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什么叫地煞冲月?
张哈子一边搬弄那些竹人骨架,一边讲,地煞冲月,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讲不清楚,你只要晓得,一定不能让整个月亮都变成红色。不然,不仅我们要死,附近滴村子估计都要死人。
我讲,没得这么夸张吧,附近的村里离我们这里都好几十里路远。
张哈子回头冲着我嘿嘿一笑,讲,当年山西长平,几十万人滴队伍,莫仅仅只是几十里范围?哈不是讲死就死,莫有半点商量滴余地?
山西长平?又是山西长平!
我记得当初陈先生就提到过一次山西长平,我讲,那不是白起炼活尸,才让那些人死的吗?
张哈子讲,你个瓜娃子,这个你都晓得老?是哪个给你讲滴?哦,肯定是陈恩义那个瓜娃子。不过他肯定没给你讲,在那四十五万人死之前,出现了么子征兆。
我讲,不会就是天上出现了红色的月亮吧?
张哈子点点头,讲,史书上记得有,征兆只有八个字,万鼠拜坟,天现赤月。瓜娃子,你晓得赤月是么子不?
我肯定晓得赤月是么子,不就是红月的意思么?可问题是,我是学国文的,对于中国的历史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我怎么没有在史书上看到过这句话?难道是我以前忽略了?
我问张哈子,你看的是哪本史书,我怎么没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
张哈子讲,你要是看得到就见鬼老。这些东西可能会放到课本里面讲不?你是不是哈(蠢)?
听了张哈子的话,我竟然无言以对。
张哈子也不再和我讲话,而是把所有的竹人骨架按照三乘十的队列摆好了之后,开始在每一个骨架上面贴纸,就这样,一个个纸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动作很快,可以看出他对这件事情十分熟练。
三十个纸人制作完成之后,他又用毛笔在每个纸人的脸上点点画画,苍白的脸,圆鼓鼓的眼睛,还有脸颊的红晕——怎么看怎么吓人,更何况还是在满是灵位的王家祠堂?
当最后一笔落下后,张哈子就走到堂屋里头的祭台前,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问他,张哈子,你在找么子?
张哈子讲,你们王家村的族谱放到哪里滴?
我讲,我从来没进来过,我啷个晓得族谱到哪里?
张哈子默默地叹息一身,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然后他就一直在祭台桌上摸索,我不敢去那些灵位的下方乱翻,怕惊扰了他们,所以我就站到堂屋中间四处张望,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然后看到有一条绳子悬挂在房梁的中央,在绳子的下方,挂了一个东西,我以为这是别人自寻短见的时候用的绳子,吓得赶紧招呼张哈子,讲房梁上有东西。张哈子抬头看了一眼,讲,你个瓜娃子,居然还真被你找到老。
我讲,那是族谱?你啷个一眼就晓得了?
张哈子讲,族谱这种东西,记载了一个大家族所遇成员滴名字,自然会有庇佑在它身上滴。你没看到它周围都散发着一种和祥的黄色光芒迈?
我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摇了摇头讲,我没看到。
他讲,那就对咯,因为我也没看到。
我看到他那张贱贱的嘴脸,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然后在心里对自己默念,这是我自己请回来的,这是我自己请回来的……
在我默念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片竹叶,这片竹叶和之前青黄相交的竹叶不一样,这一片是全部青色的。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竹叶,手腕一抖,就听到嗖的一声,竹叶旋转着飞上去,竟然把尾指粗的绳子划断了。绳子下面的东西掉下来,张哈子伸手接住,打开一看,果然是两个用一种没见过的文字写的“族谱”两个字(文字虽然没见过,但是字形差不多,还是能认出来)。
张哈子一把将族谱扔到我手里,然后对我讲,爬到滴那二十八个人,你都晓得名字不?
我讲我晓得。
他讲,道族谱里找到那些人,然后把名字和他滴生辰八字一起念给我听。
族谱里面记载的有村子里每个人的名字,还有出生时候的生辰八字。我根据记忆找到那些人,然后念给他听,我看到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锉刀,然后走到那些竹人骨架的身后,我念一个,他就用锉刀在骨架后面最粗的那根篾条上面刻一个。最后还剩下两个,他也刻了字,但是我不晓得他刻的是谁。
做完这一切之后,张哈子递给我一根毛笔,毛笔的笔尖上面有红红的液体,这种颜色我见过陈先生用过,应该是朱砂。张哈子讲,找到那些人的爹老子或者爷爷,用毛笔在这些名字上画一个圈。
如果放在平时,要在族谱上画圈圈,我肯定是不敢的,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所以没几下就弄好了。
在我画圈圈的同时,张哈子已经跑到堂屋两边的房间里面搬来了两三把长椅子,然后他又找来了一个脸盆,还在里面打了一些井水。最后在之前烧过的之前灰抓三把扔了进去,原本干净的一盆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张哈在把这盆水放在那三把椅子下面。
做完这个之后,张哈子拍了拍手,讲,把族谱给我。
他拿着族谱,把我画圈圈的人名字全部看了一遍,然后又把族谱扔给我,剩下的事情就是他一个人滴表演了。
我看到他从兜里面取出一条红线,和陈先生之前用过的差不多。他在每一条长椅上都放了一节红线,然后从背包里又取出一把铜钱装在口袋里面,之后左手一直在不断的捏着各种不同的手势,嘴里还一直碎碎念的念着什么,右手适时的在红线的两边放置铜钱。
我没有去打扰他,但是我看出来这三条板凳和红线铜钱的摆法,有些像陈先生之前“引魂渡河”和“奈河桥”。唯一不同的是,陈先生当时只摆出了一条椅子,而他摆出了三条,并且在红线的两边,陈先生只能做到各放置八枚铜钱,但是张哈子却一边摆了十二颗!
等到他把三座桥都摆完了之后,我看到,张哈子满头大汗,而他的脸都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
但是张哈子并没有停止,而是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瓷碗,往里面倒了一些白花花的大米,在大米上面,他插了三根香,没有点燃的香。
我还发现,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脚始终没有离开之前用竹船围成的那个半圈。
张哈子对我讲,你站到门口那里去,背对着祠堂没喊你回头,你千万莫回头。
我虽然不晓得他要搞么子,但是还是照做。
我背着祠堂,看不见接下来张哈子搞了些什么的,但是还是能听到他的声音,一请王大发先人王功权,再请王昌国先人王长兴,三请……
就这样,他一直请了三十次。
最后,我听到他噗通一声跪在堂屋里面,大声喊道,王家列祖列宗,重庆扎匠第十代传人张破虏,恭请先人降临!
黑夜里,忽然一阵阴冷的风过,冷的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张哈子塞了一盏马灯,然后听到他有气无力的讲,走,往你爷爷老屋那边走,千万莫回头。
我按照他的话开始往前走,可是当我走第一步的时候,我就听到,在我的身后,先后传来了三十个脚步声!
不过还好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很顺利的走到了爷爷的坟地。我看见陈先生和他师叔神情紧张的站在路口,还不时的往我这边张望。当我出现的时候,我看见他们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诧。
我听见陈先生讲,师叔,张哈子这人年纪不大,胆子倒大,连移花接木这种匠术都敢用,他难道就不怕……
陈先生的话还没讲完,我就听到身后远远的传来张哈子的声音,陈恩义、刘桑祎(yi),我日你屋个先人板板,哈不来帮忙,老子快扛不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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