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临仙城的早市已经基本上都支起了摊,大人们在摊子上忙碌,孩童们拿着树枝当剑在街角一处空地上玩耍。
临仙城的“临仙”一名,便是因着其临近仙门云笈宗而来,城里的孩子从小听着剑修仙人们斩妖除魔的故事长大,心中都有一个剑仙梦。
没多时,孩子们的喧闹声停下来,挤挤挨挨地围着一个卖杂货小玩意的男人,看他摆弄手里的木偶小人。
那两个木偶小人穿着天青色衣服,云鬓高束,如谪仙一般,细细一看,那眉眼几乎和真人无异,木偶手脚上系着细细的丝线,手中捏着一柄小剑,在他的双手操控下,你来我往地比剑,剑势如虹,仿若仙人真的下了凡。
两个木偶小人打完一轮,小孩们爆出欢呼,一边拍手一边问道:“还有别的人偶吗?有没有男仙长啊?”
“快了。”男人含混地笑一声,将两个人偶端坐在小木板上,“你们想要吗?谁要是赢了,我就把这两个木偶送给谁。”
过了片刻,旁边支面摊的小贩听到孩子的尖叫声,急忙跑来空地上,那卖杂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孩子们扭打在一堆,眼睛通红,着了魔似的,地上已经躺了几个小孩,一动不动,泥土地上混着血。
很快,围到空地上的人越来越多,哭嚎声和咒骂声响做一片,冲突愈演愈烈,到最后竟和之前那些孩童一般扭打了起来。
导致这纷争起始的木偶小人被乱脚踩进混着血的泥地里,谪仙似的外形很快被踩变了样,越陷越深。
朱厌隐于空地旁那棵大槐树上,被浓密枝叶遮得看不见脸,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市井气息的血腥味,偏头啐道:“真臭。”
他察觉到萧灵醒了,转眼又开心起来,像方才那帮小孩似的催促道:“萧灵,你还没有画出眼睛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眼睛?”
萧灵一睁开眼就听到自己灵台里的声音,被撬开的属于死寂深渊下的记忆浮上脑海,连带着后来叶菁如何进入她的梦境,又如何被朱厌暗算。
萧灵躺在榻上,眼泪浸透了白纱,不止一次地出声祈求:“朱厌,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又来了。”朱厌厌烦地叹息一声,“怎么?你求我将你的记忆清洗掉,你就又变回干干净净的萧灵了?便又有骨气拒绝我了?”
“萧灵,你以为只要忘记了,不知道了,所有的事就不曾发生,你就能毫无负担了?”朱厌在她灵台里大笑,笑她的天真。
萧灵痛苦地抱着头蜷缩着发抖,脑海里的男声一字一顿,带着令人胆寒的温柔意味:“萧灵,你可以纤尘不染,但你的根始终扎在这滩淤泥里,桑无眠、孟津、荆重山都是你的养分,我也是,不然你该如何活呢?”
他的声音低下去,屋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推开门快步进来,坐到床沿上,关切道:“萧灵,你哪里不舒服?”
萧灵整个人一惊,缩到床脚,小白鸟落到她肩上,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人。
叶菁温和地笑了笑,安抚她道:“你别害怕,荆重山治疗一事虽然还未查清,但你的确不知情,至于你身陷死寂深渊之时……你被朱厌蛊惑,亦情有可原。我希望你不要囿于这些过往,早日走出困境,重新找回以前的剑骨。”
“叶长老……”三位太上长老历来对她很是冷淡,萧灵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席话,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叶菁怜惜道:“十年前你坠入虚空裂缝,宗门就销了你的身籍,你回来后发生了太多事,还未为你恢复,如今桑无眠已死,我门下倒是还未曾收过亲传弟子,你可愿意以新的身份拜入我门下,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太上长老在门中资历最久,不说修为,单是他们在门中的话语权就比别人更大些,叶菁虽比不上大长老颜异,但对如今的萧灵来说,拜入她门下,无异于是绝境里向她投来的一束光。
叶菁见她没出声,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用急着回复我,你可以考虑下。”
萧灵立即道:“我愿意。”她当即下地,从旁侧的茶几上到了一盏茶,跪到地上,行了拜师礼。
“好。”叶菁接过茶来饮了一口,“我会向大长老说明此事,为你重新制作身籍档案,归入碧潭峰,起来吧。”
萧灵喜极而泣,俯身叩头,“谢谢师尊。”
叶菁扶起她,又帮她查探完身体情况,摸摸她的头,“明霄峰上的禁制已经撤了,你可以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直到叶菁走后,萧灵都还有些怔愣,仿佛身处梦中还未醒来。
朱厌在她灵台轻笑,邀功道:“这下子,你总该愿意为我画出眼睛了?”
萧灵呆坐片刻,起身去了书房,桌面上的画像还未完成,她捏着笔想了想,慢慢勾勒出一个狭长的眼型。
临仙城里,朱厌已经从那处纷乱的街道上离开,慢悠悠地穿过长街,跨上河上的石拱桥,他倚在桥边,探出半个身子,取下头上斗笠。
水面如镜,映出一张俊秀的脸,正是萧灵笔下的模样,这张脸剑眉星目,很是端正,只不过他一笑,便带上了说不出的妖气。
清透的水面划过两道御剑而行的身影,朱厌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看着那两名修士往血腥蔓延的街道落去。
追得可真紧。朱厌嗤笑一声。
天幕碧蓝如洗,晴空万里,这世道太平静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他勾起唇道:“萧灵,聂音之能入刀山剑林,你也可以,你那把剑也该换得了。”
萧灵被他提醒,小白鸟转头看向剑架上的如意剑,如意剑的剑刃越发灰暗了,如同生了锈,想来定是聂音之做了什么。
这把剑跟在聂音之身边五年,经过她的剑气不断淬炼,到底也变得同在她手中时不一样了。
从回到这里开始,她就不断地在经历失去,如今已经习惯。一把能接受别人代替她的剑,和桑无眠一样,都不值得她留恋。
换掉也就换掉吧。
【嚯,朱厌终于有自己的脸了,还非要变成萧灵画的才行,我嗑到了】
【虽然他很坏,但是又有一丢丢带感!】
【草,连孩子都不放过啊!朱厌还真是走到哪哪里就血流成河的,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这部剧女主也黑了,身边有个凶兽跟心魔一样污染人心,女配也黑了,要破开封魔印选秀,啊这啊这,内忧外患,就问正道的长老们还能苟住吗?】
【颜异是不是已经中招了?】
【女主也能进刀山剑林?是不是就是桑无眠留给她的金手指?】
【会不会打起来!我好激动!快点快点趁着魔头虚弱打起来,我和朱厌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聂音之看到弹幕,暗自思索,云笈宗的太上长老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朱厌这种以血戾为生的凶兽,如果真的渗透入正道高层,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麻烦。要是他陪着萧灵一起进来,正好把他们堵在这里一起杀了才好。
不知道顾绛和朱厌哪一个厉害一点?
“你在想什么?”顾绛打着呵欠问道。
聂音之已经收起了帷幔,此时红彤彤的霞光铺在崖上,景色绝美,他们打算明日一早出去,好给翠花和酸菜一点时间,回去跟刀山剑林中的七大姑八大姨告个别。
不过现在,兴许可以再留几天?
鸿鹄的剑光在剑林里乱窜,激起阵阵剑鸣,瑰丽剑光与晚霞交织在一起。
聂音之给他剥了一个橘子,“这里的晚霞很漂亮。”
“嗯。”顾绛看着她一点一点挑去橘瓣上的白络,递给他,他指头都没动一下,张开了嘴。
聂音之:“……”聂音之掰成小瓣,丢了一瓣给炎炎兔让它抱着啃,剩下的和顾绛你一瓣我一瓣分着吃。
等到弹幕消失,聂音之等了好一会儿,确信那所谓的镜头应该不在他们这一边了,才问道:“你之前在云笈宗时,说的那个难闻的气息,是指的朱厌吗?”
“嗯。”顾绛疑惑地转眸,“怎么?”
“一个凶兽,一个魔头,你们认识?”
“打过照面。”顾绛漫不经心道,“当初将它踹进死寂深渊,有我一脚。”
“你还做过这种大好事?”聂音之不敢置信。
顾绛笑了一声,“它太烦了。”当时他被正魔两道围追堵截,朱厌被血腥气吸引来,仿佛是根搅屎棍,哪里都有它横插一脚,令人烦不胜烦。
正道欲将它封印,所以他配合正道玩了一出,将它引去死寂深渊,踹了下去。
“那你应该比他厉害一点?能杀了他吗?”聂音之试探性地问道。
顾绛扬起眉,“你想杀了它?为何?”
聂音之大言不惭道:“身为正道弟子,除妖卫道,守护天下免遭生灵涂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为何。”
顾绛噗一声笑出来,被橘子汁呛得掩面咳嗽,旁边的炎炎兔更夸张,圆滚滚的毛团笑得差点从崖边滚下去。
“闭嘴!”聂音之一人瞪他们一眼,“因为他很烦,到时若是将仙门长老都洗脑了,仙门集结起来围攻我们就麻烦了。”
封寒缨扬起兔子脑袋,不屑道:“杀光他们就行,正邪本就不能两立。”
聂音之鼓励他道:“好哦,那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你师尊可不会出手帮你。”顾绛一动手压在他身上的天威就会更甚,到时候不知会有多难受。
封寒缨:“……”臭女人!
炎炎兔气得跺脚,被顾绛瞥了一眼,竖起的耳朵垂下去,蹦到一边窝进草丛里,回到万魔窟内发脾气去了。
“朱厌,很会躲藏。”顾绛皱起眉,他可没那个工夫满修真界地去追杀它。
聂音之正想说话,又瞥到一条条弹幕冒出来。
镜头大约又转到他们这边了,她并不想让弹幕知道她能看见它们,万一它们以后有所防备和顾忌,可就不好了。
聂音之实在把握不准,干脆伸手半撑在顾绛上方,低垂着头,手指点在唇上,对他笑了笑,以唇语道:“咱们守株待兔。”
顾绛躺在软榻上,忽而眼前一暗,近距离望进聂音之那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眸,心跳不由一滞,他的睫毛微颤,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一声。
聂音之敏锐地注意到他蹙了一下又立即舒展开的眉头,她退开一些,指尖从他手背上扫过,摸到发烫的体温。
他现在又难受了。
聂音之立即从顾绛身边退开,走到崖边,“这里景色这么漂亮,我们多呆几日再出去。”
顾绛手背搭在额头上,等自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平息。林中的溪流上,腾起的灵雾很快消散了。
【救命,两边的画风差别太大了,女配这边也过得太安逸了吧。】
【老夫老妻晚年生活实锤了】
【说好的魔窟选秀呢!怎么又推延了?聂音之你还搞不搞事业了?】
【继续下去,聂音之的斗志都要被魔头的‘不作为、慢作为、懒作为’的不良习性腐坏了】
【封总!邪肆狷狂的封总!你难道已经真把自己当兔子了?本剧的反派工作着实令人堪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作者有话说: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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