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晞坐在我面前,把套间的黑色椅子坐出了王女宝座的气势。
一周前我和蓝山说我可能得换个地方换个状态,蓝山表示毫无异议,所以我带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APP上预定的一间公寓。无限续期。
出地铁站的时候我抬头看高楼,但这城市太大,住满了高楼大厦,走到哪好像都一样。我抬头看天空天空也回望我,我觉得按上帝视角来看我一定很渺小,就像一堆蚂蚁中离家出走的那一只,可能罹患了某种病,是忧郁蚂蚁。
忧郁的蚂蚁应该拥有姓名,这样它就可以做某篇情诗的开头。
……
神经病。
秋历给我号码的第二天我联系上了阳晞,我说完了来意,阳晞反倒不说话了,或许她去了阳台,我听到拉门的声音,然后她话里带风,说好巧。
我糊涂:“什么巧?”
“我让经纪人联系你公司说找你拍套图,可能消息还没传到你那去。”
绝了,这路子的姑娘都这么野的吗。但我听完了阳晞的意思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因为阳晞是天之骄女,我一介垃圾摄影去拍她怎么想怎么高攀,她也着实没必要在我身上冒这个险——哦对了,说到这个,我虽然好面子,但也不擅长说谎,所以还是原原本本地把我的情况告诉她了。
阳晞说然后呢?
我昏厥,我说你能不能按套路出牌,我出了个王炸,你不能拿对三打回来。
阳晞看来不懂某种风靡全国的牌类玩法,表示十分好奇。我说你这时候应该表示质疑我,哪怕你要临时毁约我也绝不带二话,但我可能会死皮赖脸请你千万要答应我出镜。
阳晞沉默了片刻,说我们见面再谈。
一周后的今天,王女敲响了我的屋门。
阳晞好像并不是以工作的状态来见我的,因为她独自一人来和我闲聊,说其实要正经算起来她是十四岁出道的,但前期星途不是很顺,自卑又胆小。我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她就笑,说你不信啊。
我忍不住吐槽:这故事太假,你人设崩了。
阳晞把腿缩在椅子上笑,笑完了之后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没骗你。
好,我信。
阳晞的眼神太认真,没有摸爬滚打过的人不会那样看人。
我觉得我刚才指责阳晞的表现太唐突了,但现在突兀地道歉也很唐突,我不知所措,所以抱着茶杯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阳晞反问:“什么怎么样?”
“就……”
我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通,说不出来,趴在桌子上挠头发。
阳晞就和我一起趴,面对面地,然后说。
“你可以比想象中的更自由。”
阳晞和我约了开工的时间,又很爽快地说费用她出。
这次工作原本就是公私掺半,公司不便报销。我和阳晞不熟,她搞这一出我就很尴尬,连忙说不用了,现在是我请你帮忙。她摇摇头,说我不希望你因为经济问题限制住灵感,这次小事,我们有来有往,希望未来舟舟大大苟富贵勿相忘。
我笑死,说好好好,来日阿肖我飞黄腾达带你鸡犬升天。
阳晞大概晚上还有安排,看了看表就告辞了。她临走前让我决定好地点和主题发消息给她,我点头,目送她进了电梯再转身进屋。
但我觉得和她这么沟通一趟好累,倒不是因为阳晞情商低,并恰好相反,因为她只字不提蓝山。
我觉得阳晞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相处,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而且因为出道早见的世面多,懂事得完全不像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姑娘。
说白了,我找不到蓝山不喜欢她的原因,更甚者我未来或许要靠拍她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职业本能要求我必须靠近她,但出于对蓝山的爱我想离阳晞越远越好,飞回蓝山的怀里。
但蓝山不在这里,她又不在这里,她又一次出差,以一场微信的么么哒雨做了告别。
可我忙着焦虑忙着思考未来,好像这一次分开没有那么想念蓝山了。
……放屁。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我前脚进门还在想我和蓝山这次分开没那么难受,但下一秒我靠着门坐在玄关望着落地窗后的红色夕阳发呆,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去。
我一直坐到屁股发麻才起来,由于懒得开灯,就在家里摸黑走。我对这地方还不熟,磕磕绊绊了几次才终于找到酒,去阳台坐下来想事情。这房子要比蓝山家高一点,视野又好,我从这里可以看得到市中心好几幢高楼,夜深了它们还没睡,像身上长满眼睛的巨大怪物,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在想它们会不会聊天,如果聊的话会聊什么。你身上有好多玻璃好好看哦,你的形状太色情了吧(?),想着想着我开始笑,倒在地毯上耍赖,自己和自己玩。
为了不打扰我工作,蓝山临走前把阿水送到宠物托管所了。否则我还能有阿水陪,可他恐高,虽然住在阳台,但只敢在靠内侧的地砖上玩,生存空间活生生被斩了一半。我揉着他的白毛脑袋说你看看隔壁家的狗,主人在楼下摁铃就在楼上探着脑袋汪汪汪,你学学人家好不好鸭。
阿水就特不情愿,把脑袋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撒娇。但我也就是说着玩的,阿水恐高我当然不会逼他,最后我拍拍他又亲亲他,说我开玩笑的啦,不要听姐姐瞎几把说,你要好好活着,讨厌去阳台边上就别去了吧。
阿水汪汪汪地舔我手心,乖得不得了,我爱死他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把瓶颈期给熬过了回家才是正道,我有蓝山又有狗,简直他妈人生赢家啊。
可我现在只能像条废狗一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头疼得要死。阳晞啊,天之骄女,这种调子的模特不能就依着她的定位来,如果我要玩就要走极端化,要高得让所有人仰望或者低到让所有人……啊等等。
我不滚了。
我停下来,盯着市中心最高的楼顶看。看了好久之后,我把酒喝空,开始发消息。
我看中的这地方其实隶属于某七星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一个私人楼顶玻璃泳池。这种地方要价不菲,况且不是有钱就能订得到。但我在夜间看到霓虹灯在它身上闪的时候我开始着迷了,以至于我竟然有勇气直接去找阳晞。
阳晞听完我的设想倒显示出了大小姐的气度,二话不说就去问情况了。我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琢磨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阳晞让我别担心钱我还真的狮子大开口了,这他妈要是五六位数一晚上我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不够还阳晞的。
没得到回复的间隙我就分别找了百度和秋历探底细,前者让我背过气去,后者让我觉得欣慰,至少我拉了一人垫背。但我和秋历都没缓过气来的时候阳晞那边又扔来了一个重磅炸弹,说行了,你准备一下吧,三天后过来吧。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我心虚地背着秋历给我的高帽在三天之后怂怂地踏进套间,和在场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人来得不多不少,刚好足够我能和阳晞闲聊而不用去搭手的数量。阳晞端着一杯红酒喝,然后说。
“这不是你第一眼看到我时想拍的主题。”
我被看穿了,但也很坦然:“那个主题不能过审。”
“这么厉害?”
“是啊。”我笑,“纸醉金迷。太资本主义了。”
“未尝不可。”
阳晞说着脱下浴袍,露出白色绸缎长裙,赤足,素甲,干净纯粹如玻璃。她踩在暗红色的波斯地毯上,随手从沙发上抄起一本莎翁的诗集,向室外走去。敞开门的时候她逆着风冲着我笑:
“Theseviolentdelightshaveviolentends.
Andintheirtriumphdie,likefireandpowder,Which,astheykiss,consume.”
我举起了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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