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非池从S市回到首都,借回去拿东西的名义,一个人在已经被清空的家里待了半个小时。
赶往机场的路上接到易铮的电话,他先以父亲的姿态关心几句,随后道:“要不是几年前爸爸捐款为你铺路,你是没法顺利报上那所学校的。到了那边摒弃杂念,好好念书,争取早些学成归来,别让你妈妈担心。”
简单的两句话,滴水不漏地道出言下之意——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仰仗我的背景,不要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从今天开始做你该做的事,不该惦记的就此放下。
挂掉电话时,车正经过六中。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门口人来人往,透过大敞的铁门可以看到操场上的排着整齐队列的学生,应该是在举行开学典礼。
程非池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易铮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还是有些多余。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缅怀过去的人,世界瞬息万变,生命亦然,他对做下的决定从没后悔过,更不可能回头。
第一年,程非池先上了半年语言班。
他出国匆忙,没有雅思成绩,好在本身英语底子不错,从语言班结业之后正赶上秋季开学。
易铮给他的生活费数额不少,但他习惯节俭,没有选择studio,而是跟几个同学合住一套en-suit。
本地学生普遍爱热闹,经常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头的喧哗吵闹,尤其是周末,厨房party一开就是整夜。于是程非池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学校里,书包里背着笔记本,上完课就去图书馆继续学习,晚上才回去睡觉。
他独来独往,平时在宿舍里不见人影,也不参加各种形式的聚会,时间一长,便成了同学眼中的透明人。
他对此并无想法,换了个国家不过换了一门日常交流的语言,生活对他来说与以前没什么不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
偶尔接到易晖的电话,反而会让他产生一种突然被拉回现实中的错觉。
比如这年平安夜前夕,学校和宿舍到处布满圣诞树和彩灯,易晖却在电话里说:“今天是冬至哦,哥哥吃汤圆了吗?”
程非池这边已经是晚上,他愣了下,翻书的手也停住,反应一会儿才说:“没有,这里没有汤圆。”
“那饺子呢?妈妈说吃饺子也可以。”
“也没有。”
“啊……哥哥好可怜。”易晖遗憾道,“等哥哥回来,晖晖请哥哥吃汤圆和饺子!”
从教室回宿舍的路上,黑沉的天空忽有白雪落下,路上的几个华人学生惊喜万分地停下来拍照。在大多数人眼中,没有什么比雪跟圣诞节更加相配了。
许是受他们影响,程非池驻足止步,看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亮的嗓音,仿佛从山崖深处传来,合该像雪一样轻而柔软,却刺得程非池心口一阵绞痛。
他顶着越下越大的雪,抬脚便走,一刻都没有停留。
第二年,因为颜虹的出现,程非池的社交状态发生了些许变化。
起初他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整天缠着自己,教室,图书馆,宿舍楼,到处都能看见她的身影。直到接到母亲程欣打来的电话,让他多照顾颜虹,常跟颜虹走动亲近,并从易铮口中听到类似的话,他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即便放在各种肤色人群聚集的学校里,颜虹也是引人注目的存在,良好的家世,活泼开朗的性格,使她周围从不缺追求者。
因为她的追逐不舍,原本在学校默默无闻的程非池也备受关注。流言蜚语接踵而来,关于他是私生子的传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当地华人留学生中广为流传。
原先只敢背后指指点点,在易铮的原配夫人第二次正大光明来到学校“探望”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程非池的身份,于是再没人忌讳,光是当着面的嘲讽和排挤,程非池就受过四五次。
程欣经常打来电话询问他的学习和生活,有那么多机会,程非池却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她。首先是觉得没必要,这种事他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早就能够面不改色地左耳进右耳出。
况且,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有理由反驳。
程非池曾借此拒绝过颜虹,让她在周围真正的豪门公子中做选择,颜虹不答应,三番五次地来找他,说不喜欢别人,就喜欢他。
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差点让程非池想起另一个人。
不过这个念头尚未在脑中成形,他就人为地转移目标,阻止自己想起。
仍旧是拒绝了颜虹。
他的心太小了,封锁回忆都不够用,再容不下其他。
第三年,程非池为提前读研赶课业,忙到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
程欣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冬天,从电话里都能听出她声音虚弱,精神萎靡。
这年,程非池参加的唯一一场娱乐活动是在本州举行的乐高大赛。
住在他隔壁的室友来自S省,圣诞节回了趟国,带回半行李箱辣椒,硬塞给他一捆,说这叫二荆条,拿来烧鸡烧鸭烧兔子都好吃。
他用来煮了一条鱼,香味把大半个宿舍的同学都招了过来,大家围坐在桌边你一筷我一勺,聊着聊着就说到下个月的乐高大赛,被众人围着左一句右地勾搭,平时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程非池碍于面子终是点了头。
在比赛现场偶遇故人。那个叫赵跃的看见他还上前打招呼,见他反应冷淡并无聊天的意思,自觉无趣,悻悻地走了。
开始搭建作品时,程非池才知道他们想用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机械组方案,他当即便拒绝了。
“送人了那也是你做的呀,你是这个方案的权利人。”其中一个同学劝道,“拿来参加比赛而已,没人会知道的。”
程非池仍是拒绝。
“既然已经送给他了,那这个方案就独属于他。”程非池的目光始终落在方案图上,“他的东西,我没有权力私自收回。”
第四年,程非池开始读研。
某天晚上接到来自看护程欣的保姆的电话:“您能回来看看吗?夫人病得很重,做梦都在叫您的名字。”
程非池挂了电话就开电脑订机票,每次都在付款时卡壳,界面反复显示余额不足。他拿着卡去自动取款机上刷,同样没办法取钱,包括他之前做兼职攒下存入的钱全都被冻结了。
给易铮打电话、留短信,一整晚都没收到回复,程非池隐隐猜到这可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可他等不及,怕程欣真有个三长两短,无奈之下只得向同学借钱。
时间不凑巧,与他相熟的几个趁假期相约去周边国家旅游,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程非池辗转向隔壁宿舍的华人学生借,承诺回来之后立刻还上。
那男生没拒绝,皮笑肉不笑地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不多时屋里就传来嬉笑声,程非池囫囵听了几句,大概是在嘲讽他这么着急回去是要给易家的真少爷当马骑。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辩驳,由着他们笑够了吊儿郎当地拿钱出来,他在一屋子人等看笑话的眼神中礼貌地对他们说“谢谢”。
匆忙回国,躺在病床上的程欣看到他既意外又慌张,问他回来干什么,让他赶紧回去读书,千万不要让易铮知道。
见母亲没事,程非池松了口气。刚从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上下来,又在程欣的催促下返回机场,被欺骗、被冻结银行卡的事也无力追究。
路上透过车窗看阔别三年多的祖国,可惜S市的街道建筑与首都诸多不同,无法令他产生亲近感,随便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没想到会在公交车的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个人。
他的出现总是这么毫无征兆,程非池有心回避都来不及。
那张明媚的笑脸出现在广告里,摆出别扭的姿势,说着尴尬的台词。程非池下意识想看别处,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强迫自己直视屏幕,像在借此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广告结束,方才扭头继续看窗外。
这次他目不转睛,神情专注,像要把沿途风景统统刻在脑海里,借此将其他东西驱赶出去。
第五年是最忙碌的一年。
无穷无尽的论文、报告、研讨会,程非池想尽快通过测评结业回国,四年前刚踏上这片土地,他给自己的时间就是不多不少的五年。
颜虹闹着要跟他一起回国,为此还放弃了读研的机会。程非池不赞同,她满不在乎地说:“我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家业不由我继承,就让我偷懒好了。”
这一举动更是让周围的人都坐实了他们俩是一对,程非池解释不通,索性沉默以对,等他们嚼碎舌根也挖不出别的东西来,自然会因为无聊而放弃。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无暇顾及周遭其他,程非池喜欢这种状态,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毕业前夕,不知是谁在学校散布谣言,说他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假的,易家根本不认他,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姓程。
世家大族最是讲究血缘亲疏,哪能容得自家血脉用外人的姓氏?程非池显然就是个外人。
周围与他交好的本就不多,就算他本人从未在公开场合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如今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也变成有了。一时间“程非池假冒易家少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半人觉得他可怜,另一半则落井下石笑他虚荣。
恨他的无非那几个人,他本不打算理会,奈何这事竟传到他的导师耳朵里。导师潜心学术,最是不喜学生矫饰伪行,当即便退回他的论文,板着脸让他先纠正好自己的品行再想毕业的事。
程非池这些年忙于学业,越发沉默寡言,除了在课上必要的交流,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可那天他破天荒地说了许多,家里的事一个字没提,而是把自己刚写的论文的观点向导师从头至尾陈述了一遍,起初导师想打断他,奈何插不进嘴,只好坐着听他讲完。
程非池学习态度端正,论文从不东拼西凑应付了事,导师渐渐听了进去,听完后沉吟片刻,主动为刚才不了解事实就往下论断的态度向他道了歉。
末了,导师为缓和气氛开玩笑问他干吗着急回国,难不成家中有貌美娇妻在等他。
程非池恍了下神,眼前浮现一张许久未曾记起的面孔。
不过只短短一瞬,短到画面没来得及传递到中枢神经就被打散。
程非池垂低眼帘,拿出用过许多次的理由:“家中有生病的母亲。”
经历数次跌宕起伏,终于在迈入第六年的夏天顺利毕业。
程非池没有回首都,直接前往S市,接手易铮交给他的工作。
这是他们五年前做下的约定,易铮供他出国读书,他帮忙管理家业。
国内媒体嗅觉灵敏,程非池回来不久就被人暗中跟踪拍下并四散到网上,老百姓们闲来无事就爱看娱乐圈异闻或窥探豪门轶事,集团公关部有项硬性任务,便是在看到这种疑似造谣的内容时及时处理。
有一回因为拿不定主意,公关部将内容上报,程非池看了一眼,这回传播谣言的地点竟是首都第六中学的校园论坛。
在六中念书的时候,他从未上过这个论坛,对它仅有的认识也来源于叶钦。
程非池对自己能坦然地想起这个名字而感到惊讶,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就算哪天偶然提及,心中也不会再起波澜。
他随便翻了一遍那个帖子,上面贴了他在酒店巡查时的照片,其中两张颜虹不慎入镜。不用看也知道评论在揣测什么,程非池关闭页面,对助理道:“只是一个访客稀少的校园论坛,不用管它。”
又处理了几条微博上散布的信息,给公关部划了今后处理相关问题的界限,助理拿起文件准备走,程非池叫住她,问:“如果当了明星的话……我是说演员或者歌手,微博上都能看到吗?”
女助理刚跟这个从国外回来的新老总不到半个月,对他的行事作风不甚了解,稍加思索后给了个保守回答:“是的,一般艺人都会开通自己的微博,您在里面搜索该艺人的名字,就可以关注他的日常动态。”
助理走后,程非池拿起手机,点进刚退出去不久的微博,拇指悬在屏幕上良久,终究没往搜索框里打字。
在后来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程非池一直处于这种跋前疐后的状态。
与叶钦的重逢既在他意料之外,却又让他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将周围的一切冻结成冰,在一座渺无人烟的孤岛上待了整整五年。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可自见到叶钦的第一面起,所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矛盾和挣扎潮水般倾闸而出,顷刻间淹没荒岛,像要把五年里缺失的一次性补个够本。
那天的电梯事故将他们困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叶钦强忍眼泪,将重逢后的几次碰面的理由逐一向他解释。
阴冷黑暗的一隅,程非池也同样在细数平稳行驶的列车再次偏离轨道的过程。
第一次,他刚踏入包厢就看见了叶钦。
歌声响起时,即便他没在看,也能一下子将叶钦的声音与其他两人区分开。
后来有人中途离场,叶钦坐到他身边,他好几次瞥见叶钦拿杯子喝水的手在打颤。尤其当桌上有人问起左撇子的事,叶钦按着杯壁的指腹因为用力变成青白色,紧接着一口水差点呛着,捂着嘴侧身一顿猛咳。
程非池以为自己并不在意,散席后离开的步伐稳健如初,却在临上车时因为发现手机没在身上。
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从不丢三落四,转身返回包厢时,刻意忽略了助理讶异的表情,对自己说这只是个意外。
第二次,程欣从轮椅上起身时不慎跌了一跤,刚上任不久的新保姆给他打电话,他放下工作赶了过去,就近选了离住处不到两公里的公立医院。
碰到叶钦的时候,他正在往取X光片的机器那里排队。救护车停在门口,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推着急救病人往里面跑,叶钦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往后退,被自己没系好的鞋带绊了个结实。
扶他一把完全出于程非池的本能,之后与叶钦的寒暄也是礼貌之举,听说他因为滑冰摔伤尾椎,程非池原想问他怎么一个人来医院,话到嘴边方觉不合时宜,最后用一个“嗯”字代替。
第三次,恰逢程非池带母亲回首都,探望过外公外婆,刚把旧手机卡按上,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即便没有存那个号码,他依旧在一秒内对这串号码的归属做出反应。他曾经对这个号码置之不理,后来在叶钦的再三强调下才改掉不接电话和不及时回短信的“坏毛病”,将这个电话接起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只是没想到会听到哭声。
他可以确定叶钦在哭,叶钦爱面子,哭的时候从不发出声音,只能从呼吸的频率和说话时的气音来判断。
如果光凭急促的呼吸还不足以证明,那句哽咽的“我好想你啊哥哥”不仅坐实了他在哭,更是化作一只攥住心脏的手,弄得程非池心神震动,久久无法回神。
谁知叶钦来的时候兵荒马乱,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张语气生分客气的纸条,和为了防止它被风吹走的一瓶花露水。
从此往后,每一次的相遇都于程非池来说都是一幕急转直下的戏剧。
第四次他动了怒,原因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或许是因为看到叶钦从汤崇的包厢里出来,或许是因为他看到自己时回避的目光,又或许是在车上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有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化妆品。
程非池发现自己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为这个认知感到无措,他不想被支配被左右,只得抿唇不语,压制这股没有来由也无处排遣的心神不宁。
一个人独处久了,难免会故步自封,甚至变得刚愎自用。
程非池原以为那古怪的躁乱情绪会在时间的推移中蒸发,孰料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积越厚,终于在叶钦口中的“第五次”时,被一根尖利的针戳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他失控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一定暴戾可恶,不然不会把叶钦吓到眼眶泛红。
他所有的从容和镇定在那一刻被撕得粉碎,醉酒都无法当做借口掩盖伪装。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甚至将自己失控的原因归咎到叶钦身上。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宽容大度,越是深爱就越发怨恨,而恨意就像毒品,让人变得丑陋非常。
在那场恋爱游戏中,他渴望倾心相待获得回报,渴望阳光照亮自己阴冷潮湿的躯壳。
他的付出从来就不是无私的,他也从来都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特立独行,就像他不喜欢私生子、学霸之类的标签。
就像他拼命从叶钦身上汲取阳光,只是为了做一个有温度、有心跳的普通人。
第六年的尾声,因为某个小家伙经常忘带钥匙蹲在门口挨冻,程非池亲自上阵,将家里的普通门锁换成指纹锁。
叶钦动手能力一般,叠520颗星星已经是他的极限,全程几乎没帮上忙,捧着工具箱站在一旁待命。
新锁孔位与旧锁不一样,装起来有些费力。为节省时间,装完外侧的面板后,叶钦先去设置密码,站在门外滴滴滴地按,时不时探头进来看程非池装得怎么样了。
照着说明书来到进行不下去的步骤,叶钦双手扒着门框,露出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密码……密码设什么呀?”
程非池在拧螺丝,没抬头:“随便。”
叶钦把脑袋缩回去,半晌后,隔着门板声音低微地说:“那……0215好不好?”
程非池掀了下眼皮,回答:“好。”
锁装好了,叶钦自告奋勇第一个测试,让程非池在屋里把门锁上,看自己能不能顺利进来。
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叶钦忽然抬手抵住门板:“等一下。”
程非池从门缝里和他对望:“怎么了?”
叶钦挣扎许久,还是觉得非说不可,仰着头巴巴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水光闪烁:“要是、要是打不开,哥哥要给我开门啊……别不让我进来。”
程非池先是怔住,随即笑着点头:“好,给你开。”
除了分开的那五年,叶钦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不知道0215的意义,傻乎乎地赋予这个日期其他含义,还自作主张地用这串数字来警醒自己。
比如不知道自己哭得很丑的那天,程非池其实开了房门,在他蹲过的那块地方从夜深人静一直站到晨光熹微。
再比如,他以为当年程非池离开的时候将他从心里彻底刨除丢弃,直到不久前,那扇紧闭的大门才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敞开一条缝隙。
殊不知根本不需要谁来开门,他六年前就已经在程非池心里扎了根,根茎向下生长,在经年累月间越埋越深。
他像一株拔除不去的树苗,又像一颗乌云盖不住的太阳,以各种形式留在这方独属于他的小世界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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