经整理妥当。”

才刚刚和离,便称呼为大人了。

元隼一时有些怔怔。

“是,”他道:“公主不必担心,那余记远已经死了,郑君玥拿不到什么证据。”

公主蹙眉斜睨他一眼,冷声道:“这件事就是你思虑不周,当初就应该杀掉他。”

元隼点头,又道:“派去盯着余记远的人寻不到了,的确被动。不过公主说的是,是我粗心了。”

陈平公主在室内踱了几步:“谋划了十多年,本宫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故而跟大人和离,也请谅解。”

“那是自然,”元隼凝目看着陈平公主鬓角贴着珠粉的花钿,千头万绪只凝成四个字:“公主保重。”

饭吃得差不多,三人说的话才多了些。

“先生为什么那么笃定皇后会帮忙呢?”江琢想多跟萱哥说说话,便总是仰头问他问题。

萱哥正在用帕子净手,一如他平时的喜好,那帕子上也绣着鹿纹。他闻言抬起头,视线落在江琢脸上一瞬,便因男女避讳又轻轻移开。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岳萱声音和缓道:“当初昭孝皇帝在朝时,议储安和县主的祖父梁王。可梁王自十岁起,便钻研神仙方术,并不想继承帝位。昭孝皇帝气恼,便说有高僧自天竺来,带一卷长生经册。问他是要经册,还是要帝位。”

这件往事江琢知道,后来梁王真的要了经册。帝位便传给了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可梁王并没有长生啊?奴家小时候,听说梁王活到一百岁无疾而终。”江琢道。

岳萱轻轻摇头:“不是的,”他神情里带着些神秘感:“梁王活到一百岁,身体康健无疾,因不想困在京都,云游去了。如今已不知在何处。墓中葬的是梁王的衣冠,真正的他,一直被皇族暗传是成了仙。如今那卷经书传言在郑大人府上,皇帝惦记着经书却无法索取。毕竟当初皇帝的祖父选了帝位,于情于理不能抢夺。所以皇后暗示之下,皇帝便想等郑君玥栽了,可以把郑家抄检。”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那个薄情寡义的皇帝才同意重审安国公一案。他以为翻案不可能,且可以借此抄了郑君玥的家,拿到长生经册。

听起来原委是这样的,可萱哥若想筹谋至此,首先需要探究皇族的私隐,知道梁王离京的秘档,猜出皇帝的心思,又说动皇后帮忙。这中间不管哪一步错了,便不能成事。

而若不能成事,郑君玥此时怕是在午门外了。

江琢担心的神情毫无掩饰,她叹息着道:“郑大人真乃国之肱骨。”

岳萱点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选择可能会让他抄家灭口,也可能等未来登朝拜相。”

虽然如此说,还是太过凶险。

江琢又问:“那三司会审,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

岳萱还未回答,一边的孟长寂敲起桌面:“喂,”他道:“江小姐,你要缠着我家小草什么时候?吃饱了吗?吃饱了走吧,本爷亲自送你。”

江琢白了他一眼。

岳萱低声笑起来,正要开口,便听到门外有声音道:“小姐,你在吗?”

是墨香来了。

后面还跟着个节度使府的大夫,正疑惑道:“老爷,小人寻遍了府中,未发现有伤者需要救治啊。”

看着躺在床上,被墨香裹了好几层被子昏迷中热得满头大汗的长亭,江琢哭笑不得。

人已经到了,总不能再拉走丢去节度使。

“就在这里治吧,”江琢道:“也算还了前次我在节度使府疗养的情谊。”

墨香已知道长亭是帮助小姐的人,闻言连忙点头。

“婢子亲自看护着,”她道:“等他好了,再好好谢一谢他。”

江琢抬脚走回自己住着的小楼,迎头撞上送她回来刚刚准备离去的孟长寂。

“你还没走呢?”夜色中他浓黑的一团身影让人险些撞进怀里,江琢抱怨。

“这就走,”他道:“不过长亭可是小草的人,你还欠着我呢别忘记了。”

“真是小气鬼。”江琢推了他一把。

“还有个小事,”孟长寂补充:“明日三司会审肯定会要你在堂前指证,许多官员都在,你,”他顿了顿:“别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就能大快朵颐的人。

江琢皱眉。

他这是说我胆小?

“好了,”江琢又推他:“回去收拾你的葫芦去吧,今年丰收的时候记得送我一只哦,我们家墨香想要。“

“想要自己种。”孟长寂的声音落下,人已经遁入黑暗中去。

所谓三司会审,是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为三司使共同审判。因为劳驾三司最高长官,必然是大案要案,是牵扯朝堂国运的重要人物。

故而当初安国公府虽然对元隼他们的动静略有察觉,却也以为会三司会审,有查证实情的可能。哪知道皇帝见一车车银子抬进大殿,并没有给国公府申诉和查证的机会。

或许在他心中,本来就忌惮着国公府。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并不想放过吧。如今就算翻案,对他来讲最多脸上无光,功高震主的人已经死掉,没什么好怕的。

大哥在殿外被射杀,父亲是三日后车裂。那时他已经知道合家灭门的惨剧,该有多绝望悲恸啊。

江琢站在大理寺外,看两座副殿拱卫着气势宏伟的主殿,殿旁两尊石狮坐镇。不同于府门前镇宅的狮子,这里的石狮头饰鬃髦,颈悬响铃,强悍凶猛,石像下也没有台座,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跳跃而起捕猎猛兽。

江琢觉得若是心怀鬼胎者,恐怕单看一眼这里的狮子,就要跪地求饶大呼饶命了。

但宰相元隼显然不会这样。

大理寺堂也并没有往日该有的肃穆,审案的三法司跟宰相一样,都位居正三品。刑部尚书崔钰清,甚至跟宰相是同科进士。大理寺卿白奕之胖乎乎地一团和气。御史大夫宗革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他从未参过元隼的本子,两个人私交甚笃。

只有郑君玥立于堂内,面对自己的长官和官居高位的同僚,神情肃重。

江琢踏入公堂看到这一幕时,恍然觉得黑云压城,而只有郑君一人,立于薄光之下。

这翻案,必然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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