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乞巧夜,星河高悬,天上鹊桥相会,人间眷属心意两通。
长街上多有兜售牛郎织女,抑或是鸳鸯秃鹰的塑像。
陈沅知瞧见其中一个织女塑像,这塑像做工精细,便是连那难数的发丝,都一缕缕地雕刻出来,远好看于其他摊贩兜售的。
李缜牵缰绳时,衣袖恰巧垂落在陈沅知的手侧,感受到小姑娘正扯他衣袖,他收了缰绳,贴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她伸手指了指那一织女塑像:“这塑像瞧着好看,我想买回去摆在屋里。”
李缜愣了一瞬,嘴角扬起一抹笑,而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步踱至摊贩那处。
摊贩定睛一瞧,眼前的男子身量修长,一袭大红罗袍,正是大燕状元郎的装束。再看看马背上娇俏明艳的小娘子,顿时明白这是前段日子才大婚的一双佳人。他捧着一对牛郎织女,双手递上,只觉得银钱再向他招手。
“大人您瞧。我这儿兜售的塑像,不仅刻得惟妙惟肖,求子也是颇为灵验。您二位若是买去,将它放入水中,不日便能生一双儿女。”
摊贩说得可比那四处占卦的道士还要玄乎。
陈沅知虽在马背上,可摊贩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耳里。她原先只单纯地觉得塑像好看,却险些忘了,乞巧节的塑像,是妇人买去求子用的。
对上李缜戏虐的眼神后,陈沅知立刻摆手道:“不买了不买了。”
摊贩唯恐银钱落跑,立刻改口说道:“夫人若是没这打算,放于屋内当个摆设,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陈沅知还想再说些甚么,可李缜那厢,已然付了银钱。她的夫君好似心情极佳,付银钱时,还刻意打赏了那一摊贩。
塑像落入她手里,长街又想起“哒哒”的马蹄声。
“夫人竟有这打算,那为夫只好再努力些了。”
七月的天本就闷闷热,夜里虽有凉风,将能祛暑,可李缜的那番话,无疑是夏日里燃起的暖炉,只轻轻一点,便能将人撩个火热。
陈沅知踩了踩李缜的鞋面,只怨自己没事买甚么塑像,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下马去。”
乞巧夜,除了在院内吃瓜果穿针乞巧的姑娘外,长街上多得是求姻缘的适婚男子,其中不乏李缜的下属。
这些下属平日里兢兢业业,只顾着做好手头的事,见着李缜无不胆战心惊地退至一旁。只今夜他们长街碰到李缜时,瞥见他一手牵着缰绳,时不时朝着马背上的姑娘望去,仿佛一刻不看,这人儿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般。
看得目瞪口呆时,忘了退让,险些撞上乖顺的马儿。
他们面面相觑,退至一旁后,仍是几步一回首,不可置信地瞥了几眼。
谁能想到,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内阁首辅,竟沦落到给人牵马。
“方才那些,好像是你的下属。你在这儿牵马,会不会驳了你的脸面?往后你再教他们做事,恐没了威慑力。”
马背上的小姑娘眨了眨眼,一脸诚挚地替他忧虑着。
“他们不敢。”他扬了扬手里的缰绳,眼底尽是柔情:“况且,为沅沅牵马,我甘之如饴。”
陈沅知笑着紧了紧怀里一双塑像,他们成婚后,李缜便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人前不苟言笑,对谁也漠不关心,所有的羁绊缠绵,都给了府里的那位。
然而,碰上下属还算好办,碰上话多的林申,想甩掉他当真得费些力气。
李缜成婚那日,自是给林府递了帖子,林申喝了喜酒,却未见过新娘的面。今夜在长街上遇到,他只一眼,便觉得马背上的姑娘真乃京中最瞩目的明珠,与李缜很是相配。
只是,这马背上的人,多少瞧着有些眼熟。
林申摸了摸下巴,用眼角瞥了一眼陈沅知:“怎么同进奏院的陈大人有些像呢?”
李缜牵着马儿绕过他道,他却是一步一步跟着李缜走。
陈沅知进奏官一职,本就是圣上钦赐允下的,纵使是身份暴露,也不妨事。她料想林申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便是今夜不说,明日去进奏院当值时,也定会把事情搬出来重问一次。
她回过身子,扬了扬抹了膏药的手:“那日,多谢林大人的膏药。”
言罢,林申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傻愣在了原地。
李缜新过门的夫人,是进奏院的陈大人?
怪不得近几日进奏院凭空多了这么些话本子,怪不得陈沅知掏空银带,恨不能将话本子买回去。
竟是他们夫妇二人的蜜里调油的把戏!
林申愈想愈生气,有些人至今未曾婚配,孤身一人。有些人却将情意张扬地宣之于口。
“当进奏院是甚么地方!”
直至他回过神,李缜和陈沅知已然朝着府邸的方向去了。
陈沅知今夜喜不胜收,先前总为错过打马长街一事觉得遗憾,今日却成了画中人,那位高中状元的少年郎成了自己的夫君。
回府后,陈沅知想找银荔伺候自己沐浴,喊了半晌,才记起自己放了她们二人的假。料想此时她们应在长街上晃悠,是以随意寻了个侍婢,教她替自己备水。
今日出门,没花甚么脚下功夫,可日子一热,静心坐在阴凉处也难免蒙出一身细汗,更遑论是出府尽了兴的。
侍婢备好水,陈沅知脱去一身粘腻的罗裙,整个身子泡在混了花木香的热水里,舒服地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腰肢,随着一阵哗啦的水声,怀里的人忽然睁了眼。
“你怎么进来了。”她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捂,只好捂住了李缜的眼。
李缜嗅到甜腻的香气,心里的火气突然消了一半,可说话时仍是重了些:“你且去摸摸那水,都凉透了。虽是盛夏,但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
陈沅知心虚地抿了抿嘴,她方才贪恋汤浴的舒适,是以将侍婢遣了出去。谁成想自己忘了时辰,屋里的宁神香一燃,自己便睡了过去。
原来水已经凉了,浑身上下也是冰冰冷,怪不得李缜抱着她时,她的腰腹间传来一阵温热。
“那你也可以喊她们过来,不必亲来的。”
她忽然记起火烛未熄的那夜,只一想起此事,便恨不能将自己裹个严实。
眼前的男人打得甚么心思,她能不知道吗?
“我亲来的话,更省事些。”
起先,陈沅知还未摸透他的话中意,直至李缜将她抱回榻上,床幔一合,便知这“省事”是为何意了。
毕竟连衣裳都不需脱。
次日清晨,银荔和晚橘早早地候在屋外,见陈沅知满是疲意地起身,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后,便着手替她梳洗更衣。
一到进奏院,林申率先围了过来,后觉得捱太近有失体统,是以退后几步。
这人素来心之口话,有甚么话也不藏着掖着:“陈大人,您当真是?”
陈沅知戴着顶乌纱帽,乌纱帽衬出她一张雪白的脸:“我还能诓你不成?”
他原还想着,一姑娘家怎会来进奏院当值,后来想到,这国公府的嫡姑娘出身金贵,母亲是诰命夫人,当今皇后又是她的姨母,种种殊荣摆在此处,谋个进奏院的闲职,也是情有可原。
说话间,戴文佑也围了过来:“你们二人说些甚么呢?”
他挤了挤林申,走至陈沅知身侧道:“陈大人的手可有好些了?”
兴许是记起李缜在云来酒楼时的眼神,这会儿,林申比谁都要来得警觉,他一把揽过戴文佑的脖颈,带着他后退了几步:“离陈大人远些。”
戴文佑以手肘撞了撞林申的腰腹,趁他捂腹锁眉之际,又挪到了陈沅知的身侧。
“陈大人的手是因我伤着的,我怎还不能过问了?”
话音甫落,便瞧见进奏院外走来一绯袍男子。
戴文佑虽忌惮李缜的权势,可他初入仕途,就跟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甚么不喜的情绪尽都浮在面上。
李缜也不喜欢他,二人碰面时,连话都未说一句。
陈沅知将李缜拉至院外,生怕他做出甚么事来。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软弱无骨的手落入他宽大的掌心,李缜敛去方才骇人的神情后,好声好气地回道:“肖先生托人捎来口信,说是许久未见你了,教你去蘅芜居吃糖醋鱼。正巧我路过此地,故而进来同你说声。”
自成婚之后,她确实好久未见肖书渝了,眼前他托人捎来口信,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的。
“嗯。待我做完手头的事我便回府寻你。白先生也在那儿吧。此次去,可要将他一并接回?”
李缜捏了捏她的指骨:“那便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了。你先进去吧,一会我来接你。”
陈沅知抬眸应了声“好”,生怕误了无蘅芜居的时辰,回到座儿后,一刻不停地转抄朝报。
戴文佑仍想同她说会子话,她却是头也未抬。
下了值,李缜已然等在马车内里。
戴文佑望着陈沅知一路小跑的背影,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二人是何关系,怎走得这般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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