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燃着安神的熏香,楚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许久,才在安神香中睁开了眼,意识一回拢,脖颈处就传来一阵酸痛,仿佛落枕一般难受。
他甫一皱眉,就有人抬手覆上了他的后颈,替他揉了揉。
楚轻煦正要道声谢,抬眼一看,给他按揉的正是劈他手刀之人——这不是猫哭耗子吗?!
淮祯显然是已经梳洗整理过,不过发尾被火灼烧过的痕迹还在,显得他的头发毛毛躁躁,虽然梳了个马尾,却也不甚美观,他板着一张脸,抬手替楚韶按摩伤处。
昨夜是真动了怒,以至于下手失了轻重,直接劈出一小块淤青来,害楚韶晕了一晚上才转醒,怒火稍退后,悔意就生了出来。
“你少来装好人!”楚韶不领他的情,抬手想将他推开,却发现身上乏力得很。
“不给你揉怎么化瘀?!”淮祯凶他。
“是谁把我打成这样的?!”
楚韶抬脚踹上淮九顾的腿,淮祯下意识敞开双腿,原是想避开他的攻击,不想反倒把要害之处暴露在外,就这样隔着衣物挨了一脚踹。
淮九顾:“!!!..............”
楚韶睁大双眸,仿佛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见淮祯表情精彩,一时竟有些解气,这才收回腿,靠在马车壁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淮祯忍过一阵难言的痛楚,哑声道,“反正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你,朕就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
楚轻煦听他这么说,才回过神来,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外头的风景已从一望无际的草原变成了宽敞的官道,不远处甚至还冒出了一个标志性塔尖——那是中溱国都的归雁塔!
“你竟敢把我强行带回中溱!!”
说着又是一脚踹过去,淮九顾吃了教训,这回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脚踝,避开一击,才理直气壮地说:“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难道还要跟你在草原上耗个一年半载?!”
楚韶想收回腿都不成,淮九顾手劲大得要命,哪怕他左肩还带着伤,都不影响他钳制楚韶。
“乖一点,朕就放手。”
楚韶被抓着一只脚,像只被鱼钩吊住的小鱼般扑腾半天,“你把我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在北游好好的,朕还要请他来宫中喝喜酒呢!不过你如果再敢跟旁人设假死这种局来诓骗朕,朕决不轻饶!”
楚韶踢蹬半天,力气耗尽,靠在马车壁上喘了一会气,淮九顾看他终于老实下来,这才松了手中的力道。
他拿起桌上热过一轮的糕点,还特意挑了楚韶最爱吃的红豆糕,塞进他手中,“垫垫肚子,马上就带你回宫吃香的喝辣的。”
红豆糕还是热乎的,甜香扑鼻,楚轻煦很想绝食抗议,但最终没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一口一个红豆糕。
他晕了一个晚上连着一早上,滴米未进,自然是饿得四肢发软,否则他能在这马车里跟淮祯大战三百回合,不掀了马车盖誓不罢休!
淮祯见他肯吃东西,心中稍安,亲自替他倒了杯温茶,还不忘踩一捧一,“在岐州的时候朕就知道你这胃金贵得很,草原上的伙食粗糙不已,才两个月而已,你已瘦了一圈了,回宫朕让人给你好好养养,京都什么好吃的没有啊!?”
楚韶忙着填肚子,没空理他。
淮祯自顾自说,“大婚就定在六日后,届时一并封后,你觉得如何?”
楚韶正在喝茶,猛地被呛了一口,“你...你休想!”
淮祯选择性地听了个“想”字,笑道:“你也是这么想的?那很好!朕和你真是心有灵犀。”
楚韶:“......”
吃饱喝足,他终于有精力思考如今的处境。
昨夜之事,本是个周密的计划,但淮九顾永远不在可意料的范围内,楚韶也懊悔自己一时心软,妄废哥哥一片好心,如今已是前功尽弃,还险些拖累整个北游。
脖颈上的酸痛提醒着他,昨夜淮祯已被逼到临界点了,若是他再逃,恐怕真要连累旁人遭殃。
死也死了,逃也逃了,依旧翻不过淮祯的“五指山”。
楚韶再次掀开帘子,看到马车前后方护卫的铁甲骑兵,哪怕是三年前全盛时期的楚轻煦,都只能堪堪和这样的军队打个平手。
京都的街道和他坠崖前一样热闹,巍峨的宫殿近在眼前。
楚韶清楚,既入了中溱的境地,除非淮祯有朝一日厌倦了他主动将他放走,否则再无脱身的可能了。
军队分列两旁,马车驶入溱宫正大门。
帝王回京,朝臣和宫眷一早候在正门的玉台边恭候。
朝臣以左相为首,太傅次之,而官眷则以宁太妃为尊,新帝后宫没有嫔妃,只有一个文容语,她本该被囚禁在冷意阁中不得外出,是宁太妃开口放她出来见了今日的阳光。
文容语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楚韶能有命回来。
那么高的悬崖,那么急的江水,哪怕是石头都能摔得粉身碎骨,楚轻煦肉体凡胎,如何能活?!
马车在下马石边停下,充当车夫的屠危将军掀开帘子,淮祯先行走下马车,楚韶扒着桌子,妄图保留最后一丝倔强,淮祯便又当着群臣和太妃的面,钻进马车。
只听里头闹了一阵,马车震动了好一会儿,才见新帝重新下了马车,怀中打横抱着楚轻煦,头发还被抓乱了,发冠都歪了些。
群臣和太妃:“............”
落了地,淮祯也不松手,楚韶远远看见那群官员和妃嫔,挣扎着要下来,淮祯的手扣住楚轻煦腰上的某个穴道,楚韶立刻脱力,连抬手推他都没有一丝力气。
“你让我自己走!”他只能言语抗争。
“让你自己走,你要是跑了可怎么办?”淮祯抱得更紧,箭步如飞,又稳当得很。
“这都进宫了我还怎么跑?!!”
“怕你突然长出翅膀飞走!”
“......”楚韶看他一脸严肃,竟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你是不是疯魔了?事到如今,我还能跑到哪里去?!让那些官员看见你抱着我,明日你就等着被言官弹劾吧!”
“朕不在乎。”淮祯微微仰着下巴,逆光之下,轮廓硬朗而流畅,“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他要让所有官员和心怀鬼胎的宫眷看着,他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偏爱楚韶,他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他,连几步路都不舍得让他走。
他就是要在楚韶回来的第一日,就给他铺上一条人人都要忌惮几分的康庄大道。
他更像是有意在跟正对面的官员嘚瑟,看得楚韶真想再呼他一巴掌。
随着淮祯走近,文容语终于看清了他怀里的人,像见了鬼一般,她咬着下唇,指甲嵌进手心,按出血痕——那把簪子捅得那么深,居然都要不了他的命!
“参见圣上。”
群臣百官按下各自的心思,下跪行礼。
宁太妃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淮祯又看了看楚韶,颇有深意地笑道:“恭喜陛下,如今得偿所愿了。”
楚韶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多谢母后。”淮祯心情好得简直快要上天了,他转身与群臣道,“众卿平身。”
众臣直起身板,隐隐约约都在打量着楚韶——不过是个家世普通有几分姿色的男人罢了,又不能生育,也不知皇帝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淮祯把楚韶掂了掂,抱得更稳了。
楚韶:“..............”长这么大,他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尴尬!
找不到地缝,只得把脸转过去。
淮祯一眼瞧见了宫眷里花枝招展的文容语。
“文妃。”
“参见陛下。”文容语连忙上前行了个礼,以为皇帝终于想起自己这号人了。
淮祯冷眼瞧她这幅矫揉造作的模样,冷声道:“朕何时让你出来见人了?滚回你的冷意阁,你碍着君后的眼了。”
文容语仿佛被当众扇了两巴掌,她眼眶登时发红,似是要垂泪,淮祯看都懒得多看,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香岫,香岫会意,单手扣住文妃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将文妃“押”走。
文腾在百官队列中眼见女儿受此苛待,竟也无计可施。
宁太妃笑着打圆场,“文妃也是思念陛下,我今日才让她来。”?
“她思念朕,朕却不想见到她,母妃以后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了。”
宁太妃笑容僵了几分,“倒是母妃好心办坏事了。”
“今日的太阳晒人,朕先把君后抱回栖梧宫,你们各自散去吧。”
淮祯抱着楚韶,箭步往栖梧宫走去。
待群臣和管眷远了些,楚韶才重新抬头,“够了,可以了!让我自己走!”
淮祯却答非所问:“朕跟你保证,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文容语逐出后宫,朕此生只要你一人。”
“你就算是纳妃选秀都跟我无关!”
楚韶挣扎半天,却还是纹丝不动地陷在淮祯怀里。
转眼,栖梧宫就到了。
宫殿修得巍峨繁华,且跟淮祯的寝宫那是近得不能再近。
“同王府一样,依然是二十步的距离。”淮祯抱着楚韶走进栖梧宫,柔声道:“从前是小韶走十九步,如今换朕来走。”
“我一步都不想走。”楚韶想起一年前在王府为了能粘着淮祯而唯唯诺诺的姿态就觉得恶心。
淮祯却坦然道:“那这二十步,全由朕来走。以后每日,朕都来栖梧宫侍寝,君后意下如何?”
楚韶:“...........”
走进寝殿内,入目就是织金帐中好大一张床。
到了床边,淮祯才将楚韶放到床上。
楚韶见这栖梧宫室宇精美,铺陈华丽,确是一国皇后才有的气势做派。
“你竟真想让我坐上中溱的后位。”他抬眼看着淮九顾,善意点醒他,“淮祯,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隔着灭国之仇,你敢把这样尊贵的位置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身居高位,窃弄威权,将你中溱搅得天翻地覆?”
“朕相信韶儿有这个能耐。”淮祯凑近楚韶的脸颊,贪婪地将他装在眼底,笑道,“但朕笃信,你舍不得百姓受苦。”
楚韶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与其担心百姓,不如担心你这个皇位能不能坐得长久。”
淮九顾乐道:“韶儿还想篡位不成?”
楚轻煦抬手勾上淮祯的下巴,眸中冰冷,戏谑地道:“总有一天,中溱亡在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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