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江声合上行李箱,轻声道,“有课就不用送我了,机场离这里也不远。”
陈里予怔了怔,看着手上粉蓝与灰黄色调糊作一团的调色板,沉默片刻,才吐出了声简短的应答:“好。”
一个月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短,即使江声已经尽可能延后了买票的时间,也还是不得不在下午离开——毕竟明天就要开学了,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机程有多让人疲惫他是知道的,对方却依然选择负担着“下飞机后囫囵睡上两个小时就要去学校报道”的压力陪他到假期尽头,做到这个份上,他似乎也不该再哭丧着脸依依不舍了。
只是人非圣贤,道理再是明晰也难以全然说服情感和本能——更何况是他这样本就矛盾的人。
江声病了三天,大概是因为很少生病更少吃药,难得病倒便格外严重些,药物的副作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几乎是不分日夜地睡了三天。
——还格外黏人,不是清醒时候那样克制且认真、让人不忍拒绝的黏,而是仗着生病有些不讲道理起来,直白又出奇固执地缠着他不让走,像什么护食的野生动物。
有时候陈里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以至于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们之间尚且尴尬的关系,并且延续了某种近于幼稚的直球心理,动不动就迷迷糊糊地把喜欢挂在嘴边——还要使坏骗他回应,倘若他别扭不说,就会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嘀嘀咕咕,直到他满脸滚烫地说出口为止。
手上的力气倒是丝毫不像小孩子,抱着他就不肯松开,说话时候还会威胁似的叼着他肩颈间的某一处软肉轻轻地咬,犬齿蹭过皮肤,不疼,只是痒。
惯常温柔又细致的人偶尔无理取闹一回,寸步不离地依赖他,这样的反差带来的杀伤力远比朝夕缠绵更大,至少对陈里予来说是这样。
一开始还会因为不习惯有些心情复杂,心跳也像被对方牵动了节奏般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加速,后来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变化,只剩下甜软得快要溢出的愉快心情,还有从照顾与被照顾的点滴细节间尝到的幸福感。
被江声依赖的感觉让他有些上瘾,主动照顾病人所带来的心理上微妙的满足感也同样让他食髓知味——尽管他并不擅长照顾别人,就算第一天特意请了假、之后两天又恰逢双休不用上学,能够无所顾忌地陪在人身边看护,他还是常常忘记更换早已被体温浸热的湿毛巾,也不会读水银温度计的示数,每次喂药前都要再看一遍说明书寻找剂量和次数,更做不到像从前江声照顾他那样无微不至,仿佛能猜透对方全部可能的需求般一一予以准备。
每次他研究说明书的时候,病号本人就会格外乖巧地提醒他“这是一次一片”或“这个中午吃过现在就不用吃了”——然后被他瞪上一眼,再乖巧地伸手撒娇要抱他。
“生病了就乖乖躺着,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干脆起床背书。”——如是说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却只是近于被越俎代庖般剥夺了主动权的不悦,他不说江声也能猜到,并且在下次吃药的时候故技重施来逗他。
不过归根结底,三天之后江声能痊愈如初,除了归功于自身体质不错之外,应该还是有他一份功劳的。
病好之后上了几天学,又迎来当地意义重大的节日,平白获得一周的假期。一周里陈里予难得主动提出外出,带江声去附近有名的商业景区逛了逛,又兜转到城镇的地标建筑:一个以冰淇淋和烟花表演闻名的公园。
冬天当然没有冰淇淋,不过恰逢节日,每晚都有隆重盛大的烟花表演,也称得上不虚此行的观光——但归根结底,比起烟花表演或是节庆游行本身,陈里予还是更加享受那种以策划者的身份决定活动,再带着人生地不熟、连同本地人对话都有些障碍的江声到处乱逛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就像家长来到自己的学校参观,平日里无所不知的大人终于也有需要他带路的时候,要乖乖跟着他计划的路线走……这样反客为主般有些幼稚的满足感。
江声未必参透了他的心思,不过就算一头雾水,也还是会兴致勃勃地接受他的提议,除了在冷风冷雨里吃冰淇淋之类出格的事,其他的场合总是任凭他决定。
尤其是借着生病有意无意胡闹了几天之后,终于清醒过来的人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失礼——不,简直到了在陈里予的底线上蹿下跳的程度——便格外“谨言慎行”起来。
看尽烟花,观赏了浩浩荡荡的节庆游行,还去了位于地底的水族馆和举世闻名的工业美术馆,似乎已经足够充实完满了。
寒假限定的“契约”仍在延续,两个人也依旧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交往中的状态,暂时跳过了尚未解决的问题避而不谈,眼里只有目之所及的亲昵和浪漫……
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寒假限定的亲密关系,也终于到了尽头。
陈里予放下调色盘,从漫长的神游中回到现实,将信笔涂鸦的作品放到一旁,起身去找江声——他下午有专业课,课程内容与期末考试有关,便只请了一上午的假,拖磨地腻在江声身边,被对方以“再抱下去就来不及收拾行李啦”这样的理由带去客厅画了一会儿画之后,像伺机埋伏的猫一般,一听见行李箱合上的声音,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卧室门口,继续刚才未竟的对话:“可我想陪你去机场。”
“去了机场也不能陪我上飞机,”江声将行李箱拖到房门口,在他面前停下来,摸了摸他长长不少、已经扎起一绺的头发,“不要耽误正事,乖,之后有空就来看你。”
“什么时候有空?”陈里予执拗地盯着他,眼眶隐隐泛红,不知是因为画了太久还是泪意使然。
江声受不了他这样藏着委屈又不肯表露的眼神,心疼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人搂进怀里,哄道:“暑假,或者明年寒假——想我的话就告诉我,双休来不及的话,还有其他长一些的假期。”
其实说什么都苍白,彼此心知肚明的,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升学压力有多大,补课又会占用多少时间,哪里还有什么长过两天的假期,就算有,也不能因为一时任性就坐往返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说走就走了。
陈里予默不作声地把脸埋进他衣领里,出离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先前自以为寻得的主动权,其实不过是小孩子办家家酒的幼稚把戏,等到真的遇事,江声能提供的情绪价值还是比他多太多。
“之前答应我的,照顾好自己,不能食言,知道了吗?”其实约定时限已过,他现在似乎已经没有说这些话的立场,也不该像交往中的男朋友一样拥抱对方,只是离别在即,约好的期限也在不知不觉中默认延期了。
陈里予点了点头,大概是把眼泪蹭到了他衣领上,有些潮,是烫的。
“别哭别哭,半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江声揉揉他的头发,强压下心头翻滚的酸涩情绪,温声道,“没事的,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不行,”怀里的小猫突然开口打断他,语气难得失态,话音里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抽噎气声,“不行……我还没有想通,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每次都这样,和还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这样下去又会和之前一样了,呜……”
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了,内里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又清醒。江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无法反驳,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认真道:“那就等你想通的那一天。别怕,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相信我,好不好?”
这次换来的是更加用力的点头,没有口是心非也没有生人勿近的高冷,褪下层层或金贵或坚硬的壳,内里还是个柔软又乖巧的小孩子。
这么可爱的人,为什么要吃这样多的苦呢。
陈里予吸吸鼻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环着江声肩膀的手便下意识收紧了些,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抹去脸上残余泪痕,顺带敷在隐隐发烫的脸颊降温:“是不是该走了……”
“嗯,先送你去学校,反正也顺路。”江声如是回答,注意力却似乎并没有放在接下来的行程上,只是安静地抱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陈里予渐渐平复情绪,不再眨一眨眼就想哭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手,拢着对方的肩膀略微分开些距离,低下头,温柔又郑重地在心上人眉间落下一吻。
“不哭了,”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等到下次见面,就再也不分开了。”
说来奇怪,明明离别在即,狭小的公寓之外,却是连日阴雨之后罕见放晴的天——薄雪消融,万物明朗,连空气都喜人地澄明,不知是神灵忽视了这处人间小小的别离,还是在那水一般无声洒落的阳光之中,还暗藏着其他尚难辨识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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