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也没继续走,往屋檐下的门槛上一坐,抱着膝盖,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你要收我做徒弟吗?”
徐南柯:“何出此言?”
“我不是水系天灵根吗,你应该收我做徒弟。”沈寄抬起眼眸,黑沉沉的眼眸在烈日下夺人心魄。
他似乎全然不在乎什么水系天灵根,只在乎能不能离开侯府,也是,他这个年纪,又在院墙重重的侯府长大,根本不明白天灵根是什么概念,恐怕连修道修仙是什么都不知道。
徐南柯本来讶异于他的镇定,结果就瞥见沈寄微微发抖的脚,和藏在背后不停抠索门槛的小手指。
再怎么虚张声势,张牙舞爪,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徐南柯一乐,玩游戏时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可爱,“要收,当然要收。”
反正按照剧情,沈寄迟早要上清元派,这时候先允诺他也没有关系,算是给他个念想。就是沈氏父子那边,还需敲打一二,叫他们这一年内收敛点。
沈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有些异样,张了张嘴,好像要问什么,却又拼命将其咬了回去。沉默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问:“可我是庶子,算命子说我克父克兄,克友克师,你……”最后几个字被他咽了回去。
徐南柯神色微微一动。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算命的先生倒是预言得很准,可不是克父克兄,克友克师吗、沈寄原本就恨透了欺侮自己的沈开山、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沈父,更恨后来弃自己于不顾的一众师兄弟和师父,在彻底黑化后,这些人的下场全都很惨,死在了他手上,没有一个逃过的。
最后李若烽也是因此而不得已讨伐他。
可是于现在而言,他还只是个孩子,根本无须为那些他尚未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徐南柯分得很清楚,由于他生性冷漠三观不正,按照他的本性,他只会告诉沈寄,那些臭玩意儿克了就克了呗,克得好!你杀了他们是你的本事!但是他现在能这么说吗?绝逼不啊!
这样说只会让沈寄三观更加不正,黑化得更快!
为了自己的复活大业着想,徐南柯蹲了下来,拉起沈寄的手。
沈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徐南柯微微一笑,将手覆于沈寄的手心上,那温度令沈寄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眼前的人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拉了回去。徐南柯合住沈寄的手掌,握成一个虚松的拳,然后慢慢松开,瞬间,从沈寄的掌心飞出无数翩跹柳絮,翻飞若蝶,被风一吹,飘荡于空中四处。
沈寄仰起头,看呆了。
“小孩,你见过哪个算命老头有我这种本事的吗?”徐南柯得意洋洋地道。他手心一收,周围灵力隐隐约约如水纹波动开,灰白柳絮在他身后缓慢落下。
沈寄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常年困于深重侯门的他,何曾见过这等神奇的事情,他的表情有一刹那的艳羡和向往,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起来。
如今是深秋,四处落叶萧索,怎么可能凭空变出飞花柳絮来。徐南柯只不过趁着沈寄不注意,悄悄从徐真的乾坤囊中掏出柳絮,随手一撒而已。
无论多么早熟,毕竟还是个孩子,就是好蒙骗。
徐南柯趁胜追击,注视着沈寄,收起了自己的得瑟,认真地道:“所以,我说那些算命的都是诓人骗钱的,你信不信我?”
他的神情真是要多温和有多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不带任何偏见和轻蔑……且无端让人安心,沈寄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将视线长久地落于徐南柯的双眼里。
那是一双非常年轻且轻狂恣意的眼神,与这具白发苍苍的身体截然不同。
这让沈寄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可是……沈寄垂下眼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唇被他咬得出血。他仿佛满腹心事,沉郁的眼神和单薄的身体一样,像碎纸风筝一样飘摇在空中,还没有线牵扯,仿佛一吹就散,一碰就碎。从没有人给过他肯定,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是怀疑自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活该被父亲和大哥那样对待。
徐南柯受不了他这种沉郁的眼神。
六十八次,他将自己代入到沈寄的角色中,或许是这个原因,无论此时此刻沈寄在想什么,他都仿佛可以感同身受一般。如果换做是他,能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鼓励他、安慰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不弃,如果有这样让人安心的人就好了。沈寄是这样想的吗?
作为一个平日里话很少,只顾打打杀杀的反派,徐南柯想要说点儿安慰的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绞尽脑汁,半天才道:“如果你不在乎,你就不是庶子,你甚至可以不是他儿子,不姓沈。”
徐南柯浑身一僵,也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多少。
“系统,给我糖。”这种给黑化少年顺毛的好时机,绝对需要一颗糖啊,不知道待会儿能攒多少积分。徐南柯已经磨手擦掌迫不及待了。
系统冷漠地道:“这种道具需要积分,最好吃的那种30积分……最难吃的1积分。”
“就……最难吃的吧。”一代魔头为一点积分颜面尽失,走上末路。
徐南柯将那颗黑不溜秋的糖放在沈寄的手心,沈寄讶异地抬头看向他,微微睁大了眼,黑沉沉的眼眸中瞬间涌起很多情绪,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重,复杂而难言。一刹那之间他心中好像有什么在叫嚣,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把那颗糖收紧在手心里,脑袋上竖起一撮小小的毛,似乎有点开心,身体也没有刚才那样紧绷了。他仰着头用审视的目光将徐南柯从头打量到脚,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隐隐激动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发红。
他原本还在猜测昨日给他疗伤、在他枕头下放糕点的到底是谁,现在一想,就全明白了,可不是师父嘛!一夜之间让伤口全都好起来,普通人怎么可以做得到!
徐南柯莫名奇妙地看着沈寄突然站直的身体、突然变得尊敬而仰慕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寄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奔涌,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从此以后他就是有师父的人了,不再无依无靠,也不再是受人欺负的庶子了,想到这里,他扬起小脸,满怀期待地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一声师父差点没把徐南柯叫得摔个趔趄。
他上一世活了二十又三年,还正值年轻气盛呢,与其叫师父,还不如叫爸爸。徐南柯莫名心虚,顿了顿才道:“一年之后,我会来接你。”
“一年……”沈寄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眼神有些暗淡了下去。
徐南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刚才辛辛苦苦攒到的积分给弄丢了,忙道:“我言既出,绝对说到做到。”
“好,我等。”沈寄抬头,定定地看着徐南柯。
……
天色渐黑,眼看十二个小时快到了,徐南柯抓紧时间对沈寄交代了几句话,紧接着从乾坤囊中掏出徐真的清元派入门心法,递给沈寄。
“这是我派入门心法,你好好参悟,不可偷懒。”虽然知道以沈寄近乎偏执的性格,拿到心法后必将苦心修炼,但徐南柯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因为他也有他的私心——
按照系统的说法,那个冒牌货主角此时还没有上山,但是他既然有原主角的资质,并且还熟知剧情,只怕更难以对付。多一个沈寄,就相当于多一个帮手。
可他的私心落在沈寄眼里,却变成了“偏心”。
即便不甚了解修仙为何物,沈寄也明白,师父应该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哪里有还未入派,就事先将本派重要心法泄露给外人的?
这说明,师父已经不将他当作外人。
沈寄的一颗心像是飞上了云霄,一直飘一直飘,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够被偏心。沈侯偏心沈开山,而他,以后就有师父了。
想到这里,沈寄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脆生生地喊道:“谢师父。”
玩游戏时见惯了沈寄冷漠阴郁、苦大仇深的一面,如今见他天真孩童的一面,真是眼睛都要瞎了!徐南柯浑身鸡皮疙瘩都蹦出来了,匆匆离去,走出很远,后院已经被朱檐青墙彻底遮住了,他又忍不住将神识放了回去。
只见破落的后院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半步都不曾挪动。
沈寄抱着那本破心法,久久地朝院子门口注视着。
直到黄昏彻底降临,黑夜将他的影子融了进去。
……
离开侯府前,徐南柯自然没有忘记以上虚真人的身份,与沈侯在书房详谈一番,所谈内容无非沈寄此子乃天降之才,日后必能成就大业,你切莫再怠慢了。
修仙界对于凡间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传奇,更何况站在面前的是清元派的首尊长老。再加上方才又见过他指尖轻轻一动,就能治愈沈夫人的本领,沈侯虽然不至于把他当作什么神明对待,但也绝不敢怠慢。对他的话,都一一地应了。
只是这承诺里,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
想想还是不放心,徐南柯又趁着众人不备,溜进厢房将沈开山的伤势弄得更重了一点,保准他一年之内无法动弹,这才欣然离去。
短期时间内,沈寄的安全应该是有保障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经常下山探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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