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正方出了门,倒是令沐红梅自在不少。也令傍晚时李国针头七烧包的法事进行得顺利了很多。
当然了,其中还是有点小波折,那都是沐红梅脸上掌印给闹的。
身上被踢的伤,沐红梅强忍着疼痛不表露在面上,也倒可以隐藏。
但右脸颊上那么明显的大巴掌印,她想藏也藏不住。
果然,孔明忠带着河西那边赶过来的风水先生一进门,一见到沐红梅脸上那道变成了青紫色的大巴掌印,哪还不知道地是沐正方给打的。
孔明忠想到自己走前特意留下的那番警告,竟被沐正方当成了耳旁风,心里是又气又怒。
“红梅啊,跟爷爷说,除了脸上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孔明忠暂时压下心底的愤怒,带着几分小心的边查看边询问沐红梅的伤势。
看着这个真心在关爱自己的老人,沐红梅只觉鼻头眼框跟比赛似得发酸。
但却只得理智的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带着几分得意般强言欢笑道:“孔爷爷您别担心,今天我就只挨了我爹这一下。而且他打来的时候我还躲了一下呢。嘿嘿,所以根本没被打实,就是脸上这印子有点吓人而已,其实现在脸上是一点不疼了。”
说出这些,一是真不想这个老人为自己担心。别一个原因嘛,是她实在不想再生波折,也折腾不起了。
听沐红梅只挨了一下,孔明忠倒是没之前那么担心了,不过孔明忠又不是傻子,查看了沐红梅脸上那明显很严重的伤势后,越想越气不过,结果还是吵着要上乡里找民警来把沐正方抓了去。
沐红梅一听,可被吓得不轻,忙是死死的拉住孔明忠。
其实,在这对未成年儿童保护相对应的很多法律条款还处于不健全,对现有的法规也还无法达到完全落实执行的年代,沐正方时常虐打儿女这种行为,根本不会真如孔明忠吓唬沐正方地那般,因为打打孩子,就直接被抓进牢房里关几年。
而不管是在这年代,还是到了21世纪,有个亲爹还活在世上的沐红梅姐弟,都达不到直接住进什么孤儿院的条件。
沐红梅虽是个文盲,但却绝不是法盲。特别是因为儿时有着这种种经历,所以她在前世时,就关注过这方面的相关法规。
所以这点法律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沐红梅心里很清楚,照她家这种情况,她爹动手打她这事闹到了派出所,就算在她们这种落后的地方,民警能非法行使的‘权利’肯定会大一些,但顶多也就是把她爹抓进派出所揍上几顿,关上几天,然后严重警告一番后,最后还是要再给放回来。
但,这样根本无用。
无用不说,以她爹那浑起来不计一切后果的脾性,她跟弟弟两人以后的日子才真叫生不如死了。
民警揍他爹时,还会把握分寸,布置闹出人命。但她爹被揍一顿关几天,转过头回家来揍她姐弟两人时,可不会管什么分寸不分寸的。
而作为一个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农村妇女,她深知一个拥有几亩田地的家,对她的弟弟是何其重要。
哪怕这个家里除了有着几亩田地外,还有一个集暴虐与懒惰等等缺点于一身的父亲,她也深信只要自己肯努力,那么她们姐弟两人终会长大成人,终会过上比前世更好的日子。
至于在她姐弟两人顺利长大成人之前,能否比起前世少受些磨难,就得靠她自己,用那个已经见效的绝招最为顶用。
就在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的沐红梅死命拖着孔明忠劝说之时,那个下午才从河西那边赶过来的张先生,也劝说孔明忠要以死者为大,还是得先顾着把给李国针头七烧包的大事办了,别再生波折。
孔明忠本就惦记着早些把李国针的身后事做完,被张姓风水先生如此提醒,终是强压下了心里的火气,带着沐红梅把要被上山的东西一样样装篮。
头七烧包,是这地方的一种旧俗。
传说人死后的第七天,就要离开留恋的人间,进入阴府。从此以后,仅会在每年七月鬼门大开之时,和每年里如中秋、春节一类的节庆,才会再回到人间,来领受亲人烧给的香火纸钱衣物。
所以,对于刚去世的人,要在头七时,就给烧(捎)去足够使用的钱财和物品,以令其在阴府的生活更过得舒适。
说白了,其实就是活着的人参照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常理,想要为逝者打理好一切,令其在另一个世界过上丰衣足食幸福生活的一种美好愿望。也可以说是活着的人地一种精神寄托。
以上这些分析,能接受的并非都是无魂论者。至少在前世时,沐红梅这个有些迷信的农村妇女,也都能接受她女儿口中的这套说辞。
当时除了觉得有理外,对她那口才卓著,满腹知识的女儿更是佩服得全体投体,深以有如此一个女儿而自豪。
但自从重生醒来后,她比起前世更为迷信了几分。也更深信了鬼魂之说。在她看来,这世上就算没鬼,但人死之后也绝对有魂。
不然,她如今这千年难遇,或说是万古至今世上唯此一例的重生事件,又算怎么回事?
所以在给母亲烧包这事上,沐红梅再不如前世帮忙村邻办白事一般,想着不过是依着习俗走走过场,而是准备得很用心。
除了按孔明忠交待的那样,准备了李国针生前的一些衣服用品外,她还悄悄取出了打扫家里时找到总共才6块3角7分存款中的5块钱。
用这5块钱,跑到离她家两百多米远村里唯一的一家商店,也就是公销社,买回了小半篮子的黄草纸,翻出家里她爷爷在世时每年用来‘打铜钱花’的凿子,把这些黄纸大部分用来都打成了这年代使用的传统冥币。
(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至少在乡下是肯定没有现成的纸钱出售的。要使用时,好像都是买黄草纸,也就是俗称的纸钱,自己动手用工具加工成纸钱。俺们这边就是用木匠使那种到刃口是半圆型被称为凿子的工具,用它在黄婚上边打上一排排的铜钱花。怎么打俺就不解释了,因为俺虽见过,但当时年纪太小,没记住。到了能记事的年纪,好像都用成品了。汗一个......)
剩余的小部分草纸,则是被她用前世活了大半辈子在村里谁家有白事去帮忙时跟村里大娘们学得的一手好手艺,拿米粉调成的糊糊,粘成了数套款式不同的衣服,和几双不同款式的鞋子。
照说死去的人生前穿用的衣物和最喜爱的小物件,按张先生的说法,是得全拿去烧掉的。
但对于李国针生前最喜爱的针线包,和上午时还穿在沐红兵身上那件李国针这辈子最厚实也最贵重的蓝色棉布外套,沐红梅却没舍得拿去烧。
留下母亲的这两个遗物,一来是为了留个念想。
二来嘛,沐红梅如今虽比从前更为迷信,但她却不迂腐,在想着为母亲尽孝之时,也很清楚自家如今的状况。
对于这个一穷二白,全家冬天穿的衣服就算是补丁络补丁也还过于单薄的家庭来说,不管是针线包里的针线,或是那件可以让小兵抵御严寒的棉外套,都是她们这对还需要活下去的姐弟眼目前非常需要的物品。
她相信,就算是母亲有灵,也会赞成把这些东西留给她们姐弟使用的。
这些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再加上祭祀时要用到的香、烛、酒、肉,和一只孔明忠从家里抓来在法事时要用的红公鸡,竟也装了整整一大篮子。
白天答应得好好的要跟着上山的沐正方至今没影,这些东西也只有由孔明忠这花甲之年的老头来背了。
至于风水先生做法事时,所用的那套敲敲打打的“职业套装”,则是被姓张这个平日里种地、业余给人瞧风水的老头子自己用个军用帆布包跟拎宝贝似地拎着。
一行三人就这样出发了。至于两岁多的沐红兵,则是被孔明忠在出发前就送出了家,让他老伴暂时给管着。
毕竟烧包这事,得在李国针的坟前进行。
原本沐红梅是想带上弟弟的。可照孔明忠的说法,那地方很远,带着沐红兵不方便。
当时听了这话的沐红梅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母亲的坟就在大家爱用‘村里’二字代称的村民聚居地后边那座百姓坟山上,离她家也不过二三里路。
但后来想着孔明忠要背那么一大背篮东西,六岁都没满的自己确实也背不动至今走路都还要人扶着、牵着的沐红兵走两三里路,而且时间也不早,就没有再过多说。
可也就是因着沐红梅不想令人为难的贴心之举,将令她在这之下,险些犯下一个大错。
沐家是数十年前从外逃难来的外来户,在村里定居下来的袓上三代也都没发达过还很是穷苦,所以并没有单独属于沐氏一族的祖坟坟山。
像沐家这样祖上穷苦的人家,彩云村多的是,一般家里人没了,都是请个如张先生这样的风水先生来给瞧瞧后,他说村子周边的哪块荒地合适,就埋哪了。
而风水,也算是一问学问,理论都是有理有据的。而彩云村除了几块早年间就被大户人家占下的祖坟地外,剩余最好的风水宝地就在百姓坟山。
李国针死时,因着前世时那个本应该给她看坟地风水的刘姓先生家里忙着砍菜去卖,所以孔明忠就只得跑了远路,去请了这名河西那边的一向都很会折腾主家的张先生来看风水、选坟地。
这张行生是出了名的能折腾,好像不折腾折腾,就显得他没水平似得。
照这张先生当时的说法,李国针这种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年轻又是溺死在水库里,照他的说法就叫:死于非命),坟地得选离村远一些,还得阴气少的地儿才成。
所以,李国针的坟地如今就与前世有了些不同,不再是被埋在村子后山的百姓坟山(并非埋了上百个姓氏的人,而是指不分姓氏,什么人都能埋那),而被选在了离村五六里外,一座沙质高、林木稀少、还阳光充足的小沙石山上。
沐红梅‘刚回来’,根本没机会参与几天前时李国针的葬礼,所以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母亲李国针的坟地,竟然奇迹般的发生了变化。
所以,在看到带头走在前边地张姓风水先生‘走错了方向’,竟然不顺着公路往村里走,而是上了公路边一条村民放牲口时会走的泥路时,沐红梅也没多想,就直接提醒。
“张爷爷,你往哪去呢?我妈......”出口提醒的话还没说完,在看到孔明忠竟紧随其后迈上了那条公路边的牧道时,沐红梅到了嘴边的话被噎在了嗓子眼。
不过她仅只疑惑了一瞬,心里随即就是咯噔一紧,大胆地做出了猜度。
这之前自称帮亲自帮母亲看坟地风水的风水先生,事隔几天就走错地方,勉强可以解释为最近‘业务太过繁忙’,加着不太上心,所以说得过去。
可,以孔爷爷与自己家的关系,绝对不可能会弄错了安葬她母亲的坟地。
瞬间在脑中分析出这样的结论时,沐红梅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慌乱。
这突生的慌乱,倒不是源于担心自己刚才出言提醒会引来什么怀疑。
毕竟说破天了,她如今还只是个六岁没满的小屁孩而已。事隔数日,就记不清埋葬自己母亲的坟地,虽令听者心寒,但应该也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之所以内心慌乱不安,是因为深知:如果母亲的坟地真如猜测那般,与前世不是同一个地方的话,两世的改变所代表的含义。
正在沐红梅因心里猜测出的结论惶惶不安,呆立原地时,走在前方的孔明忠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带着几分疑惑的盯了她数秒后,随即明显释然,却又带着几分怜惜和无奈地看着她。
“唉~你这孩子,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这种事都不记得了。”孔明忠说到最后一字时,声音轻得如在呢喃自语。
说完暗算摇了摇头,见沐红梅呆站着没动,孔明忠一脸慈爱的笑容冲着她招了招手:“来,到爷爷跟前拉着爷爷一路走。”
孔明忠之前话语虽轻,但年小耳尖的沐红梅却是听了个全。
此时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但却也听话的快步跟了上去,伸出自己控制不住有些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孔明忠伸向自己那只大满是皱纹老人斑,却显得很是有力的大手。
孔明忠完全没发现沐红梅的异样,只是边放缓了步子顺着牛路继续往上山的方向走,边叮嘱。
“记着爷爷的话啊,这条才是能去到你妈妈坟地那边的路,你得在心里记熟了。这往后啊,每逢清明的时候,还得靠你带着你弟弟来给你妈烧点钱扫扫墓呢。”
沐红梅已经无暇去体会孔明忠话语里那带着几分悲凉,几分责怪,却又包含语重心长的教导。
因为她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比起之前仅是猜测时更加强烈的慌乱填满。
令她只能紧紧抓住孔明忠的大手,如一个全身僵硬的小木偶般,被孔明忠拉着走上了稀稀拉拉落着不少花生粒大小羊粪、不多远就出现一堆牛粪的牧道。
对于沐红梅来说,孔明忠话语中带来的信息,犹如晴天霹雳。
此时此刻,沐红梅脑中只有这一个信息如滚滚惊雷般不停回荡翻滚。
母亲的坟址竟然真的与前世不同了!
竟然真的变了!
为什么变了?
怎么可能会变了!
......
这可不是沐红梅大惊小怪、少见多怪啊。
毕竟如今所代表的一切、所面对的一切,可以说是她的前世,也可以说是她的曾经啊!
她就算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可那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农村妇女,而且还是个思维正常、心智不缺的农村妇女。
一句话:她绝对是个正常人!
活到了2028年才跳水轻生的她,在世上活了四十多个年头,穿越、重生、科幻、惊悚、玄幻等等五花八门类型的影视剧,多得她看得不要不要的。
从中她最清楚的一点就是:不管是重生也好,穿越也罢,那些属于‘曾经发生过的事’都已属于历史。
所以在她看来,所有的一切,不管之于她来说记不记得,但只要是在前世原本就发生过的,就算她如今已经重生回来,也应该跟前世一般无二。
就如,她的母亲这次还是在同样时间里溺水身亡。那么,下葬之地,绝对了不可能有所改变,明明也应该还是在村后的百姓坟山上。
还有她那暴虐的父亲,也依然是在她母亲的头七这天,把她打得重伤险些送了命。
而要想令历史有所改变,就得由像她这类的穿越人士、重生人士主动参与其中,有意识的去改变,或是因她这类人的介入,产生连锁反应而令‘历史’发生或大或小的改变。
可如今的她,在昨天才刚重生而来,她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机会参与,又怎么可能去改变什么呢?
但,如果她能重生在母亲溺亡之前,那么哪怕拼上性命再死一次,她也肯定要阻止。
就算她依然回来晚了,必须得面对母亲的离世,那么,在母亲头七那天,也就是昨天,她再傻也欠揍也绝对不会再被父亲揍成那般模样。
那些假设的事,说起已经没有半点意义。
但她如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今往后,她绝对不会如前世那样......
可现在呢,埋葬母亲的坟地竟然在没有她这道外力插手的情况下,就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
这怎么可能?
这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每一件在她看来是历史的事情会发生改变,都是有外力的介入产以了变化。
那么,在明明不是她自己的情况下,这种改变的背后又会是来自于‘谁’的外力?
又或是说,其实她的观点出了错。这些改变,仅因为她这个不可能出现的重生者的突然出现,所以发生了改变?
真有这种可能吗?
绝不可能!连最狗血的影视剧也不会这么演。除了太不科学外,最大的因为是糊弄不了观众!
......
被孔明忠牵着走出好了远,沐红梅都还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但小小的身体,却随着心里分析的深入透彻,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
她是个性格坚毅,面对艰难险阻改于迎难而上的人,但此时,却开始害怕起这个在她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改变背后所代表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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