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夜色下一路狂驰。
谭真沉默地开着车,每一把方向都打得又急又快。坐在副驾上的梁京京始终望着窗外,视野模糊了就用手背擦一擦,然后继续模糊。
车穿越小半个城市,呼啸着驶入了静谧的别墅区。树木夹道,车弯弯绕绕两圈开到一栋小别墅前,猛地刹住。
很晚了,小区内安宁静谧,刺耳的刹车声被衬托得十分狂躁。
比声音更躁的是人,谭真从车上下来,拉开梁京京的车门。
深沉的夜色让这个梁京京只来过一次的地方显得更加陌生、静穆。梁京京僵硬地坐着不动。
谭真说:“下来。”
梁京京不动。
“怕了?”他激她。
对峙吗?她为什么要怕。梁京京转过脸愤然地看看他,硬气地从车上下来。谭真甩上车门,拉着她的手往家里去。
梁京京屏息着,对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做着心理建设。
结果等谭真输了密码开了门,房子里一片漆黑。
谭真也有点意外,“啪啪”两声拍亮客厅的灯,空荡荡的房子骤然亮起来。
这一番动静不算小,房子里却依旧一派安静,没出现任何人声。
家里一个人都不在,连保姆都不在。
梁京京不知道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甩开他的手便要离开。谭真手上没松劲,反把她握紧了,关掉灯,又带她回到车上。
车外一片寂静,车内同样一片寂静。
两个人身心俱疲地坐着,静静看着窗外。
这一夜的时间像是过得异常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谭真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人,只看到了后脑勺和半个侧脸,脸上亮亮的,像是泪光。
谭真收回目光,手径直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梁京京像是被电到般想躲,然而谭真执意要牵手,她挣了两下没有再动,像是没了力气再挣,又像是觉得没意思。
谭真扯了扯衬衫的领口,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也不看她,只是十指交扣地跟她握好。
车窗始终没有降,人在里面坐久了,玻璃上不知不觉便凝出了水汽,让人慢慢看不清外面。
谭真嗓子发痒,很想抽支烟,但他没有动作,轻咳了一声,清了下不舒服的嗓子。
档位旁,两只手的手心贴在一起,十指交缠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梁京京的意志力被黑夜中的这份温暖一点点瓦解着。
她知道自己今晚根本不该上这辆车,否则就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结束不了的局面。她就是贪恋,在极度的愤怒、恼火与失控下,仍旧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时光。
他们在一起一年了,可真正能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每一次他们都很珍惜,从来不敢像这样浪费。
只这样想着就感到心酸。
梁京京感觉自己就像个溺水的人,溺在一片无望的深海里,永远在挣扎。不管多么努力,她从来没有办法真正掌握什么,生活上是这样,感情上也是这样。
“对不起,今天有些话说得重了,”谭真已然控制好了情绪,“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我带我家里人跟你道歉,也跟阿姨道歉。”
梁京京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击了一下,喉咙堵着,说不出话。
“京京,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你可以跟我任性,撒气,怎么样都行。我很想给你好一点的生活,只是我现在的能力还办不到。”
谭真停了停,认真地说:“我去年刚碰上你的时候,以为小时候的事没人记得,好像都不算什么。但其实我没忘记过,你也没忘记过。我有多喜欢你,你心里一清二楚。”
谭真脸上有淡淡的疲惫,“我很珍惜你,可我是个男人,我有我的底线,你能不能也体谅一下?”
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梁京京徒然地睁大着眼睛。
静了几秒,谭真望了眼梁京京,又望了望凝集着水汽的窗,到底还是探身过去,拉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沉沉呼出一口气。
他轻轻亲着她的头发:“等到现在才请到假,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我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有多难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开心,是不是别人比我好,还是你真的跟我呆腻了……”
令人安心的身体、令人安心的味道,梁京京的内心防线在这一瞬间整个崩塌了。她摇头,抱住他,头埋进他的肩窝,用力地摇头。
“你不要这么说……”梁京京哽咽着出声。
谭真用手抹她的泪,“好了,不哭了。”
“我不要你这么说……”越被温柔安慰梁京京反哭得越凶,从一点点哽咽变成彻底的抽泣,最后泣不成声。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哭泣。伴随泪水一同涌出的有歉意、有懊恼,还有这十年来说不尽的心酸、委屈和痛楚。哭到最后,梁京京浑身都在颤抖,头深深埋在谭真怀里,把他的颈窝和衬衫弄得湿漉漉一片。
“京京乖,不哭了,不哭了。”谭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与后背,感受着她的眼泪和发泄。
等到梁京京稍稍平静了,谭真抱着她够来几张抽纸,帮她慢慢揩掉脸上的泪。
“鼻涕弄到你身上了。”恢复理智的梁京京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没事。”谭真搂着她,一只手帮她擦着脸,“哭得累不累?”
梁京京接过他手里的纸,帮他擦了擦脖子和衬衫。
谭真亲了下她的额头,又顺着亲了下她的鼻尖,最后才来到她的唇上,手别着她的脸,深深吻住。
梁京京的嘴唇沾了眼泪,湿湿咸咸的。谭真起初吻得轻柔,只轻轻碰她舌尖、含一含她的嘴唇,吻着吻着就来势凶猛了。
他一直是探身的姿势,微微有点吃力,便把梁京京往座椅上压了压。车内的氛围一下子就缠绵了起来。
梁京京搂着他的腰,瓮声瓮气地说:“这样难受吗?”
“不难受,”谭真亲到她耳边,“车里有点脏,回我们家好吗?”
突然,车外亮起了雪白的灯光,响起了车辆驶来的声音。
车内雾气太重,看不清外面。谭真跟梁京京还是下意识地停下,往外看了看。
很快,灯光熄灭了,一片寂静中响起人下车、关车门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片安静。
梁京京看着有人影朝车走近了。
不等他们作出反应,有人直接敲了敲副驾驶的窗。
梁京京心里紧了一下,外面人又敲了敲她这边的窗。
“神经病吧,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的?”梁京京心里怕怕的。
“车里有雾不就是有人。”
谭真打算下车看看,梁京京拉住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感觉不是好人。”
“没事,我看看。”
谭真拉开车门,结果一下车就看见谭父站在车旁,旁边是他的司机。
隔着夜色,谭父脸上满满的惊讶,大声问:“你这臭小子怎么在这?”
刚刚司机说好像是谭真的车他还不信,结果下来后发现车里有人,谭父这才试着过来敲一敲窗。
谭真站在车边,竟答不上话,干干地叫了一声“爸”。
原本他是特意带梁京京来跟家里把话说清楚的,但这个举动显然就是冲动。眼下这场景根本不适合再生事端了。
谭父看儿子这样更加疑惑,望了望车窗上这层白蒙蒙的水汽,以为他在里面胡搞,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我看你昏了头了!”
谭真知道他误会了,这会儿却又无从辩解。
梁京京隐约听到了一点外面的对话,等谭真再上车的时候,她问:“你爸回来了?”
“喝多了,刚被人送回来。”谭真微微叹了口气,看看梁京京,“你在车里坐会儿,我回去跟他说几句。”
像是怕梁京京多想,他又补上一句,“这时候带你见他不太好。”
梁京京这点数还是有的。事实上,她原本就心中有怨,并不想见他家里人。
“去吧,别吵架。”她嘱咐。
谭真摸了下她发顶,“把车反锁一下。”
梁京京点头。
……
客厅灯火通明。
谭父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是司机刚给他沏好的热茶。
谭真进来时司机刚好出去。他对谭真点了点头,小声嘱咐,“晚上喝了不少。”
谭父朝走过来的谭真看了一眼,往烟缸里弹烟灰。
谭真走到他面前坐下。
父子俩静静对峙着。
“请假回来的?”谭父浑身散着酒气。
谭真没吱声。
“谭真,”谭父很低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我看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谭父常年在部队,谭真和他的关系没有跟谭母来的亲密,但一直是融洽的,也是有默契的。谭真从小就优秀自律,很少惹他生气。
“你今年一共请了多少天假,你自己好好数数。”谭父深深吸了口烟,在袅袅烟雾里沉下怒火,淡淡问,“谁给了你这样的特权?”
谭真坐在对面,一声不吭。
谭父的一支烟抽得很快,最后用力在烟缸里按熄了烟蒂,“说话,你回来干什么的?”
谭真脊背硬直,静了静,“爸,我想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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