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九月,秋风乍起,天高气爽,玄天去西山打猎.他得了许多猎物,正兴高采烈,有信使前来,萧太师手书:宫中有变.
他连夜赶回景都,那里正呈对峙局面,黄尚书迎他入都,满目焦急:"皇上总算是回来了,皇后被霍光劫持,生死不明."霍光?是他?!玄天原本以为霍氏除了千环以外已经被全部捕获了,谁知道还有漏网之鱼!玄天知道此时要是就这样动用兵马,皇后的生命更加危险.于是着人传书入坤宁宫,要求和霍光面谈.
到了坤宁宫门口,遇到了赶来的千环."你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点回去吧!"玄天有点焦急了.
千环先是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许皇后,是个好女人.何况,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我怎么可以不管她?"听了这个,玄天突然觉得千环一下子变得成熟了好多,甚至有点锦华公主的感觉.说到锦华,玄天不得不承认,他是怕她的,那个女人太精明了.所以,他从心里不希望千环变得和她皇姐一样.
可是,已经变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回到原来?
见到的时候,才发现霍光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论辈分,他是千环的皇叔父,却没有被封王,好象是因为他曾经对千环的生母玉儿不敬.这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毕竟,能把那样的承运困在身边那么多年,而且作为一个被灭了九族的家族的唯一幸存者能成为贵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一点手段是做不到的.
可偏偏玄天不知道,承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可又偏偏他不仅是一个男人,也是皇上.在国家和女人之间,他选择了女人,所以差点亲手葬送了一个王朝.在这一点上,曾经的千环像她的父亲,现在的千环,玄天觉得有点像那个玉儿.可是,玉儿真实的性格,又有谁知道?
只是,在霍光见到千环之后,还以为见到了玉儿.那个曾经,他那么爱,那么爱的女子.只因为他比承运晚生了两年,所以失去了她.
刚回过神来,就见玄天对他行大礼,他显然吃了一惊.玄天侃侃道:"霍大人是先皇的亲弟弟,有什么要求为何不当面对玄天说?如此这般,岂不让人笑霍氏的人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他紧紧盯住玄天,用了一柱香的时间,玄天始终从容淡定,可是他心里知道,皇后是他的结发之妻,他不能不顾她的安危.
霍光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他说:"我本来是想来抢皇位的,可是现在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放我出宫."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要求,玄天完全可以答应,如果他没有说前面半句话的话.
玄天打定主意,面上却是微笑:"您太客气了.希望自由,乃是人之常情,您要出宫,定以千骑相送."玄天说完,千环竟觉得他是那么的虚伪,若真知道自由是人之常情,又为何把她的家人关在月庭里?她忘记了,生在帝王家,永远与"自由"二字无缘.
霍光笑道:"只怕皇上您是在蒙蔽我,外面早已经安排好兵马了!"玄天皱眉,侧脸去看千环,她就站在他的身边,面色如霜.她上前一步道:"皇后是千金凤体,叔父不要惊了皇后.若信得过您的侄女,信得过我霍千环,不妨以我为质."她把"霍千环"三个字说得那么重,对方果然露出信服的神情,道:"有公主保驾,何虑之有?"
玄天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小心!"
千环没有作声,缓步上前,到只剩下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说道:"我已经在叔父的势力范围之内,叔父为何不先放了皇后,以示诚意?"霍光点头,果然放了皇后,待皇后离开这里之后,千环再上前一步,玄天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再一步,她就会落到霍光手里,纵使他是千环的叔父,为了自己的命,也会牺牲千环.玄天忽然觉得后悔,不该让她这么冒险.
千环仿佛感觉不到玄天的忧虑,回头对她微笑,就如当年那般.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弓箭射了出去.玄天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他想大声说不要!可是仿佛被卡住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打算冲过去,毕竟他的武艺是高超的.可是却被侍卫拉住,他才发现,自己现在是皇上,不是以前那个能在斗鸡坊保护千环的将军.
现在玄天满心满眼都是千环刚才的那个微笑,好象是在和他道别.
场面并没有混乱,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执行刚才玄天暗自发出的命令.只有玄天一人仿佛失去了魂魄般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他怕看到千环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怕看到她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他原以为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害怕,可那一刻,他看到死神的面孔,恐惧从心里滋生出来,让他猝不及防般无力.
有人上来禀报,已经抓获了霍光,公主只受了轻伤,并不大碍.接着就有人扶千环过来,她的面色微微苍白,精神尚好,他失态地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她推开.于是,他想起了他们现在身份有别,就只看着她说:"千环,你做得很好.我刚才,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千环闭上眼睛,又睁开,道:"如果不是你之前拉住我说小心,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千环公主戏谑霍光,功不可没.玄天设宴给千环庆功,待宴席开始之后,却不见千环的影子,众臣有些慌乱,才见千环的贴身侍女翠儿上前道:"公主请皇上皇后以及各位大臣们不要等她了,公主身子有点不舒服."皇后听了有些担心,心想是不是上次受的伤加重了,玄天却知道,千环是不愿意来,便也就不强逼他了.
霍光事件使大景的子民对现在的皇上玄天彻底地放心了,满城皆是欢喜.只有千环一个人坐在太平殿里,看着殿外张灯结彩,五彩斑斓,处处是喜庆温暖.她的心却有些冷了,别人在这里开心,她的家人们,可还好?
霍光事件也让玄天的担心又多了一分.毕竟他现在手头上没有霍氏全族的名单,说不准哪天还会再有像霍光一样的人出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杀鸡敬猴!这鸡指的当然不是霍光,因为他在整个霍氏里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半个月后,当玄天再次来到太平殿的时候,却看到千环背对着他坐在铜镜前面,白衣,长发.她就以这样一个姿势度过漫长的整整十个夜晚,从霍氏满门抄斩开始.
玄天记得那一日,是霍光事件后的第五天,整个景都都沉浸在漫天的血色之中,飞鸟以惊惶的姿势远远逃进被血光映得绯红的云朵里,满世界的沉默,然后下起了很大的雨,哗啦哗啦,全部都是胭脂的颜色.千环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或许她认为这是他为了稳定自己帝位的一种方式.玄天也没有解释,因为在铺天盖地的血色面前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玄天杀了霍氏满门,千环姓霍.他杀的那些人,是她的母亲,兄弟,姐妹,亲人.
如今玄天所知道的霍氏的人只剩下千环和远在蜀国的锦华.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更是无从躲藏的真相.上天知道玄天别无选择,他不仅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个皇帝,霍氏是废君的家族,是一个君主所不能容忍的.
"千环,还有十几天,到是十月一日,你就要走了,你还是不肯说一句吗?"他站在她身后,温言询问.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着,希望她在某个时刻回过身来,响起她那特别的声音,听到她说一句.可是,他们总是逃避着.曾经的他,和如今的她.
"抱歉,千环.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他看到千环身子一震,没有回头.直到他走出千环的寝室,才听到千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玄天,告诉我,为什么?"他站在原地,平静地说:"如果不那样做,还会有别的霍氏余党,我不可能把所有霍氏的人全部都抓到,我能做的,只有杀鸡敬猴."
"可是,即便我父皇做错了很多,我的其他家人们没有做错什么!"
"难道你能保证不会再有像霍光那样的人出现吗?"
那边清清冷冷半天没作声,许久,千环才道:"可是....你答应过我啊!不会杀我的家人们!!你为什么要骗我!!既然要杀他们,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千环的声音已经略带哭腔,玄天忽然发现,她其实还是那个孩子,心里的一处便软了下来,却还是说:"千环,我说过了,我是从霍光那次才开始打算要杀霍氏满门的.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玄天说完,就离开了.
他不知道,千环这几日,手里攥着的是什么.是他给她的礼物,那块名为翔鹤的琉璃.千环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是的,她不懂,始终不曾明白分毫.手掌慢慢湿滑,待千环清醒过来,那只翔鹤已经跌落在地,沿着纹理碎成几小块,像是那自由飞翔的梦也一样碎了.
千环在午夜,哭得撕心裂肺.原以为在经历那么大的一个玩笑后没有什么能再使她那么悲伤,原以为她已经改变了.其实,她也还是她罢了.
此后的每天晚上,玄天都会来找她.他并不是希望千环原谅他.他只是想再看看千环而已.
而千环没有再回过头.一直到了临行的前一天.
那天晚上,玄天依旧看到的是千环的背影,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千环忽然背对着他说:"好希望,任何的时候都在你的身边.可以看着你微笑,即使那并不是为了我.....真相,得知的时候,也不愿意对你有丝毫的怨恨....我是不是,就这样的傻?"
玄天已经出了内殿的身子猛的一震,忽然落泪,在这个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太平殿中,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转过身,千环亦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起身,转向他,他跑过去,抚着她的面容,然后抱住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不起霍家,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千环用力回抱他,说道:"是的,你对不起母后,对不起皇兄,对不起我的家人,但是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这或许都是宿命.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就如同我控制不了我的心.而且,我说过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和你一样,满身血污,满身罪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罪孽深重,然而我们别无选择!"
他的神色更见惨痛,他说:"千环,我到最后,还是负了你."
千环说:"我愿意的,所有因果报应,请让我一力承担."她转身,对着月亮起誓.
十月一日那天,是千环出嫁的日子,自然是热闹非凡,红妆十里,满城轰动.千环大早就起来,点唇,描眉,上妆,用了多少胭脂,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是苍白.侍女服侍她穿上嫁衣,戴上凤冠,盖上霞帕.嫁衣仍是当年那件,紫绣流苏,由千环亲手缝制,大红的颜色以喜庆的名义掩盖所有真相,只有千环一人知道它染了多少血.
繁缛礼节整整行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她才看到玄天,她想对他说:皇上,我最终还是没能带走您送我的嫁妆.可是她不能说,手里紧握着那块出那块鹅黄色的丝帕.上面所绣的石兰芳草,还是那般的翠色凄迷.玄天也没说话,始终没有说一句.
然后,她走了,从朱雀门出发,坐在马车上,眼泪如同短了线的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滴在丝帕上,形成大大小小不同的斑点.
这时候,一些云遮住太阳,千环慢慢闭上了眼睛,恍惚中便看到那日的自己,隔了千山万水遇到了他,爱上了他,又离开了他.此后那荒凉的皇宫,便只有玄天一人,从此他们将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想念着对方,然后独自到老.
但是,当他穿越茫茫时空想念着她的时候,她会感到无数的温暖横空急来.就如同现在,千环的心是暖的.
千环想,或许他们前世真的是约过的,可是千环也确实来晚了,她迟了他整整四年.
太迟.
(https://www.bqduo.cc/biquge/74_74250/c4222126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bqd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du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