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阳光亮晃晃的照亮整片雪川。
下山的积雪小路上,庄峤背着黄洛洛一步一滑地疾行着。
不知是因为两个人刚从生死线上博回命,还是因为身上有伤,黄洛洛十分温顺地把头低俯在庄峤背上,双臂轻轻的拢住他下颌,完全没了他初次背她时的生硬。
黄洛洛的柔软和依赖,很快感染了庄峤。
在跨越一条小雪沟时,他脚步一顿,轻声嘱咐道:“抓稳,有沟,小心伤口。”
黄洛洛没有说话,待庄峤跳过沟后,她的两只手臂紧实地攀住了他,脑袋也在他脊背上偎得更深了。
黄洛洛小鸟依人般的举动,让背着她前行的庄峤陡然间生出一股豪气,脚步也迈得更加的稳健。一时间,两个人身边除了山鸟清脆的啼叫,和枝枝丛丛上雪层的坠落声,空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两个人不再说话,只听得到庄峤脚踩积雪大踏步的“咚咚”声。
老傣医家在傣寨的东侧,背着黄洛洛的庄峤转过最后一道弯,刚看见傣医家的那道篱笆土墙,院子处的栅栏门内猛地窜出一只大黄狗来。
那只大黄狗一边狂吠,一边朝门外倒退着……远远的,庄峤看见从院内跑出来一个中年傣汉,待他把黄狗驱赶开后,几个穿黄色登山服的人在傣家大嫫的引领下,鱼贯着走出院门。
看见傣汉往庄峤这边一指,几个黄衣服的人立即奔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大块头,几乎一路小跑着过来。
等人跑近,庄峤才看清楚,这是个三十岁左右,面容阴冷的男人。
看见他背上的黄洛洛,这彪悍的男人立即满脸堆笑,一把扯掉庄峤披在黄洛洛身上的宝蓝色男式冲锋衣塞还给他,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为黄洛洛重新披上,一边感激涕零道:“这位兄弟,真是辛苦,让我来我来。”说着,也不等庄峤有所反应,急忙从他背上卸下黄洛洛,半拥半抱着向老傣医家走去。
这笑容男的语气虽谦和且彬彬有礼,但庄峤还是敏感的捕捉到来自对方的敌意和戒备。看着与这男人同来的几个黄衣服簇拥着两人离去,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黄洛洛的登山队寻找她来了。
后来,在老傣医家饭桌上,庄峤得知笑容男名叫李牧野,果然是回来找黄洛洛的某国际登山队队长,绰号“飞狮”,借喻他的登山技术之完美。原来,自从黄洛洛在暴风雪中与他们失联后,为尽快找到她,登山队曾在附近区域遍撒重金寻求她下落。这次和黄洛洛相见,还得缘于花腰傣寨进山狩猎的寨民之口,才知道她停歇在此,便匆匆带队寻来了。
众人吃好饭,西天边悬垂的太阳,也褪尽最后一抹光芒。
一会后,黑夜便跟着来到。墨黑的寨子里除偶尔有几盏跳闪的烛火外,还没送电的山寨里一片静谧。
老傣医家院子里,庄峤洗涑欲上楼时,发现黄洛洛替他绑扎伤口的手帕还在衣兜里,便洗干净手帕,拿着向对面她住的木楼走去。
他一是想顺便探看一下她的伤势,二是黄洛洛也许是伤得太重了,饭桌上都没看到她的身影。
哪知,庄峤刚走到楼底下,就遇上抱着毛毯上楼的李牧野。
见到是他,已经上楼的李牧野“噔噔噔”跑下楼梯,把庄峤拦在楼梯口。得知他的去意,李牧野一把抢过庄峤手上的帕子,一脸感激万分的说道:“多谢多谢!我会转交给她的,这次要不是洛洛有幸遇上你,她早就没命了。庄兄你可是她的大贵人,明天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感谢宴啊。”
庄峤这才知道,李牧野已经和村长商量好,明天将由他的登山队出资,在傣寨大摆长街宴,以感谢登山队对黄洛洛的相救之恩。
看见李牧野似无意又有意的横拦在楼梯上,庄峤本想借还手帕之机探视黄洛洛的心情,瞬间也便没了。
见他转身欲走,李牧野忙解释,说老傣医妻子今晚访亲不归了,没人陪伴黄洛洛,刚刚和其他登山队员在老傣医家隔壁住下的他,因为一直系挂着黄洛洛的伤情,不放心,便搬过来她隔壁屋住下,给她当卫士了。
何况,在这种偏避的大山里,免不了也会有野兽出没。
庄峤并不傻,早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这让他想起初见面时,对方看到他背着黄洛洛时扫过来的那种眼神。防兽,说白了不就是在防他嘛。
真是无聊!
不过,庄峤还是客气地道了声“晚安”,转身往回走了。
刚走到院子里,还没等拐上他那边屋的楼梯,李牧野又突然追过来。
他燃了一根烟,递给庄峤:“反正也还睡不着,我们聊聊?”
“不错,外烟,香是香,就是劲道不足。”庄峤接过来深吸一口,半仰起下巴,在月色里慢慢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之后,才答道:“想聊什么?”
“随便聊,随便聊,反正时候还早,聊什么都行。”从庄峤的脸上,他看不出对方任何表情,便打着哈哈,走向院子中央的那棵老腊梅树。
“这冬天的腊梅花,香味就是不一样啊。在这片大山里,旮旮旯旯都能见到这种花树。”看见走过来的庄峤,眼睛并没有看向他说的那一树繁花,而是继续审视手指间夹着的那支外烟,并没应他。
李牧野有点无趣,旋即转移了话题:“庄兄,听洛洛说,你这次是来看朋友的?”
提到蒙克,庄峤的心脏被扯了一下,疼起来。
他抬起眼来,看了一下李牧野:“对,他是我战友,牺牲在这边了。”李牧野无话找话的居心,不想惹是非的庄峤简洁的答道。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聊题他也不主动,对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后来,扯啊扯的李牧野,终于扯到那个要跟他“聊天”的实质内容。
李牧野说自己是古玉发烧友,想瞻仰一下救了他和黄洛洛的那只古水晶“牛虎铜案”青铜器,借此机会考证一下那古物的收藏价值。
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倒让庄峤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就在他被燃起的又一支香烟呛到,正借咳嗽之机竭力想措词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呼啦啦”涌进几支火把,进来了好几个神色慌张的傣族汉子。
原来,说好不归的傣家大嫫在亲戚家,临时想起家里还有件紧要的事没办,便急着赶回来了。
半路上,在一个山凹里她被野兽攻击。
那会她刚好走到暗影处,野兽扑过来时速度太快,还没等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她就被伤到了。
幸好,她的惨叫声很快将附近的守猎人吸引过来,猎人们用枪吓走那东西后,赶紧把人给送回来了。在遍体鳞伤的大嫫身上,庄峤找到几根当初黄洛洛在山上被伤到的那种兽毛。
等众人协助老傣医忙完,已是后半夜。
大家各自散去后,庄峤上了楼,隐在自己住的屋窗隙下,看到对面走廊上举着支蜡烛,走进黄洛洛隔壁屋的李牧野,在关门的瞬间,突然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这一夜,庄峤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寨子里洋溢着一片节日才有的热闹喜庆气氛。在花腰傣寨,长街宴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有,尤其对独居雪山腹地的这支傣族支系来说,更是一种难得的奢侈品。
这天中午,有了李牧野登山队的重金播撒,寨子里早早的摆出一百多张农家八仙桌,从街头到街尾串在一起约有200多米长,沿着弯弯曲曲的街巷拼成一条蔚为壮观的“长街宴”席。
还不到吃饭时间,傣寨上空早飘满浓浓的肉香味和野蘑菇的清香。
等宣布开街的锣鼓家什响彻大街小巷时,庄峤跟随着人流走进了摆满宴席的主街道。
此时现场气氛,已经非常的热闹了。只见从四处聚拢而来入席的男女老幼,一个个穿着节日的盛装,笑容满面的开始落坐了。
渐渐的,等各家各户的菜肴陆续端上桌后,整个长街宴的场面沸腾了。
人群中的庄峤,刚寻了个空位想坐下,就被站在首席正招呼着黄洛洛一行的村长撞见,他紧着步子小跑过来,一把拉起庄峤就往首席位走过去。
在村长身边落座后,庄峤看见一旁的黄洛洛身穿一件米色羽绒服,围脖系了条红玫瑰丝巾。这条在轻风中飘逸着的丝巾,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整个人气色比昨天在山上看到的也好多了。
他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庄峤的神情,被坐在黄洛洛身边的李牧野尽收眼底。
隔了几秒,李牧野忽然站起来,拿出香烟盒挤到村长身边,挨个给桌上的食客一一分发烟,来到庄峤跟前时,他碰碰黄洛洛肩头:“往那边挪挪,我和庄兄说几句话。”说着,也不管黄洛洛答没答话,人就被他连推带拉的挪离位子,他自己则顺势在庄峤身边坐下来。
看见他这举动,庄峤心里憋住笑。随后,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他,听见李牧野言不由衷问他的问题:“你看这烤乳猪的香料很是独特嘛,里面都加的什么?”,或者“这米酒有股能醉死人的熏,不过口感很好”,要不就是“庄兄,你看寨子里的这些人,服装、发式,我怎么有种回到古时空的感觉啊”,对身边这个一边给自己劝酒,一边又对自己异常戒备的李牧野,庄峤倒不十分上心。
此时,他眷顾的是眼前的一大桌美食。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锅热辣喷香、滑软适口的羊汤锅。村长说,这食材来自放牧在雪山上的黑山羊,羊儿们终日在陡坡甚至悬崖上啃食草料,运动量很大,因此肥瘦适中,肉质特别细腻鲜香。
庄峤从锅里舀起一片,放进嘴里嚼起来。嗯,村长说得极是,浓郁的肉香带着股淡淡的椒香,让人欲罢不能。除一锅味道浓郁的羊肉外,还有疙瘩大苦菜汤,老腊肉腌菜红豆酸香软糯,油炸大红薯外酥里嫩甜进人心窝,夹不碎又入味三分的毛血旺……眼前这些只有大山里才能品尝到的美味,在众人的劝酒声里,庄峤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这还不算,把长街宴推向高潮的,是村长媳妇最后端上来的一道叫“孔雀绣球”的菜。这是用嫩绿欲滴芭蕉叶铺就,以禽肉为主,再用山花果糕混合雕琢成的一只七彩孔雀。这只栩栩如生色泽鲜艳的孔雀大绣球,独具匠心的造型让围观着的客人叹为观止。
更稀奇的是,当撑勺人置一碗干冰加上少许凉水,慢慢倒入芭蕉叶中,就见盘子里瞬间云雾缭绕起来,那隐在雾气中的“孔雀”竟然在绿叶间缓缓开屏……然后,一股清冽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
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众人没料到,当撑勺人取下孔雀身上的那朵五彩球,交到主办者黄洛洛手中,让她按长街宴规距把彩球抛向天空,人们轰然而上争抢的瞬间,突然来了一阵乱风,那朵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彩球,不偏不倚落进人群外看热闹的庄峤怀里。
一霎时,长街宴上空响起一片哨声和遗憾的笑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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