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本省最好的高中,第三中学不只有一个带看台的标准体育场,还有一座带游泳池的篮球馆,再加上双杠、乒乓球台之类的体育设施,随便拿出一项都要比南向晚的初中好上许多。她所在的初中虽然占地面积很大,但是放眼望去只有一座教学楼,操场都没有经过硬化,刮风的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泥泞难行。
南向晚对于这些别人眼里梦寐以求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事实上,上高中以来,她特别排斥上体育课,觉得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连课间操都不想有。
特别是在今天。
体育场上,所有人都在随着节拍伸胳膊,踢腿,虽然不怎么标准,但也谈不上奇怪。唯独南向晚,动作僵硬不说,表情也十分狰狞,时不时还会扶一下这里,撑一下那里,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后边的张超看不下去了,转头问其他人,“你们快看,南向晚怎么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前面的南向晚听到。
李帅轻嗤一声,不怀好意地笑道:“那还用问,肯定是那个来了!”
“那个是哪个?”张超故意挑高声调,完全是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林骁然在这时插话,抱怨两人见识短浅,就知道“这个那个”的,“什么呀,她昨天下楼时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台阶上了,啧啧,疼得嗷嗷叫。”
南向晚终于忍不住了,她转过身,扬起下颌,面无表情地对林骁然说:“林骁然,张超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吗把他的检讨书撕掉?”
“啊?”张超瞪大眼睛,质问林骁然,“你撕了我的检讨书?”
林骁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急急忙忙对张超说:“你别听她瞎说,我早给你粘好了。”
张超不依不饶,“这么说你真撕了我的检讨书?我招你惹你了?”
林骁然暗暗瞪了南向晚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也是不小心,回头再给你解释。”
南向晚得意地轻笑一下,不甘示弱地回瞪了林骁然一眼。
课间操结束后,南向晚随着汹涌的人群往教学楼走,她的臀部很痛,可是现在的她正在盘算着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到了四楼,她并没有和同学们一起回教室,而是咬了咬牙,忍着疼痛继续往楼上爬。
第三中学的火箭班拥有全校最好的环境。教室在六楼一隅,既没有其他班级干扰,也没有临街的吵闹,还远离了厕所的臭味。教室里有最好的桌椅,最先进的电教设备,最重要的是有其他班级没有的空调。除此以外,火箭班从上到下都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他们可以不打扫卫生区,不上课间操,要求食堂延长供应时间,只要火箭班的师生想,上至校长下至普通班学生都要积极配合。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这是火箭班,是第三中学的希望。就算有人不满,别人也会说,你考进去不就行了。
火箭班,一个既对所有人敞开大门,又不对所有人敞开大门的地方。
在纪律班待了一段时间后,南向晚意识到考回火箭班还是存在一定困难的,这个困难主要体现在任课老师上。
从前的南向晚从不觉得老师能在学习中起到多大的作用,她只会觉得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只要自己努力,一定会取得绝佳的成绩。她觉得“感谢老师”是一句十分虚伪的客套话,如果老师真的这么重要,怎么不见所有人都考上光华大学。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火箭班拥有最好的师资,火箭班的任课老师不是省级优秀教师,就是学科带头人,当年的同学里,有人出去补课,补课老师一听说他是某某的学生,直接说你不用来了,我不可能再给你提高什么。
火箭班的师资由此可见。
当年的南向晚听说这件事后,不过是一笑置之。作为学生,南向晚很难对老师的教学质量做出正确评价,因为没有机会对同科老师进行精确的比较。
现在,机会来了。
当同样的内容分别由火箭班老师和纪律班老师讲授后,南向晚终于意识到老师也是分好坏的。
当然,老师之间也不能完全用“好”、“坏”来区分,只是这个适合自己,那个不太适合而已。不过南向晚遇到的这个老师,真的可以用“差”来形容。
他就是纪律班的物理老师,差得一目了然,差得无可争议。
南向晚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靠关系进来的。
物理老师讲卷子时特别简洁,要不说这个太简单,根本不值得讲,要不说这个太难,高考不会考,考了你们也不会做,做了也不一定对,所以,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本就不属于你的题目上?他似乎是有感而发,放下卷子,开始讲人生的大道理,诸如做人应该懂得取舍,生活就要懂得放弃,然后开始引用实例,诸如去年有个学生怎样怎样,前年有个学生怎样怎样,大前年有个学生怎样怎样……
终于,他开始讲题了,读了一遍题目后,说:“不选A,因为A是错的,不选B,因为B不对,不选D,因为D不是正确答案,这道题应该选C,因为C是对的。哦,不好意思,我看错了,正确答案是B,因为参考答案给的是B,所以选B。”
本以为讲卷子已经够荒诞了,谁知道奇葩的还在后面。
物理老师的课,从来都是照着PPT念,要是好好念也就忍了,关键是他自始至终低着头,和念经一样,有时候还会念错。有一次,他遇到一个稍长一点的句子,几次都没有念对,他不得不叹了口气,说:“哎,你们自己看吧。”
他大概发觉让学生自己看也不是办法,又想到一个主意,“我叫一个人来念吧。”
最夸张的是,如果有人问他问题,他会让对方把题目读两遍,然后问他,懂了吗?如果对方说没懂,他会微笑着说,“那就再读两遍。”奇怪的是,不管多么愚笨的学生,只要再读两遍就一定会明白其中的奥义。
因为他们真的不想再读了。
不只是南向晚,就连林骁然这个学渣也发现了端倪,直言不讳地说物理老师太水了。
南向晚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很快,她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虽然她不能把眼前的物理老师请走,但是她可以把别的物理老师请过来。
南向晚有一个MP3,是专门用来英语的,现在,她决定用它来学物理,虽然这听上去十分滑稽。
快到六楼的时候,南向晚不自觉地放满了脚步,倒不是因为臀部的疼痛,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火箭班和火箭班的同学。她将手握成拳插在上衣口袋里,里面是快要被捏碎的MP3。MP3是金属壳的,平日里冰冰凉凉,现在却像她的脸颊一样变得火热,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就此放弃,马上离开。
不行,没有什么比考上光华大学更重要。面子什么的,该扔就扔。
南向晚定了定神,几步走上六楼,在离火箭班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时隔多年,曾经熟悉的一切已经变得分外陌生,现在还没有到上课时间,有人从后面越过她,有人迎面走来,那些青涩的脸孔仿佛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照亮了她曾经的记忆。
“这个人看着眼熟,好像是……我的同桌!”
“这不是那谁?最喜欢的电脑游戏是扫雷。”
“是他,是他,就是他,火箭班的影帝,每次考试都说数学题太难,结果成绩出来全班第一。”
南向晚兴奋地想着,可是每当她的眼睛由暗到亮,猝然闪现出一抹浮光时,对上的总是格外漠然的眼神。
那些人并不知道她是谁。
南向晚咬了咬嘴唇,算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帮忙录下物理课的人。
“同学……”
“同学,能不能……”
“你好,我……”
南向晚连续拦了三个人,一个人没听见,一个听见了没理她,还有一个没等她说完就忙着拒绝。
“什么人!”南向晚恨恨地咒骂一声,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向晚!”那人走到前面,惊喜地大叫,“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女生戴着眼镜,留着短发,是她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名字叫王翔。她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亭亭玉立宛若青莲的陈诗韵。她大概并不记得曾经和南向晚见过面,也不怎么想参与到两人的谈话中,视线虽然落在南向晚身上,脸上却淡淡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你怎么在这儿?”王翔热情地问道,“哦!走错了!哈哈哈……我刚换教室的也不太适应,总是在四楼拐弯,都到教室门口了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火箭班的,这才急急忙忙跑上六楼,真是丢死人了。”
“不对呀!”王翔神色一变,接着说,“我以前是四楼的,所以容易走到四楼,你一直在四楼也能走错?哦……”她促狭地笑笑,调侃道,“是不是在想数学题,到了四楼都不知道?”她转头向陈诗韵介绍,“这是我们班的‘数学专家’,不管是上学路上还是做课间操,都想着数学题,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都问她。”
王翔滔滔不绝地说着,陈诗韵不得不在这时冲着南向晚礼貌地笑笑。她的笑容像她的人一样清淡,好像一根刺,毫不意外地扎进南向晚的心里,带给她难以言喻的刺痛。
仔细想来,陈诗韵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因为和南向晚并不熟识而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又鉴于密友的牵线表现出适当的热情,她就像传说中高高在上的贵族,优雅自持,富有教养。南向晚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南向晚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实情,“我是来找人的。”
“找我吗?”王翔歪着头,娇俏地问。
找她吗?南向晚在心里问自己。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趁这个机会说了?反正也不一定能找到其他人。
她这样想着,却没有马上说出来,心中百转千回,涌现出无数个念头。也不知道说了以后,她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嘲笑她不自量力,会不会婉言拒绝,会不会答应录音但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一件会麻烦到别人的事情。
最难过的是,竟然有陈诗韵在场。
“你怎么不说话?”王翔笑着追问,一旁的陈诗韵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向南向晚投去询问的目光。
正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她是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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