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蘅芜居隐在一片碧浪里,外边是烈日高悬,燋金流石,车轱辘碾压过的沙尘裹挟着一股热浪,闷闷地随在马车的后边。然而,只一迈入葱绿的竹林,清凉之意顿时扑面而来,热汗一收,整个人皆舒服不少。
李缜搀着陈沅知,脚下虽多为石子路,路面却是平坦,这人不知有甚么好忧心的,打下马车起至蘅芜居,搭在陈沅知身上的手就没放下过。
蘅芜居的木门敞开着,伸出脑袋往里边一探,竟发现里边空无一人。
陈沅知瞥了一眼院里的鱼篓,鱼篓原先有三个,眼下却只剩一个最小的的窝在旮旯角落里。
“定是捉鱼去了。”
他们一行人绕过木屋,往后边那条涓流寻去。才没走几步,果不其然地瞧见两位先生在那打闹。
河岸旁两长发高束的先生,身着一件薄衫,衣袖和裤脚皆高高卷起。白旻手持竹竿,紧紧地追在肖书渝的身后。
若非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书法大家,背地里仍是一副孩子心性。
许是瞧见他们一行人迎面走来,白旻和肖书渝互觑了一眼,俯身端起地边上的鱼篓。
还未等肖书渝说话,白旻就抢先一步告状道:“他那鱼篓里多出的一尾鱼是我的。”
肖书渝“吁”了他一声,很是不服气:“你就放根竿子在那,没个人影儿。最后是我收的竿,这鱼自是我的。”
“我早瞧见鱼儿上钩了,用你动手吗?”
“这就是我钓上来的。不服气就问问他们二人,教他俩说说理。”
这两人打方才开始便争得不可开交,不过是一尾鱼罢了,实在不行便再钓一尾,有甚么好争的。可他们二人非要分出个高下,谁也不让着谁。
陈沅知意识到,两边都不好得罪,故而摆手推诿道:“我俩是来吃鱼的,可不是说理来的。”
反倒是李缜,毫不避讳地说着白旻。:“得亏今日过来了,正巧能将您带回府里。老在这儿同肖先生争下去,也是扰人清净。”
他们二人互损惯了,白旻完全没往心里去,谁成想,肖书渝却是不乐意了。
“他虽烦了些,蘅芜居也没到容不下他的地步。”肖书渝碰了碰鼻子,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你们才成婚多久,接他回府岂不是扰你们清净。还不如我受累些。是不是?”
白旻连声应“是”,忙将鱼篓里的几尾鲤鱼塞到肖书渝那儿:“都给你都给你。我再住上几日。”
陈沅知讶异地望向李缜,这两人方才还争个不停,不过一会功夫,却又并肩走在他们前头了。
到了蘅芜居,白旻忙于生火,肖书渝在院里处理鲤鱼。
李缜捧着干柴交在白旻手里,嘴上不由地揶揄道:“您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蘅芜居的主人。
白旻捡起一根干柴,假意要去打他:“管好你自己的事,抓紧生个大胖小子玩。”
李缜掸去衣上的木屑,随口说了句:“小孩子有甚么好玩的。”
此时陈沅知端着茶水出来,正巧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听到李缜说小孩子没甚么好玩的时候,她只以为李缜喜静,大约是不喜欢小孩子的,是以眸光稍暗了暗。
一顿全鱼宴后,白旻并未随他们回府,他同肖书渝并肩将他们二人送至马车,眼瞧着沙土扬卷,他们二人相视一笑,而后又快活自在地回了蘅芜居。
回府的马车内,陈沅知总有些闷闷不乐,她倚着李缜,垂眸拨弄着自己的粉白色的指甲。
李缜的手贴在她的额间:“你怎有些怏怏不快,可是身子不舒服?”
陈沅知欲言又止,这事还未发生,早早地同他争执也没甚么必要。她圈着李缜的手,语气倦懒地回道;“只是有些累了。”
李缜将手垫在她的腰间,像个靠枕似的:“这样兴许会舒服些。”
*
一转眼,七月将过。
这几日,李缜忙于政事,通常要到亥时才能入睡。有些时候怕进出吵到床塌上的人儿,还会将就着在书房过上一夜。
这日清晨,他刚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遇上银荔端着银盆走在廊间。
他顺手接过,挑开帘子迈了进。
昨夜因江宁旱灾一事忙碌至深夜,又怕自己回屋,扰了榻上人儿的清梦,便又在书房宿了一夜。
陈沅知见着他,原要嗔怪几句,后瞧见他眼下蒙着两团乌青,想来是因为政事操劳,未能睡好,心里免难有些心疼。
她伸手碰了碰李缜那张充斥倦意的脸:“需不需开一幅调理身子的药?”
李缜手里的动作一顿,见她抬眸时嘟囔着的樱嘴,忍不住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因这几日忙于旱灾一事,二人已有些日子未做正经事了。清晨触到小姑娘棉花一样柔软的身子,他喉间微涩,难免起了反应。
此时正值晚橘进屋催促:“夫人,马车备好了,可要...”
话才说了一半,就瞥见了李缜捏着陈沅知的下颌缠绵缱绻。
冰冷的眼神扫去,晚橘缩了缩脖子,立刻捂着眼退了出去。
陈沅知眨着雾蒙蒙的杏眸,今日是她在进奏院当值的最后一日,按理说,应早些去进奏院同王逸交接事项的。谁料李缜突然进来,替她洗漱完,才放下帕子,这人便吻了上来。
几日未有肌肤之亲,致使陈沅知险些忘了正事。她推了推李缜,用手背抹去唇上的湿漉:“我要去进奏院了。”
李缜揉着她的发丝道:“好。忘同你说。江宁旱灾严重,过几日我可能要亲去一趟。”
二人成婚后,几乎天天都能碰着面,从未有过两地分别的境况。
“要去多久?”
“半月左右。加上来回路程,约要一月的功夫。”
一月着实有些久了,分别时间一长,陈沅知难免想起提心吊胆的邺都一战。虽说李缜此去是处理要事,没甚么性命之忧。可成日见不着面,心里有了牵挂,难免安不下心来。
她扯着李缜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能携家眷一并前往?”
若是李缜开口提出这个请求,圣上定会欣然应允。只是江宁路途遥远,又处于干旱季节,一路上风尘仆仆,他家娇里娇气的小姑娘,哪吃得这般苦。
然而,推拒的话还绕在嘴边,眼前的人儿就晃了晃他的衣袖,露出一双娇俏的眸子后,软糯糯地喊了声:“哥哥。”
成婚后,更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带我去好不好?”
李缜双眸紧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他用手点了点陈沅知的额间,语气里尽是‘拿你没辙’的宠溺:“惯知我软肋。”
陈沅知踮脚,在李缜的面颊上轻啄一口后,连蹦带跳地去了进奏院。
进奏院的活素来简单,是以事项的交接费不了多少的劲儿。
除了同王逸说了会话后,余下的时间,都被林申和戴文佑占了去。
林申自是知晓她的身份,她请辞一事,心里多少有些数。
可戴文佑就不同了。
戴文佑初入进奏院那时,其他的进奏官都不太爱搭理他,这是文官气性高的通病。唯有陈沅知与他是同道中人,先前也是这般过来的,故而还能同他说上些话。戴文佑年纪小,日子一久,就赖上了陈沅知,像是条小尾巴一样,怎么也甩不去。
今日听闻陈沅知请辞一事,其他进奏官虽有不舍,却不似戴文佑那般声泪俱下地询问缘由。
“陈大人若请辞了,往后我想同你说话,该去何处寻你?”
陈沅知咽了咽口水,她自是不能将李家府邸的住址告知他,若他当真找上门来,家里那位动不动就吃味的醋坛子,怕是能淹了整座府邸。
想起李缜吃味那回,可没少在夜里折腾她,自那以后,她瞧见戴文佑就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有缘自是能见的。”
“那陈大人可要同我们一块儿吃酒,权当是替你践行。上回那次还未喝痛快,就被李大人搅和了去。”他帮陈沅知一同拾掇着桌案上的文书笔墨:“话说,你同李大人到底是何关系?”
陈沅知理着散乱的纸页,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没甚么关系,泛泛之交。”
待她理完桌案,又同进奏官一一辞别,一脚跨出进奏院后,又回过身子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
深居后院的那段时日,得亏有进奏院这处清净地可以藏身。她从进奏院那儿得了不少饷银,探了不少传闻,如今说离去就离去,心里终究会有不舍。
回到府里,陈沅知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膳食,直至李缜回府,才陪着他又吃了几口。
李缜瞧出她闷闷不乐的心绪,将她带至自己腿上,顺着她的发丝安抚道:“心有不舍?”
陈沅知抬眸,复又垂了下去:“掌事的同我说,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少不了别离的。我便想到,就算是我与你,有朝一日也会面临分别。”
看来此次请辞,当真勾出她不少心绪。李缜怕她憋在心里不痛快,说了好些情话后,破天荒地问她:“想不想吃酒?”
“嗯?”她眸子忽闪:“你不是不愿我吃酒吗?”
“我何时不让你吃酒,只是不愿你同旁的男子吃酒罢了。”李缜放下她,从书房里取来一坛才酿不久的甜酒,甜酒启封,一股醇香的酒气在鼻尖飘散开来。
“这不是云来酒楼不醉人的甜酒吗?”陈沅知抿了抿嘴,眼睁睁地瞧着酒水流入琉璃酒盏。
李缜好笑地瞧了她一眼,将桌案上的一杯递入她手里:“瞧着你爱喝,便着人酿了几坛。”
酒香四溢,香甜醇美。一盏下肚,陈沅知留恋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而后双手捻着酒盏,又讨了一杯。
李缜并未拦她,这酒本就没甚么后劲,吃不坏身子,纵使她不胜酒力,醉了过去,也有自己在一旁护着,出不了大事。
谁成想,有人纵着,陈沅知便十足地贪杯,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再起身时,只觉得两眼昏糊,头重脚轻。
“阿缜,这屋子怎有三个你?”陈沅知撑住桌案,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胡乱点了三点,嘴里念叨着:“今夜宠幸哪个比较好呢?”
李缜面上一黑,静待她后边儿的话。
“不要急。见着有份,我会雨露均沾的。”她大手一挥,瞄准其中一个扑了上去。
怎料这一李缜是个幻影,陈沅知扑了个空,心里很是不快。所幸一旁的男人扶住了她的身子,否则她那细腻的前额,定要磕出个肿包来。
“真不该纵着你喝。”他颇为头疼地横抱起眼前的人儿,先前那回醉酒,虽也不安分,却不似今夜这般跳脱。
窝在怀里的人儿动弹了几下,点着李缜的鼻尖,再次口出狂言道:“先前总是你欺我,如今我要欺负回来。”
“别闹。”李缜将她放在床塌上,正要吩咐银荔去煮醒酒汤,榻上的人儿就蹭着她的手臂:“你快些,后面还有两个阿缜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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